第33章 一更
11月5日, 二十一點零二分。
整理完了碗筷後,松田陣平和飛鳥都坐回了矮桌前。
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樣,兩人并肩坐在同一側, 坐在柔軟舒适的墊子上。
或許是都想起了對飛鳥而言的七年前、對松田陣平而言的四年前的那場悲劇,再者, 又是因為那個特殊的日子近在眼前,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各自沉在各自的默然裏。
已經保持着這樣過了好一會了。
無言的公寓裏氣氛略顯壓抑,唯一的動靜是松田陣平依舊還在按手機按鍵的聲響, 仿佛被放大了好幾倍似的, 噼噼啪啪的。
飛鳥在對着攤放在桌面上的書發呆, 書上的文字一句話沒看進去,她手裏抓着的筆, 半天也沒寫下一個字。
因為走神得厲害,筆尖在筆記本空白的紙頁上劃出了一長道不規則抖動的線條。
直至松田陣平編輯完了最後的文字,單手合上手機翻蓋時發出啪的一下清脆響聲, 這才把飛鳥神游了很久的思緒給拉了一點回來。
“啊都劃上去了……”
恍然回神的飛鳥放下筆, 用手指摸了摸已經劃在了紙上的黑色線條。
平整的紙面在線條劃下的位置有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凹陷, 飛鳥的指腹撫摸過這段痕跡, 又把沒有完全沒有幹掉的油墨給暈開了。
松田陣平偏過頭朝向飛鳥這邊, 他看着紙頁上被暈染得顯得有些髒的痕跡還有女孩白皙指尖上也被沾染上的黑色油墨,就明白了對方還在持續走神。
于是, 他開口打破了這段古怪的氣氛:“怎麽?想什麽事這麽心不在焉的?”
飛鳥的手指一頓, 重新聚焦的視線落回自己手指上的黑色痕跡時, 又輕輕“啊”了一聲。
她皺起眉毛搓了幾下手指, 不過那點墨漬完全沒有變淡, 停下這個小動作的時候, 飛鳥用力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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嘆息的原因自然不是弄髒了手指這點小事,而是被重新打開的回憶,讓她的心情變得沉重。
飛鳥扭回頭看向身邊的松田陣平,後者托着臉,擺着副一貫懶散随性的表情注視着她,似乎完全沒有被勾起的回憶影響到。
“是不是因為是成熟的大人,所以松田先生才不會陷在回憶裏出不來啊?”
“哈?”松田陣平發出了一聲音調慵懶的疑問語氣詞。
他挑起眉毛,看向飛鳥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什麽神奇物種大賞。
這沒頭沒尾乍一聽好像很傷感的話,連飛鳥自己在說完之後,都覺得自己有點莫名其妙。
因為松田陣平在問她想什麽心事,她跳過了步驟的描述,直接表達了自己心不在焉的原因——想起死去的父親,想起小時候和父親那僅剩不多的回憶,再者忌日當即,那份已經穩定了多年的悲傷突然被解了禁似的,又開始無限蔓延。
松田陣平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模樣,所以才會讓飛鳥覺得,他那是因為放下了所有對過去的牽絆,才會表現得如此。
丹羽涼子在對待這件事的态度在飛鳥看來,和松田陣平是一樣的,好似一切如常,不再回憶。
成熟的大人的處理方式應該就都是這樣的吧?這是飛鳥的理解。
自從丹羽誠一殉職之後,丹羽涼子就再也不去提丹羽誠一的事了。哪怕是掃墓,每一年她都忙在工作上,哪怕抽出一兩個小時的時間都沒有。
甚至,丹羽涼子還燒掉了和丹羽誠一有關的照片。剩下的唯一一張,只在飛鳥的手機裏,就是飛鳥被掐着臉掐哭的那張。
“只有不被過去絆住的人才是成熟的人,但我一直都沒有辦法忘記爸爸的死……松田先生一定會覺得我這樣很幼稚吧?”
少女這
感性到有些矯情的話被松田陣平直接打斷:“你這是哪聽來的歪理?”
“诶?”
“會不會被過去的回憶絆住,和成不成熟根本就沒有必然關系吧?況且,如果連親生女兒都把自己給忘了,那樣丹羽前輩才比較可憐,說不定還能被直接氣活了。”
氣活當然不可能,那只是松田陣平一貫不羁的說話風格的玩笑話。
說着,松田陣平伸手用手指在飛鳥的額頭上很不客氣地彈了一下。
“嘶痛……”
飛鳥擡手捂住了被打痛的部位,把頭往後仰想躲開松田陣平的手,但又耐不住對方四肢修長,稍稍舒展開一些就輕松追上了她的腦袋。
然後,寬大的手掌幹脆在她的頭頂按下,用力地揉了起來。
“喂快住手啊!頭發!頭發要被揉亂了啦!”飛鳥拉高了音量喊叫了起來。
她躲了幾次都沒有躲開這只使壞的手,對方反而越來越過分,零碎的頭發全都被搓到了臉前,擋住了眼睛。
飛鳥只好伸手去抓住松田陣平的手腕,用力推了幾下,但全都以失敗告終。
最後,她甚至因為頭發擋住了眼睛的視覺缺失,導致一直在試圖躲避而亂動的身體失去平衡,然後順着對方手臂的方向,倒了下去。
“……!”
