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更
11月7日, 十一點四十五分。
松田陣平的公寓裏。
飛鳥在腦袋好似炸裂般的劇痛中艱難地睜開了眼睛。
從窗戶外投進屋內的日光很亮,亮得她根本沒辦法好好地把眼睛完全睜大。僅僅只是眯着一道縫,漏進眼中的光線還是刺得她很難受。
痛。
除了這個詞, 飛鳥想不到其他的形容來描述此刻的狀态。
好像連正午的日光都帶着殺傷力, 照得她哪裏都很痛。
從頭開始, 痛到身體上的每一個角落,連指尖都在發麻,每一根骨頭都像被用暴.力強行破壞過了一遍似的。
意識逐漸清醒了過來, 飛鳥又感到胃裏一陣翻湧。
“嘔——咳、咳咳……嘔……”
頭部受到沖擊的劇烈疼痛感還沒有完全散去,被刺激到的交感神經讓她生理性地幹嘔。
因為害怕就這麽直接吐在床上,飛鳥忍着極大的不适撐起了身體,然後跌跌撞撞地沖進洗手間趴到了水池前。
又幹嘔了幾聲, 但很快, 這陣不适的嘔吐感和從頭部開始遍及全身的疼痛就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咳、咳……”
剩下的難受,僅僅只是熬夜後沒有休息好的、比起死亡時的痛苦已經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頭部脹痛和疲憊。
每次都是這樣,身體不會留下實際的損傷,但是死亡瞬間的感覺像是烙印一樣, 不僅忘不掉,甚至比普通記憶還要深刻好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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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都回溯到原來的樣子,倒是讓她把那部分的記憶也忘記掉啊!
那樣的話……也不會這麽痛苦了。
飛鳥覺得不公平。
就好比在“上一次”已經使用掉的錢一樣,即便回溯, 錢的數量也不會恢複原樣。
再退一步來說,她根本就不想再有死亡的經歷,可是……
這又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只能這麽做, 才會回到摩天輪的爆.炸之前, 松田陣平為了保護更多的人而毅然赴死之前。
好在, 她又回來了,如果真的不再回溯了的話……
她或許就是那個在佐藤美和子眼前幹了傻事的大笨蛋了吧?
打開水龍頭,把涼水拍在臉上。
冰冷的刺激稍稍讓飛鳥舒服了一些,不過已經沒有時間留給她好好地緩和,更是來不及整理頭發。
她抹着臉上的水珠從洗手間裏跑了出來,然後和“上一次”一樣,迅速換好出門的校服,一刻也不能延誤地就往電話亭跑去。
一路的狂奔讓飛鳥氣喘得不行,經歷了一次死亡後再蘇醒過來的狀态,和“上一次”的相同時間裏的狀态根本不一樣。
先前那股已經消失的嘔吐感,又開始因為此刻切實存在的頭疼,而開始在胃裏翻湧了起來。
再忍一忍……
只要熬過最後這幾分鐘就好了,只要把電話打過去,叫松田陣平把線剪了就好了……
飛鳥跑到電話亭的時候,正好是十一點五十五分,比“上一次”還搶先了一分鐘。
“太好了,還來得及……”
她慶幸着還有時間,然後迅速地從口袋裏掏出硬幣,投進公共電話的投幣口。
取下聽筒,飛鳥撥出了那個她已經熟稔于心的手機號碼,雖然因為手在發抖按錯了一次數字鍵,但她很快又重新撥了第二遍。
嘟……嘟……嘟……
聽到撥通後傳出了等待的忙音,飛鳥稍稍松下一口氣,可才沒過上幾秒,她又因為等待的時間太久重新懸起了心。
飛鳥在“上一次”沒有主動打過去而選擇等待,是因為她害怕自己的電話會影響到松田陣平的工作節奏,所以只能被動地
等着對方。
可誰又能想到,她等來的不是給她報平安,而是最後的訣別。
“怎麽不接啊……”
不是關機狀态也不是無法打通,對面就是單純的沒有接聽。
是沒有聽見手機在響嗎?還是又出了什麽其他狀況?
聽着那一聲一聲的機械忙音,飛鳥越來越着急。
終于在漫長的等待、無人回應的自動切斷通話之前,電話被接通了。
“松田先生!”接通的瞬間,飛鳥就急切地喚出了對方的名字,“我回來了!是時間回溯了!你快把炸.彈上的線剪了,最後的地址是米花中央病院,那個地點根本沒有意義……”
因為害怕時間來不及,飛鳥開口就是一大長串的信息,其中附帶着讓松田陣平趕緊剪線的請求。
她說得又急又快,生怕自己的話還沒說完對面就會爆.炸。
可是帶着關鍵信息的話是說完了,對方卻沒有一點回應。
“松田先生?喂?松田先生……”
明明就是已經接通的通話,但對方就是不出聲,直至飛鳥在不停地呼喚之中隐隐約約聽到聽筒那邊傳出了……自己聲音的回音。
“诶?回聲?”
