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小狗崽

安置好邬晝, 淩曉回了自己的隔間。

雲昭在隔壁的三十七號坐下。這裏的隔間出了靠近牆壁的那一面實心的,其餘三個面都是鐵栅欄。

邬晝就在她的旁邊平躺着,一道鐵栅欄的距離。

雲昭面對着他坐下來。

地室裏還能聽到小孩的哭泣聲, 但比胡雄在時小了很多。

十幾分鐘後,那啜泣聲還在。

“小木。”淩曉聲音平靜地喊了一聲。

他只叫了一聲名字, 并未多言,卻是在提醒那個哭泣的孩子,還有其他的人需要睡覺。

這裏的孩子們都很聽他的話,聽見這一聲就立馬安靜下來, 捂着嘴唇由哭泣轉為抽噎。

并非是淩曉冷漠,只是這樣的情況每隔兩天就會發生一次。

第二天他們還要接着訓練, 不加以制止, 其他人休息不足,将會有更多的孩子受罰。

今天來的新人沒有哭鬧,倒是讓他省心了點。原本他還在擔心, 她要好一段時間才能夠接受事實。

從前進來的新人通常都要每晚哭一周左右……

胡雄的訓練在早上開始,中午則要接待那些普通來參觀馬戲團的客人,孩子們總是能夠在這時喘一口氣。

這裏的馬戲團名聲早就臭了, 每天來參觀馬戲團的冤大頭逐日減少。

等再過幾個月,白天徹底沒有人來,黃瘦子跟胡雄就要考慮換個地方了。

畢竟他們的“主業”需要掩護。

次日一大早, 雲昭睜眼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邬晝的傷勢。

他依舊保持着昨晚入睡前的姿勢,平躺在地上。

奇跡的是, 他身上的淤青當真如同淩曉所說的消下去一大半。

邬晝也在此時睜開眼睛,撐着手臂坐起身。他的動作比昨晚要靈活太多了。

注意到雲昭的視線, 他偏過頭看她, “我叫邬晝。”

他的聲音仍然喑啞, 好像喉間有沙礫硌着。

“紀明珠。”

邬晝的性格本身就有點孤僻,雲昭也不愛主動說話,确認他的傷口沒有大礙也恢複了老神在在的鎮定模樣。

互相打完招呼,他們就別開眼各自陷入沉默。

邬晝擡手解開雲昭昨晚給他包紮的布,額頭上的傷痕已然愈合。

布條被滲出的血液浸了很大一片,氧化成黑色,讓這塊白色的布料變得格外醜。

原本打算把雲昭的東西還給她的邬晝,手裏的動作僵硬了下,最後還是暫時揣進了自己的衣服裏。

看了一眼外面挂着的鐘表,邬晝站起身,對雲昭說:“該去洗臉了,待會兒胡雄會來訓練。晚了你會挨揍。”

邬晝不像淩曉。他的好心腸十分有限,這輩子統共也就那麽一點。

如果不是雲昭昨晚勉強算幫過他,他也不會好心提醒她。

“噢……”

雲昭應了聲,起身跟在他後面。

邬晝快速洗了臉,把額頭上的血漬洗幹淨,甩了甩手後想起來衣服裏的那塊布條子。

他取出來把它也一并洗幹淨,擰幹後把它拉平整。

“這個還給你。”他把手裏的布條還給雲昭。

布條濕噠噠的。

雲昭手往後一縮,沒接。

“……”

邬晝只好收回手,回到他的三十六號隔間,把它晾在了鐵欄上。

他剛挂上沒多久,頂上的“門”發出轟一聲響。

胡雄跟黃瘦子從上面爬下來。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號,上去搬飯。”

胡雄除了打人以外,是個徹頭徹尾的懶漢。黃瘦子跟他是一丘之貉。

所以平日裏這些孩子的飯都是他們自己搬下來,吃完後把餐具洗淨又搬上去。

在三十七號隔間的雲昭擡頭,沒想到剛來就輪到她了。

邬晝這次沒倔,和雲昭以及三十五號隔間的男孩一同起身。

雲昭發現,在三十五號的孩子正是昨天晚上哭泣、被淩曉喊做“小木”的男孩。

他是這裏最不幸的低等種,下半身的兩條腿是鳥類的腿,纖細脆弱。

他瘦得吓人,兩條手臂幾乎能看得見骨頭的輪廓,胸腔和腹部凹陷下去。

他年紀看起來比雲昭還要小,兩條腿顫顫巍巍的,眼皮紅腫,看起來像是經常哭導致的。

邬晝走在前面,雲昭在中間,小木的速度最慢,跟在兩人後面。

黃瘦子看着雲昭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這新來的小妮子居然沒哭……”

胡雄甩了下鞭子,對黃瘦子說道:“放心,待會兒訓練的時候,保準她眼淚鼻涕一起出來。”

他們沒有壓低聲音,就連走在最前頭的邬晝都聽見了。

他忽地回過頭,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胡雄看。

“嗯?”發現他的視線,胡雄的脾氣立刻上來了。

“小崽子,敢這麽看着老子……你想做什麽?!”

