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封情書
謝渝帶着碗上了樓。
他站在二樓和喬家的矮隔牆邊,猶豫了會兒,終于長腿一邁,輕輕松松跨過了兩家的隔牆。
明明只是多走了一步,他卻瞬間産生了一種擅自跑到別人家地盤的不安感。
摸着黑沿着喬家的樓梯往下走,最後一階臺階前沒有防盜的隔門。
謝渝再往前邁了一步。
喬家樓下的所有房間裏,只有後院的一間房子是亮着的。
他上學期來過幾次,知道那是“喬雪”的房間。
而前院喬父的房間是暗着的。
現在才九點鐘,喬父沒可能休息,也許是在外面還沒回來。
謝渝心跳得很快。他的一切行動都經過雲昭允許,可他還是生出一股做賊似的緊迫感。
他有點後悔自己聽了雲昭的話,早知道走正門好了。
“是她讓我翻過來的,這是正當行為。”他如此安慰自己。
“咳!”他用力地咳嗽幾聲,以表示自己進來的光明磊落。
“喬雪!!!”
謝渝發誓,這是他這輩子聲音最洪亮的一次。
卧室裏隐約傳來一聲不滿的應答聲,大概是因為被他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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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渝暗自松了口氣。
踏進後院,他敲了敲還亮着的卧室門。
幾秒後,門“咔噠”一聲從裏面打開,從門縫出探出一顆腦袋,半阖着眼,表情困頓。
“是你讓我翻過來的。”謝渝抿着唇道。
“……我知道。”
雲昭不明白為什麽他要刻意強調一遍。
“下次可以不要那麽大聲地喊我嗎?大晚上的很吓人。”
“……”
雲昭低頭,視線落在他的手上,鼻子很敏銳地捕捉到從他手中散發出的淡淡甜香。
上身朝着他的方向傾了傾,“是什麽?”
“蜜棗糯米飯。”謝渝答。
他想放下手裏的東西,然後立刻轉頭就走,一秒鐘也不多停留。可是如果他這麽做,就沒辦法把碗帶回去了。
“……給、我的嗎?”
“嗯。”
雲昭強裝淡定地接過,退了半步,側過身示意他進來。
謝渝進門,正對着的就是一面龜裂的鏡子,挂在破損的牆壁上。
很少有人會把鏡子正對着門。也很少有人家裏的牆破成這樣。
他多看了鏡子一眼,移開視線。
“我得把碗帶回去。”
“哦……”雲昭拆開外面的塑料袋,露出裏面的白色瓷碗。
糯米還有點燙手,一層糯米一層蜜棗共疊了六層,蜜棗的甜香味和米香混在一起,上面撒了一層白糖和稀釋過的蜂蜜水。糖分超标,在這樣的夜裏堪稱罪惡源泉。
拿起筷子開動前,她沒忘記轉頭跟謝渝說了聲“謝謝”。
不知道是因為在燈光底下的還是別的什麽緣故,她的眼睛看起來亮晶晶的。盡管表情沒什麽變化,謝渝卻覺得她此刻的心情很好。
讓他的情緒也莫名輕快了起來。
雲昭拿着筷子解決宵夜,謝渝在一旁坐得無聊,便看着她發了會兒呆。
她大概已經準備要睡了,頭發披散着,在她低頭時灑下幾縷,将塞着食物的鼓囊囊的側臉擋得嚴嚴實實。
他看不見她的側臉,只好轉移視線去看別處。
謝渝這才注意到,雲昭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毛絨絨的米白色睡衣。
由于她平時只穿過時的舊衣服,或是學校裏發的版型老土的校服,這樣的睡衣居然算是她難得的最為正常的服裝。
米色的珊瑚絨睡衣,胸口縫了一塊小熊巧克力圖案——嗯,看起來不像是她奶奶留下來的。
很可愛。
可愛……
謝渝抓住了這個突然從腦海裏冒出來的字眼,思維停轉了一秒。
他微微睜大眼,不敢相信這是從他腦子裏産生的詞語。
因為通常來講,這種詞語往往意味着對某個異性擁有好感。可他是一個對戀愛非常抗拒的人。
這讓謝渝有種說不出來的別扭。
他想:我只是對她衣服上的小熊巧克力産生了好感。
人類對于毛絨絨的動物總是會産生天然的喜歡,他也不例外。
謝渝別開眼,選擇不看她。
随後他的眼睛就不知道該放在哪裏了。
目光向左,是雲昭的床,上面被掀開的被褥還有床單的褶皺表示不久前她就在上面睡着,這讓他有點不自在。
他只好将目光轉向右,靠近牆壁的簡陋木質衣架上,挂着她換下來的衣服,是今天他剛剛見過的那件黑色羽絨服,還有貼身的白色毛衣。
