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虛驚一場
韶南揉着眼睛坐了起來。
側耳細聽,外邊果然隐約傳來了呼喝聲,離遠聽不太清,但聲音似乎真是從如來殿方向傳來的。
“什麽時候了?”
“差不多快到四更了。”
韶南摸着黑拿了衣裳穿,掩手打了個哈欠:“貞貞你一直沒睡啊?”
“又緊張又興奮,睡不着。”
韶南心裏啧啧兩聲,不過這時候了,馬上就要水落石出,當場抓住竊賊,她也有些激動,等林貞貞點上燈,她也收拾妥當,手在床沿一撐,輕盈跳下床榻:“走,瞧瞧去。”
五月的深夜還是挺涼的,兩個姑娘白天穿得不多,這會兒出了房門都有些瑟縮,不過心卻是火熱的。
這時陸續有留宿的香客聽到動靜,亮起了燈,睡在隔壁的燕如海也醒了,睡意朦胧地問了句:“出了什麽事?”
院子裏的兩人沒敢回話,借着月光,蹑手蹑腳直奔如來殿。
林貞貞手拎一根不知從哪裏撿來的木棍,擔心地道:“怎麽這麽吵,我二伯不會有事吧?”
韶南這才透露:“放心,朱捕頭帶的人裏面有一位姓胡,是縣衙特意從胡家莊請來的高手,他們來的這麽晚,就是因為這事耽誤了。不會有事的。”
“你怎麽知道?”林貞貞疑惑地問。
不等韶南回答,她很快就反應過來:“原來昨晚你和朱捕頭單獨說話,是說的這個。不對啊,朱捕頭又不是神仙,難道還能未蔔先知,預料到那賊人夜裏定會動手?”
韶南沒有作聲。
朱捕頭能提前料到,既而有所準備,自是因為她下午在粥鋪狀似無意的那句話,當着朱捕頭和幾個和尚的面,她對伯父燕如川說:“一會兒咱們回去寺裏,就把香油錢拿給慧明大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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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捕頭自然不會知道韶南是有意為之,他能如此把握住機會,“聞弦歌而知雅意”,韶南也着實有些意外。
一個縣衙的捕頭就能做到這樣,若是放眼看整個大周朝,又該是何等的人才濟濟?
且莫小看了天下英雄啊。
若是父親去到安興,也能有這麽能幹的下屬就好了。
如來殿距離二人住宿的禪房不遠,不過隔了一道矮牆,兩排房舍。
韶南胡思亂想的工夫,己經到了附近。
就見如來殿外的空地上早聚集了十來個人。
火光耀眼,那姓胡的高手将一個遮住臉的光頭和尚堵在了大殿門口。
朱捕頭和他帶來的書吏捕快一個不少,正大聲呼喝着捉賊。
主持守玄、首座守善與其他幾個匆匆趕至的和尚不同,袈裟穿戴整齊,神情嚴肅,一看就是預先得着信兒了。
被堵的和尚看上去頗為狼狽,蒙面的布巾是從僧衣上匆匆撕下來的,紅色朱砂水噴了一胸口,連頭頂戒疤上都有,目光透着驚疑和兇狠。
這可真是人贓俱獲,怎麽抵賴都沒有用。
朱捕頭喝道:“賊子,你跑不了了,老老實實束手就擒,瞧在主持面上,饒你一命!”
守玄道了聲佛:“東華寺本是清靜之地,慧行,佛門五戒,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切勿執迷不悟,早早回頭是岸!”
那賊人雖只露出一雙眼睛,可守玄大師只看身形就認了出來,正是知客僧慧行。
韶南左看右看沒找着慧明大師,不免有些驚疑。
林貞貞已經急了,叫道:“我二伯呢?二伯!”尖細的聲音引得好幾個人循聲望過來。
慧行觑見機會,突然猱身而上,揮掌向着姓胡的高手當胸劈落。
那姓胡的見他來勢洶洶,防備還有後招,向後拉開距離,擡腿向着慧行前胸踢去,想将他踢進大殿裏去。
不料慧行只是虛晃一招,做出要拼個魚死網破的假象,身體卻如燕雀般向上方掠起,腳尖踩着殿外牆壁上的浮雕石刻連點幾下,竟是一躍上了高處的飛檐。
韶南吓了一跳,傳說中飛檐走壁的輕功!
不但是她,朱捕頭幾個都十分驚訝,連那姓胡的漢子都滞了滞,這賊僧身法如此輕盈,藏身東華寺怎麽會沒有來歷?
如來殿頂高近兩丈,姓胡的不是上不去,但要踩在如來佛祖的頭頂上與人追逐打鬥,終是有所顧忌,只是一遲疑間,慧行已然踩着飛檐站到了最高處,不再遮遮掩掩,沖着下面冷笑道:“好狗不擋道,還不都給佛爺滾開!”
朱捕頭大聲呼喝:“快圍起來,他逃不掉!”
姓胡的漢子仰頭同對方約戰:“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藏頭露尾算什麽好漢,在下是胡家莊的胡俊豪,閣下可敢報上真姓名,咱們找個地方,好好較量一番。”
慧行嗤笑道:“胡家莊?回去問問你家長輩,佛爺在金風寨呼風喚雨的時候,姓胡的敢進開州地界嗎,不過幾只蝼蟻,佛爺連踩都懶得踩。現在出來裝什麽英雄好漢?”
