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願賭服輸

韶南隔了窗子低頭看着叢朋。

明月高懸,風吹着屋前房後的老樹,枝葉搖動,沙沙作響,給這夜晚的縣衙後院平添了幾分陰森。

這個做了不少壞事的反賊此刻睡得全無防範,生或死皆在她一念之間。

可惜動他不得。

此人身後還有金風寨衆匪,有連京裏都覺着棘手的絕世兇徒“石血佛”溫慶,還是少招惹為妙。

但願這姓叢的心中還多少存着點道義,說話算數。

煩心的事已經夠多的了,韶南實在不想再被他糾纏,整日提防着。

風吹在身上涼飕飕的,她才覺出來冷汗已經打濕了羅衣。

舌尖更是疼得厲害,唇齒間隐隐有些鹹腥氣,大約是剛才太害怕着了對方的道,将舌尖咬破了。

棍子和繩索都是現成的,不過韶南沒有去拿來用,反正遲早是要放人,何不做得光棍一些。

她将古琴橫放在窗臺上,左手如落珠輕點弦上徽位,右手如穿花拂柳,一連串急促清越的泛音響起。

就像是按動了某個開關,在靜谧的湖面上抛下一把小石子,瞬間打破了先前營造出的美夢,叢朋鼾聲立停。

人是醒了,神智卻未馬上恢複,半天才猛地一震,臉上露出極度不可思議之色。

“你!姓燕的你剛才使了什麽妖法?”

韶南笑了笑:“剛才不是你迷煙沒用好,反噬了嗎?”

我呸,老子是用迷煙的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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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朋瞪着一雙賊眼,兇光畢露。

可月光照在韶南臉上,就見她神色篤定,看上去特別高深莫測。

叢朋腦袋裏天人交戰,一下子想“算了,不過區區三件事,願賭服輸,量這小娘婢也不敢聲張,天知地知,不算丢人。”一下子又想“老子豈能栽得莫名其妙,趁着沒人瞧見,上去将她脖子一擰,永除後患。”

韶南等了一會兒,見他不說話,催道:“叢先生,我若想殺你,剛才也就不會給你機會醒過來,既是賭輸了,還望您說話算數,三件事:第一件,請你去将那個抽屜打開,把裏邊的東西拿給我瞧過了,再原樣鎖回去。要做就快着些,我爹他們快要回來了。”

叢朋心中正掙紮,聽着這件事對他不過是舉手之勞,暗忖:先随了她的意,弄清楚她那妖法再做決定也不遲,站起身,冷冷地道:“你不跟去親眼看着?”

韶南卻揮了下手:“我相信叢先生不會在這事上造假。”

叢朋憋了一肚子的火,氣哼哼道:“那可不一定。”

話是這樣說,他一來一回卻是極快。

那姐妹花還沒醒過來呢,外頭黑影一閃,叢朋“砰砰”地敲窗戶。

“裏面只有幾頁紙,姓燕的,拿去好好看吧,奶奶的!”

韶南任由他罵罵咧咧,伸左手,将那幾頁紙接了過去,客氣道:“稍等。”

安撫住叢鵬,她将琴帶離窗前,來到油燈下,打開那折着的幾頁紙。

字是閻宣的字無疑,韶南今晚己經見得太多了,但上面的內容,韶南只是大致掃了眼,便目光一凝。

“謝了,請送回去吧。”

叢朋狐疑地拿回來:“這麽快?另外兩件事呢?”

韶南努力讓自己的神态語氣看起來特別懇切:“暫時沒想到,不過你也看到了,這些人心懷叵測,我父女舉步維艱,太多謎題要解,不會耽誤你很長時間。”

叢朋微哂。

他不是正人君子,确實先一步看了紙上寫的那些內容,頗好奇眼前的小娘皮接下來準備怎麽應對,也就沒再出妖蛾子,徑自照她說的去做了。

韶南關了窗子,先把姐妹倆喚醒。

“咦,咦,小姐,出什麽事了?我和姐姐怎麽會睡着?”