重心失衡的心慌感讓飛鳥倒抽了一口氣,不過很快她就被穩穩地接住了。
頭頂上的力道消失,飛鳥翻過身,終于有機會整理起亂在臉前的頭發。
順開了擋住眼睛的那幾縷之後,她才發現,此刻的她後腦枕住的,是松田陣平的大腿。
她倒是躺得毫不客氣,誰讓這家夥亂揉她的頭發。
松田陣平垂眸看着倒在自己腿上的少女滿臉幽怨地瞪着他看,那副氣鼓鼓的模樣很可愛,可愛得他又忍不住動了想要惡作劇的心。
不過,他很知分寸地點到為止。小動物嘛,炸毛一次就夠了,再炸估計就要真的生氣了。
“心情,有沒有放松一點了?”松田陣平問。
“诶?”
“還覺得自己幼稚嗎?”
飛鳥眨了眨眼睛,沒有說話。
“記着不會再回來的人不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嗎?因為難過的回憶而悲傷,因為開心的回憶而快樂,這不就是人之常情嗎?沒什麽成熟還是幼稚之分。”
卷發青年斂起玩笑感的低沉語氣,說出的每個字好像都撞進了飛鳥的心底。
他在安慰自己,飛鳥感受到了。
松田陣平嚴肅正色的模樣,真的很能打動人心。
不過,飛鳥這份差一點就心動了的沖動很快就又被恢複了痞相的某人親自給按了回去。
松田陣平玩笑似的說起了他自己:“我到現在為止還在給萩那家夥天天傳簡訊呢,雖然,早就知道他不可能再回複我……你覺得我幼稚嗎?”
飛鳥愣了幾秒。
她至下而上地看着松田陣平背映着天井上電燈的輪廓,逆光之中他耀眼得要命。
她笑了笑,使壞地答道:“松田先生有時候确實是蠻幼稚的。”
比如那些無聊的惡作劇,再比如那些心口不一的傲嬌作派,真的很幼稚。
“你這說話怎麽前後矛盾?還敢說我幼稚?”
眼見着松田陣平又要往臉上掐來的手,飛鳥這一次直接翻了個身滾了半圈,躺到了地上躲開了。
在對方“追擊”之前,她很快撐起了身體,坐回了自己最初坐着的軟墊上。
注意力被轉移,确實心情沒有先前那麽沉重了。
飛鳥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是松田陣平把她從負面情緒的渦輪中帶了出來。
躲開了“襲擊”,飛鳥得意地
朝着松田陣平揚了揚下巴宣告勝利,而松田陣平竟然承應下了這好比小學生之間鬥法的幼稚挑釁,他直接站了起來,又在飛鳥的頭頂按了一下。
飛鳥:“……”
随後,松田陣平走到了陽臺,抽出了一支煙。
推開打火機發出叮的一聲,然後打火,将煙頭點燃。
“說起來,丹羽前輩的墓也在澀谷附近吧?”
“嗯,在月參寺……诶?也?”
“萩也在那。”
“原來如此。”
“明天,要順路一起去嗎?掃墓。”
“松田先生不用上班嗎?搜查一課很忙的吧,我自己一個人去沒問題。”
“再怎麽忙我也要把時間抽出來吧?一年才去見萩那家夥一次。”
聽到這話,飛鳥不禁頓住。
她似乎想明白了自家母親每年的“忙”,只是在逃避去面對丹羽誠一的死亡。所以從不再提,所以燒掉了所有的照片。
丹羽涼子也是個沒有從回憶裏走出來的人。
“如果松田先生不麻煩的話,我就一起吧。”
“我是不麻煩,麻煩的又不是我。”松田陣平吐了口煙霧,“我會讓我的一個好友來接你,你麻煩的是他。”
“诶?那松田先生呢?”
“搜一的工作很忙的好吧。”
“……你才說話前後矛盾呢,剛剛還說再忙也會抽時間。”
“那是抽去見萩的時間,路上的時間不算。”
“……”
“總之到時候月參寺再見就是了。”
“嗯。”
一支煙盡,松田陣平站在陽臺又吹了會夜風。
走回室內後,他取下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
“松田先生要走嗎?”
“嗯,回警視廳。”松田陣平一邊穿着外套一邊答道,“我要是留下來佐藤得說我要對你犯罪。”
提起這個飛鳥就一陣臉紅。
她難免想起了佐藤美和子那一本正經在談論犯罪的各種措辭,什麽監.禁,又是什麽發生關系。
“但我知道松田先生不是那樣的人啊……”
這種時候松田陣平又開啓了他的胡說八道模式:“那可說不準,你就那麽相信我?萬一我是個斯文敗類?你今晚不就……”
有些人,狠起來連自己都黑。
平時就演多了壞人的樣子在此刻一點也沒把飛鳥吓到,她無語得嘴角抽動了一下。
針對這番說辭,飛鳥馬上給出了個有點歪了重點的反駁理由:“……松田先生和斯文這個詞就根本不沾邊。”
随便整平了下衣領,松田陣平走到了玄關處:“好了不跟你說廢話了,我走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