東華寺的和尚們聽得一頭霧水,胡俊豪和朱捕頭等人卻齊齊變了臉色。
朱捕頭厲聲喝道:“竟是金風寨的反賊,且莫走了他!”
慧行站在高處哈哈大笑。
林貞貞到現在未找到慧明,問話也沒人回答她,卻是再也忍不得了,趁着衆人的注意力都在大殿頂上,走前兩步,尋了個空檔,猛地沖入了如來殿。
“二伯,二伯!”
韶南緊随其後。
如來殿裏面格局不大,踏進殿門,借着神像跟前長明燈那搖曳的光暈,殿內的情況一目了然。
韶南只覺着一股熱血湧上了頭頂。
就見迎面神臺下的櫃子半開着,腥紅色的液體從神臺一直滴落到大殿正中的蒲團附近。
慧明和尚還保持着盤膝而坐的姿态,蜷曲着兩腿俯身倒在青磚地上,一動也不動。
林貞貞帶着哭腔的呼喊傳入耳中,韶南也想跑過去,偏偏手腳冰冷,渾身僵住,一時間竟動彈不得。
她呆呆望着倒在血泊中的慧明和尚,恩師臨別時的鄭重交待突然回響在腦海中:“韶南,你聰穎過人,一定要好好練琴,若有一天真的練成了,且記,能人之不能既是本領也是一種負擔,當你輕易就能影響他人命運的時候,一定要慎之又慎,莫像為師,這輩子留下了那麽多的遺憾。”
她當時聽得懵懂,并未體會到這話中的深意,後來果如師父所說在琴上一朝悟道,歡喜還來不及,一直憋着一股勁,覺着自己如錦衣夜行,學會了不得了的本事卻沒有用武之地,早将恩師的這番告誡抛在了腦後。
此刻看着慧明,聽着林貞貞的哭喊,韶南一下子就體會到了老師說這話時的心情。
她精心布置了夜裏的局,利用了朱捕頭等人抓賊,什麽都預先料到了,會想不到慧明獨守如來殿有危險?只輕巧地叮囑了對方一句“大師一定要多加小心”,不過是覺着一個以“手藝”為傲的慣偷,同窮兇極惡匪徒還是有區別的,不至于胡亂害人性命。
她這才初出茅廬第一遭,連琴都沒有機會用上,就要為自己的輕慢付出代價。
正當韶南滿心自責,幾乎要哭出來之際,突然聽到倒在地上的慧明發出了一聲呻/吟。
“……”人還活着!
剎那間,韶南如釋重負,暗道一聲:“謝天謝地,佛祖保佑。”
從來不信神佛的人,也幾乎要對着上首的如來神像拜上一拜。
林貞貞扶住了慧明,韶南趕緊上前幫忙,兩人合力将他翻過身來,換了個姿勢。
慧明剛自昏迷中醒來,伸手去摸受過重擊的後頸,痛得直抽氣:“賊人抓到了麽?是誰?”
韶南驚魂未定,這才辨認出來地上滴落的幾灘腥紅液體不是血,而是朱砂水。
不止是慶幸,這教訓太深刻了,足夠她銘記一輩子。
“是慧行,還在外頭,被衙門的人堵住了。”
“那快去看看。”慧明硬撐着站起來。
也不知外邊這半天怎麽說的,就聽慧行的聲音隐約飄進殿:“守玄老和尚,這兩年蒙你關照,佛爺在東華寺雖然過得清苦,沒什麽油水,總算是逍遙自在,佛爺知恩圖報,剛才手下留情,饒了慧明那禿驢的狗命,你好好管管他,叫他別吃飽了撐得多管閑事!”
這話說得頗為誅心,守玄不知道金風寨賊人的底細,但聽了适才朱捕頭的話,哪敢自認收留反賊,沉聲道:“阿彌陀佛,老衲并不知道你的度牒和薦書都是假的。”
韶南和林貞貞一左一右攙扶着慧明和尚自殿裏出來。
韶南循聲擡頭,就見慧行和胡俊豪依舊在高處對峙,朱捕頭和另外兩名捕快也上了房。
慧行并不與衙門的人硬碰硬,仗着高超的身法,胡俊豪幾個束手束腳竟是拿他沒什麽辦法。
朱捕頭高聲呼喝:“大家不要怵他,這人不是‘石血佛’溫慶,應該是‘梁君’叢朋,武功不高,金風寨的小角色!拿住反賊朝廷必有重賞,揚名立萬就在今天!”
他大約說中了,那慧行沒有反駁,只是冷笑一聲,嘲道:“守玄老和尚你這可就說錯了,有錢能使鬼推磨,佛爺的度牒和薦書都是真的,這狗屁大楚,只要肯花銀子,什麽買不到?”
這時候聽見動靜趕來的僧人、香客越來越多,連燕如海都匆匆來了,見了女兒也在有些傻眼,連聲問:“怎麽了這是,出什麽事了?”
慧行好整以暇躲開了追擊:“行了,佛爺不陪你們玩了,咱們後會有期!”作勢欲溜,突然瞥見殿前的韶南三人,森然一笑:“姓燕的小娘皮,你覺着自己聰明,做局消遣佛爺是吧,”他伸手扯了蒙面的布巾,順便抹了把光頭上殘留的朱砂水,眯着眼睛舔舔厚嘴唇,“模樣生得到不錯,給爺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