本來飛鳥還覺得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比如因為頭痛身體狀态差所以出現幻聽之類的,但很快,有人從外面敲響了電話亭的罩門。
啪啪啪的三聲,就近在身後,吓得飛鳥渾身一抖,猛地轉回頭。
“喲,中午好,飛鳥。”
青年略顯低沉的煙嗓同時從聽筒還有罩壁之外傳了過來,如同雙重奏似的聲音聽得飛鳥直接愣住。
飛鳥讷讷看着就與自己只有一面透明罩壁之隔的卷發青年,突然有點大腦宕機的恍惚感。
她完全不知道松田陣平是什麽時候走過來的,就這麽突然出現在了自己身後。
一度陷進過松田陣平死亡後的沉痛,還有心底那陣想要立刻把人救下的急切,都讓飛鳥的神經一直都處在高度緊繃的狀态。
再者,她在打出電話之前就先入為主地認為,此刻的松田陣平一定還在摩天輪的吊艙裏,等待着那個沒有意義的答案。
再度看到這張面孔,驚愕之餘,飛鳥竟然有點恍若隔世的錯落感。
她的眼眶開始泛起了酸,酸到疼痛。
松田陣平還是老樣子,穿着那身經典的黑色套裝,襯衫的扣子散開兩顆,領帶也打得有點歪斜,再戴上墨鏡,這完全就是副黑.道打手的形象。
漆黑的鏡片之上,倒映着飛鳥面色憔悴、頭發也有點散亂的縮影,這個身影從鏡片穿透了過去,最後落進了鏡片背後的眼睛裏。
松田陣平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個連劉海和發尾都會認認真真去細致打理清楚的女孩現在的如此模樣,讓他感覺胸口發澀。
他很清楚自己還能夠活生生地站在這裏,正是眼前的女孩做出了她可能連恐懼都克服不了但還是去做了的選擇。
老實講,松田陣平的心情是有些複雜的。
比起說感謝,還融進了一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形容的、在胸腔裏宛若洪潮般正在湧動中的某種情愫。
墨鏡将松田陣平心疼的表情遮擋得太完美,再者,松田陣平自己亦是不想繼續給女孩已經承受得快要崩潰的負擔上再加上一份壓力。
最後,他用了自己最擅長的懶散語調,打破了這陣重新見面後突然緘默的壓抑。
“你幹嘛這個表情看着我?”
句末微微上揚的語氣和帶着一點沙啞感的聲線是他一貫帶着點痞氣的慵懶。
他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拉開了電話亭的門。
然後,他從飛鳥的手中抽出了她剛才一
直僅僅抓着的聽筒,挂回了電話架。
“打完電話要把電話挂回去,你在發什麽呆呢?”
飛鳥恍然回過神。
她聽着卷發青年那好似在說教小學生的口吻,突然想起了什麽。
是哦,松田陣平如果死去後的回溯,他是不會記得“上一次”的經歷的。
所以他才會這樣一副輕松的模樣。
“松田先生你怎麽在這裏?”
“不是你說的嗎,中午會來電話亭等我的電話?”
飛鳥愣了愣:“是哦……是我說的……”
那是她在“上一次”的前一天晚上,坐在便利店裏和松田陣平拉了鈎的約定。
雖然只是“前一晚”才發生的事,但飛鳥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
在那之後一直到她從樓頂一躍而下的這段時間裏,太多的沉重消耗了她太多的心力,精神和身體上的疲憊感才讓她感覺時間已經過了很久。
“比起打電話,我直接出現在你面前不是更讓你放心?”松田陣平的語氣輕佻,好似在說着一件只是随便完成的事。
但事實上他在處理完事件之後趕來,心情亦是緊張又交集。這一次換作他,想要親眼确認一遍飛鳥的狀态。
“是這樣沒錯……确實直接看到松田先生要更安心一點……”
看着站在眼前安然無恙的松田陣平,飛鳥當然很高興。
可是高興之餘,她的心底又很失落。
松田陣平在和她提“前一晚”約定的事,果然就是回溯後重複的那段記憶會被抹去了……
在電梯井裏一起死去的那一次也是如此,回溯之後,他僅僅只記得去醫院的任務而不記得炸.彈的事。
飛鳥重重地嘆了口氣,但很快又打起了精神。
不論如何,松田陣平還活着就是最好的結果了,站在樓頂做了那個決定的時候,自己不就已經預料到是這樣的結果了嗎?
松田陣平垂眸看着女孩那張喪氣的小臉突然又提起了精神,他瞬間就看穿了對方的情緒因何而變化。
失落是因為自己“失憶”,重新振作的樣子只是因為她一定在心裏用“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話安慰了自己。
這種自我排解的安慰,根本沒有辦法撫平她心底已經刻下的傷痕。
松田陣平亦是嘆了口氣,随即他擡起手,在女孩的頭頂按了按。
沒有言多,就是一句簡簡單單的——
“我回來了。”
時間走過正午的十二點。
飛鳥抓住了按在自己頭頂的手腕,她沒有擡頭,低低地應了一句:“嗯,歡迎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