邬晝沒出聲,那雙眼的光芒卻半分不減,帶着點冷和有些木讷的執着。

胡雄的眉目一瞬間更為兇惡,揮了下手裏的鞭子,就要朝着他過來。

邬晝步子停下來,雲昭速度不減,這兩秒的時間已經先他一步走在前頭。

在經過邬晝時,她擡手用力拍了下他的頭,把他的腦袋扳了回去。

“……”

邬晝這才回過神,沒再跟胡雄瞪眼睛,跟在雲昭後面上去了。

到了地面上。

三十多個小孩的飯被放在一個袋子和兩個裝着賣相極差的素炒菜的鐵盆裏。

袋子裝着的則是饅頭。

胡雄跟黃瘦子要掙到錢,就要保證這些孩子看起來皮細肉嫩,才會有人願意看他們。

那些前來觀看演出的、有着怪癖的變-态觀衆,對于淩-虐幹瘦的低等種的表演可沒有興趣。

所以,食物的量還算充足。

這些東西邊上扔着兩份吃剩下的飯盒,骨頭和油水灑了一地。想也知道這是胡雄跟黃瘦子的早飯。

小木本來走在最後,不過看到要搬的飯菜時卻加快了步,立馬站到裝饅頭的袋子前面,兩只手攥緊袋子,唯恐雲昭和邬晝和他搶。

饅頭比那兩盆炒菜輕多了。

雲昭沒着急搬。

她站在原地,打量了一番四周。

與黃瘦子把她帶進來的時候并無不同。

他們沒有設置防止地室的孩子們在搬運飯菜時逃跑的東西。

胡雄跟黃瘦子沒有對他們産生太大的戒心。

應當說,沒必要對他們産生戒心。

只要上來搬飯菜的幾人動作晚了一點,他們就能反應過來。

馬戲團的位置偏僻,并且周圍都是空地,即便有哪一個膽子大的孩子偷偷跑了,他們也能迅速追上來。

雲昭鴉黑的眸子低垂着,那雙總是沒有光彩的眼睛此刻顯得極為幽暗冷靜。

黃瘦子跟胡雄兩個人中,分明黃瘦子更有頭腦。可他對胡雄的話卻鮮少有反駁的時候,幾乎都是順着對方講下去。

論智商,黃瘦子比胡雄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可是他仍這樣虛與委蛇,想必是胡雄身上還有他害怕的地方。

可黃瘦子實力并不弱,能有什麽東西讓他這樣忌憚?

她的思維在危險當中總是格外清晰,對周圍環境的敏銳程度比平常高了數倍。平日裏的遲鈍在險境中全然不見蹤影。

莫非,胡雄的實力甚至還要在黃瘦子之上?

她正想着,面前忽然出現一對灰色的漂亮眼瞳。

邬晝那張剛洗幹淨的漂亮臉孔就這樣怼着她的臉。

雲昭緩緩眨了下眼睛。

“……嗯?”

“我們要快一點。”邬晝慢吞吞開口,“不然你可能會被打。”

“哦。”

雲昭看了看剩下的兩盆炒菜,抱起距離她最近的那一盆。

三十多個孩子的分量不少,用她這具身體抱起來還是有些吃力的。

邬晝看起來就輕松多了。

彎下腰,兩只手輕輕一擡就搬起來。

正準備要走,雲昭一扭頭發現,小木拎着那袋饅頭,兩條纖細的腿直打顫,仿佛裏面的饅頭再多那麽一個他的腿就會不堪重負地直接斷裂。

雲昭:“……”

她艱難地往旁邊挪了兩步,從小木的手裏接過袋子。

小木紅着眼睛跟她道謝。

“謝謝姐姐。”

邬晝注視着雲昭提着袋子的手,忽然上前,“給我。”

雲昭瞅了瞅他抱着鐵盆輕松的架勢,沒怎麽猶豫就把手裏的袋子再度完成遞交。

邬晝即使右手多了重量,看上去仍舊一派輕松。

小木于是又紅着眼睛看邬晝。

“謝謝哥哥。”

邬晝:“……”

雲昭他們一天只有兩頓飯,都是在訓練前。

他們吃飯時,胡雄跟黃瘦子就回到地面上,給他們半個小時的時間吃飯加收拾餐具。

雲昭也不是什麽東西都喜歡吃的。

那兩個炒菜味道不算好,只能說是勉強可以下口,不知道那兩人是從哪個小館子裏面找的無良廚師。

為了補充身體能量、快一些進入拟态覺醒,她迅速巴拉完所有東西。

而偏頭一看,邬晝從分好飯菜以後就坐在自己的隔間裏面,啃了兩口饅頭,就不再動了。

他偏頭看着雲昭幹幹淨淨的碗,表情古怪。

“你不吃嗎?”雲昭問。

“不好吃。”

雲昭皺起眉,“不吃飯怎麽逃出去?”

不吃飯,難怪他看上去瘦巴巴的。

邬晝錯愕地睜大眼睛,像是沒想到自己會得來這麽一句回答。

他不是沒想過逃跑……但沒想到雲昭會這麽直白地說出來。

“吃飯跟逃跑有什麽關系?”

“吃飽飯,身體生長快了,就能有力量殺掉他們。”雲昭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邬晝的手抖了一下,但是他很争氣地沒有把饅頭掉到地上。

“……”

邬晝接受到的教育裏面,還從沒有人将“殺人”這麽輕松地挂在嘴邊,表情不免有點茫然。

[別把什麽東西都教給小孩子,容易教壞他們。]

雲昭沒應聲。

在這種鬼地方,難道要學習什麽禮義廉恥嗎?

邬晝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給自己做了什麽思想工作,最後拿起筷子把他面前的食物吃得幹幹淨淨。

吃完最後一口,他迅速接了杯水噸噸喝了下去。

嘔,難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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