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

楊兆不知道什麽時候來的,站在他們身後,臉上依然挂着溫和有禮的笑。之前肖行堪就喜歡看着他對自己笑,現在卻覺得這個笑有點刺眼——

他不知道楊兆聽到了多少。

想到之前餘宸說的,又想到李葉杉說的,肖行堪忽然反應過來楊兆在外面應該經常帶着這樣的笑,作為一個早已在社會中摸爬滾打多年的人,他很清楚應該怎樣恰到好處展現自己。

心裏像是有這麽一根刺被紮了下去。

肖行堪從旁邊抽下一張紙,轉身朝着楊兆走去:“下來上廁所?”

“嗯,”楊兆依然溫和笑着注視他,“順便看看你怎麽還沒上來。”

肖行堪猜他多少聽到了一些,沒由來的煩躁讓他不敢直面這個人——所有人都覺得楊兆不好,他卻沒有強有力地駁回去,一是怕別人覺得自己已經被迷得神魂颠倒沒救了,二是真的在隐約擔心那些問題。

他們說得都沒有錯,他又沒錢又沒地位的,楊兆圖他什麽呢?不就是年輕好哄?

肖行堪帶着亂七八糟的念頭跟着回去了,後半場興致缺缺也不和他們一起開局,抱着飲料盯着前方一處發呆。吳銘千看出來桌上氣氛的異常,主動提出今天到這裏為止。

大家在門口各自道了別,肖行堪跟着餘宸走了兩步,這才反應過來楊兆還在身後,大夢初醒一般轉過頭,動了動嘴唇:“我……我和室友有事先回去了,下次給你風暴瓶。”

楊兆看他一眼,沒說什麽,點了點頭。

·

餘宸也察覺出肖行堪狀态有點不好,但他沒再多問,心裏一邊暗自反省自己是不是好心辦壞事。

結果肖行堪一直回到寝室都沒再對這事吭一聲,到寝室草草洗漱後就上床去倒頭睡下,後來直到熄燈也沒跟其他人多說話。

他在被子裏看手機,幾分鐘前楊兆發消息來說自己到家了,他只回了個“好”字。

第二天依然是去奶茶店裏打工,肖行堪帶上給楊兆做的風暴瓶。還有後來給高淇做的風暴瓶,可惜在路上搖晃了一下,拿到店裏時結晶其實有點不好看了。

但是店裏有空調,周圍環境溫度降下來後很快又析出小雪花一樣的結晶。高淇今天依然沒有來,肖行堪就給他發消息說了一聲風暴瓶帶來了,順便配上一張拍的圖。

高淇立即表示了對這只風暴瓶的喜愛,并且表示明天要來店裏親自接它。

這會兒還早,店裏依然冷清沒什麽生意。肖行堪昨晚沒睡好,今天精神狀态恹恹的,看了一會兒店裏關于做奶茶的書,就沒什麽興趣丢在一邊,盯着風暴瓶內靜靜地飄落小雪花。

他望着瓶身的名字發呆,昨晚也是這樣——昨晚他翻來覆去想了一夜,又把之前和楊兆的聊天記錄翻出來看了一遍,最後睡不着覺半夜起來上廁所,上完廁所坐在桌子旁邊盯着風暴瓶看。

看着看着就有點困了,他趴在桌上打了個盹,好像夢到了楊兆。

楊兆在他的夢裏依然是笑得十分溫柔的樣子,他夢到楊兆對自己說:“堪堪,我喜歡你。”

醒來的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不配擁有楊兆的喜歡。

他什麽都沒有辦法給楊兆,甚至連和楊兆在一起的勇氣都沒有。

·

快到下午時楊兆發消息來說接他,兩個人明明在同一棟樓只隔着幾層樓的距離,但是那一瞬間肖行堪心裏忽然産生了排斥感,打在聊天框裏的回複內容被删除,拖到最後,他沒有回複那條消息。

給高淇發消息說自己不舒服想請假提前半個小時離開,高淇也表示理解,讓他看着沒什麽客人就關店先回去。

他挂上打烊的牌子,收拾了衛生,出門去扔垃圾。

扔掉垃圾轉身時,正好看見大樓樓下走過兩個交談的人,正是楊兆陪同一名金發的外國人,兩人都是西裝革履,腳步沉穩速度卻一點也不慢,很快進了大樓,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邊在看他們的人。

肖行堪盯着他們的背影進入一樓大堂,隐約聽見楊兆在用英語和身邊的人談笑風生,那種屬于精英的氣度和作風像是斂在刀鞘中的利刃,看上去低調無害,但在适當的時侯能夠光華照人。

——那才是屬于楊兆的世界。

直到這個時候,肖行堪才真真切切感覺到了自己和楊兆的差異。

他轉身,回到店裏,拿起那瓶刻着楊兆名字的風暴瓶,打開玻璃瓶上的活塞,然後将裏面的液體倒進洗手池。

他看着淡藍色的液體和細碎的結晶流入下水道,忽然感覺自己倒掉了一心的喜歡。

·

第二天早上,高淇一大早來了後,顯然對肖行堪送他的風暴瓶愛不釋手,轉頭一看肖行堪帶來的另一只瓶子裏空空如也,一眼看過去只留下漂亮字體刻下的一個人名字。

“這個瓶子也是拿來做風暴瓶的?”高淇湊過去,看見瓶底殘留着溶液,好奇地問了一句,“怎麽裏面沒東西了?”