謝渝意識到在深夜來女生的房間是什麽後果了,無論他看向哪個方向,都像是在看寫着雲昭名字的私人領域,每一個角落都在彰顯着她的存在感。
他忽然覺得自己無從落腳。
目光在空中飄忽一周,他找到一個自己能夠輕松直視的地方。
正是剛進門的那一面鏡子。
鏡子裏只有他自己的臉,五官的每一處都是他所熟悉的,除此之外只有他背後那面快要掉皮的白牆。
謝渝從未有哪一刻覺得自己看上去如此順眼。
他就這麽自己盯着看了有十來分鐘,終于聽見了雲昭放下筷子時與陶瓷碗碰撞而發出的微小聲音。
昭示着她已經吃完了今晚的宵夜。
“謝謝。”雲昭轉頭朝謝渝道了聲謝,讓他稍等片刻,然後就帶着餐具去廚房洗碗。
她離開了房間,謝渝不知為何松了口氣,渾身都放松下來。
但他還是沒敢亂看,直視着鏡子出神。
這面破損的鏡子給他一種很古怪的感受,但又無法用言語直接表達。
他不信鬼神,卻覺得它散發着玄妙的詭異氣息。
思忖片刻,謝渝擡起手,食指輕輕在鏡面上碰了下。
好涼。是仿佛能夠穿透皮膚凍結血液的冰涼。
他不記得A市今天的溫度有這麽低。
咔噠。
雲昭從外面進來,手指骨節附近被凍得發紅。從冬天水龍頭裏流出來的自來水的确有凍傷手的功效。
“謝謝。”她把碗筷還給謝渝。
這是謝渝聽見她道謝最多的一天了。
雲昭瞥見他旁邊的鏡面,忽然蹙起眉道:“別對他做鬼臉。”
語氣中有幾分維護的不滿意味。
“什麽?”謝渝茫然擡起頭。
他沒有做鬼臉啊。
鏡中,喬雪用兩根手指扒拉着下眼皮,将帶着紅血絲的眼睑翻出來,對自己半年前還愛得要死要活的人吐舌頭。
系統在雲昭腦海裏埋怨她:[他看不見鏡子裏的喬雪,你剛才的話會讓他起疑心。]
雲昭抿了抿唇,[抱歉。]
“你剛剛說,什麽鬼臉?”
“……沒什麽。”
“?那我就回去了。”
“對了,走的時候別讓我爸爸看見。”
“為什麽?”
因為他最近很不正常。
雲昭想了想,覺得如果她這樣說一定會被謝渝刨根問底的。太麻煩了。
“因為我爸爸可能會誤會我們早戀。”
“既然這樣,為什麽不讓我從正門進來?”
“別開玩笑了,你知道從卧室到大門口要走多久嗎?”
“……”
不就只有三四十米嗎?而且你剛才還去廚房洗了碗……
“需要我送你嗎?”
今日的雲昭簡直好說話得不像樣,換作平時,她也許用一個“哦”字就打發了他。
這一切僅僅是因為兩頓飯。
謝渝觀察了下她的表情,發現雲昭眼中的光彩比今天中午時更難掩飾。
——她似乎更喜歡甜食。
注意到他在看自己,雲昭揚起臉,朝他勾起一個不甚熟練的笑容。
她顯然不懂得如何調動面部的肌肉,笑容略顯僵硬。
但謝渝一下子便被擊中了。
并非這個笑有多麽驚豔,而是來源于不曾體驗過的新鮮感。
他忽然明白,為什麽那些電視劇總是流行一些不茍言笑的高冷人設。
一個平時完全不笑的人,乍然間笑起來的效果十分致命。即使對方的笑容談不上好看。
他暈暈乎乎地說了句“不用送”,就跟她道了別。
走出卧室門,盡管有星月的照耀,謝渝的視野還是黑暗的,只能隐隐約約看見腳底下的障礙物。
憑借着記憶找到來時的樓梯口,他向上邁了一步。
恰在此時,不遠處傳來鐵門吱呀吱呀的聲響。
謝渝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心跳陡然加快。
有人回來了!
大門跟樓梯口的距離僅有十來米,假如來人的視力好一點,就能夠很輕易地看見隔壁的野小子正站在自家的樓梯處,鬼鬼祟祟地準備往上爬。
他幾乎是立刻動身往上跑。
樓梯太黑了,謝渝跑的時候被絆了一跤,險些從樓梯上摔下去。
幸好,喬父并沒有注意到樓梯這裏的小動靜。
跨過二樓的隔牆,雙腳踏在了趙家的地面,謝渝終于停下動作。
大腦空白了好幾秒,他就這麽靠在隔牆上輕輕喘氣。
腦袋被冷風一吹,謝渝冷靜下來。
為什麽要跑?
他既不是小偷,也不是她的情夫,只是出于鄰居的好意送點吃的而已。
寒風鑽進從領口鑽進他的上衣,凍得謝渝打了個哆嗦。
與之相反的是,他的耳根子卻燙了起來。
大概是在驚吓和刺激的雙重感官下,分泌的腎上腺素起的作用。
“呼……”
他擡手,冰涼的手背覆在發燙的耳朵上。
“蠢死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