肖行堪望着那個名字發了會兒呆,搖搖頭:“不是。”

高淇“哦哦”兩聲,感覺肖行堪臉色不大好看,又多問了句:“你是不是還病着?感覺你沒什麽精神。”

“抱歉……”肖行堪說完這句話後,還想說什麽,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他想高淇就是同性戀,正好今天也在這裏,想問一些關于那個圈子的事情,可是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

萌生退意的人會下意識避開相關話題,仿佛将自己固步自封在某個地方就會減少煩惱,可是煩惱往往來自于內心的不安寧。

高淇看出來什麽,只是指着空瓶上的名字笑着說:“我猜,這個瓶子一定是要送給某個重要的朋友吧?是女朋友嗎?”

肖行堪順着他的話說下去:“不是……是一個男人。”

“這樣一份手工制作的浪漫禮物,镌刻着一個人的名字,想必那個人意義很不一般吧。”高淇感嘆一聲,“是喜歡的人嗎?”

他感覺得到肖行堪有煩惱,而且總是欲言又止,想問什麽又沒有開口,作為老板,如果不是想談加薪或者離職,那麽就是生活上的事情了吧。

肖行堪躊躇片刻,看着店裏沒客人來,低聲問:“高淇哥,同性戀,真的會遭到排斥和歧視嗎?”

“這個問題啊……”高淇笑了,“在當前這個社會,有些事情,有目共睹了,不是嗎?”

肖行堪的臉色更為黯淡了幾分。

“但是你看我作為同性戀,還不是好好地活着。”高淇說,“人們常說擊垮一個人的往往是周身所處大環境,即便內心強大的人也不可避免受到影響。可是如果沒有強大的內心,不管在什麽環境下都無法适應。”

高淇拉着肖行堪坐下,伸手彈了彈風暴瓶,讓那些小雪花在溶液中震顫。

“你知道嗎,曾經同性戀一度被視作為一種異常心理狀态,寫在某些精神和行為障礙診斷标準中,直到後來才被剔除,同性戀不是一種病症……但是直到今天,有不少人提到同性群體想到的就是不好的東西——濫交、艾滋等等。”

“那是幸存者偏差吧,”肖行堪想了想說,“這個群體其實有不少人,但流傳出來的,被人們大肆宣揚的部分,只是看上去更為能夠吸人眼球的事件。”

“說的挺好,幸存者偏差。”高淇笑,“這個社會,男人和女人,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其實大多只是普通人,做的事情也相差不多,卻因為人類本性中的窺探、獵奇,往往讓一些不好的事情被誇張放大、傳播和宣揚。”

“直到今天,更為開放和多元的環境下,我們也沒有被完全接受,但依然有人在為之不懈做出努力。”高淇擡起頭,溫和的眼神注視肖行堪,“有學者曾經提出以‘同性|愛’代替‘同性戀’這個名稱以消除歧義,戀愛戀愛,戀和愛雖然時常放在一起,但意義總歸是不同的。”

“戀和愛。”肖行堪怔怔地重複了一次。

“戀是一個動詞,我留戀你,我依戀你,戀着你,你會發現這是空洞的,沒有感情在裏面。”

“而‘愛’不但是一個動詞,還是指人心中的那種情感,作為區別于動物、擁有語言系統和能夠使用工具的高等動物——人類獨有的心理産物,無價,可貴,值得珍惜。”高淇說,“我們都希望有那麽一天的到來,我愛你,也只是我愛你而已。”

“我能猜到你遇到的一些迷茫,我曾經也有過。”高淇在他肩上拍了拍,“所有一切的基礎都建立在保護好自己,然後勇敢地去嘗試,不讓自己後悔就好。”

不讓自己……後悔?

肖行堪将腦袋靠在支撐在桌上的手臂旁,側過頭盯着空蕩蕩的風暴瓶。

·

下班之前楊兆依然發了消息來,像以前那樣開着玩笑:“是不是風暴瓶沒有做好,就不敢見我啦?”

肖行堪盯着那條短信,依然沒有回。

他想再考慮一下,再認真地考慮一下這個人和這段關系。

·

寫着楊兆名字的空瓶子被拿回去後,擺放在寝室的書桌上。肖行堪仿佛回到了之前的生活,上課下課食堂寝室教學樓三點一線,也不如前段時間那樣總是抱着手機,半點沒再提起楊兆這個人,就好像這事從來沒發生過一樣。

李尋光和茍孟西倒是半點沒察覺到他的變化,唯一知道內幕的餘宸總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愧疚感。

他試探性地問了下:“弟弟,你最近和你朋友……”

肖行堪抓着頭發若無其事來了句:“沒怎麽聯系了,怎麽啊?”

他看了手機,确實是沒怎麽聯系。連續兩天的消息他沒有回複後,楊兆也沒有再發消息來問什麽。

或許人與人之間聯系的斷裂,就是從消息已讀不回開始的。

他這幾天想了很多,什麽都想,可想再多似乎都沒有讓他邁過那道坎。

直到周五晚上,沒課後大家各幹各的,茍孟西出門約人打游戲,李尋光去陪女朋友,肖行堪和楊兆在寝室呆着。

他又一次打開和楊兆的微信聊天界面,這是他這幾天經常做的一件事,沒什麽意義,也不知道這樣空等有什麽結果。

餘宸放在床頭的手機在播放英文歌,肖行堪揉了下眼睛正要起身去衛生間,開着微信界面的手機忽然震動一下,一條消息跳了出來——

“堪堪。”

肖行堪身體微微一震,茫然地握着手機,一時卻走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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