韶南不想叫她們知道與叢朋打賭的事:“我彈着彈着琴,就見你倆哈欠一個接一個,很快就倚着牆打起盹來,啧啧,一定是太累了,快回屋歇着去吧。”

“沒有啊,不累,也不特別困……”

“是麽?”韶南撥弄了幾下琴弦,是以前常給林貞貞彈的曲子,《神化引》的變調,不一會兒,檀兒和櫻兒果然打起了哈欠。

檀兒捂住嘴,眼裏還帶着淚花,神色尴尬:“妹妹你先去睡,我守着小姐,呆會兒你來換我。”

糊弄完姐妹倆,韶南坐在燈下,托着腮陷入沉思。

主簿閻宣寫的那幾頁紙她為何只簡單掃了幾眼便不再細看了,因為那上面記的都是她爹燕如海這些日子的行蹤。

從他上任做了安興縣令開始,每一天去過哪裏,見了什麽人,下過什麽命令,做了哪些安排,事無巨細,怕是比燕如海自己記得都清楚。

薄薄幾頁紙,怎麽看都透着惡意,韶南想要知道的是他記下這些目的何在。

準備向人報告?閻宣背後站着的又是何人,會是導致安興縣令接連喪命的真兇麽,能驅使一縣主簿為眼線,會不會是知府許清遠?亦或是同知宮奇略?

父親若是知道主簿閻宣在監視他,還能做到不動聲色,态度與之前一樣嗎?

怕是懸。韶南了解她爹,決定暫時隐瞞今晚的發現,先旁敲側擊地提醒一下。

二更天過後,外頭漸起喧嘩。

檀兒出門瞧瞧,回來道:“小姐,縣尊赴宴回來了,好似喝得有些多。”

韶南聞言去父親房裏看了看,見他雖然臉色通紅滿身酒氣,好歹神智還清醒,這才放下心來。

又見阿德和另一個長随裏外忙活,醒酒湯和洗漱的水都不缺,胡大勇也在旁邊守着,沒什麽需要自己動手的,問了個安,臨走吩咐阿德:“等我爹歇下了,你去我那裏一趟,我有事找你。”

過了差不多有小半個時辰,阿德來到韶南房門口:“小姐,大人睡了。”

“別在外邊喂蚊子。”韶南同他很熟了,沒那麽多窮講究,示意檀兒放他進來說話。

阿德進屋,沖給他開門的檀兒嘿嘿憨笑,微微彎着腰表示恭敬:“小姐,您有什麽吩咐?”

這些日子他跟着燕如海這走那去,自覺長了不少見識,已經是一個懂規矩的好長随了。

韶南上下打量他兩眼,笑問:“來安興之後還适應麽?”

“太适應了!小姐您只管放心。”阿德眉飛色舞的,他是嘗到甜頭了,做為縣令的貼身小厮,出門不管是遇上官吏還是差役,全都對他客客氣氣的。

韶南聞言挑了下眉:“那你可要多用點心思。今晚的宴會如何,席上可有什麽新鮮的事發生?”

這時候就看出阿德做小厮的好處了。

他一點隐瞞的意思都沒有,唾沫橫飛地将今晚官面上都有誰到場,參加宴會的鄉紳都有誰,誰與燕大人同坐一桌,請了哪家的戲班子,大夥敬酒時都怎麽說的細細跟韶南學了一遍。

最後他又擠眉弄眼地小聲道:“小姐,河泊所秦大使帶去的那位彰州商人是個複姓,姓歐陽,家裏據說養着出海的船,出手十分闊綽,他領了兩個紅頭發綠眼睛的舞姬,說是要送給大人。”

他特意頓了頓,賣過關子,方才補充道:“被大人拒絕了。不過我看胡管事到有些動心的樣子,還跟人家攀談了好一會兒。”

胡大勇做了管事之後,阿德不知為何瞧他不順眼,一有機會就給他上眼藥。

韶南心裏有了數,打發他快去休息。

等第二天,韶南特意起了個大早,下廚給父親做了些養胃的粥菜,陪他用過了早飯,把外人都打發出去,道:“爹,您對前頭幾位縣令的遭遇有何想法,準備從哪裏查起?”

燕如海正好想同女兒議議這事:“計航說你要了張承安和孫忠平的卷宗,還有告黃大仙王達的狀子,我叫他不必聲張。當地人都傳那黃大仙王達在張承安出事前曾預言過他會有一水劫,我打算找人暗中調查一下王達,韶南幫爹想想,可行麽?”

“可行是可行,只是爹打算派誰去?”

“昨日白典史跟我說,他年老眼花,難以勝任緝盜的活兒,想叫長子接班。這個職位不少人盯着,想要子承父業,總得先立下功勞吧。”

韶南對父親的這一安排并無異議,趁機問他:“爹,您感覺閻主簿、白典史以及六房三班的這些頭頭們如何?”

燕如海經過這幾日的接觸,也叫胡大勇去暗中查過,對手底下的人多多少少有了些了解,道:“白迅景剛才已經說了,年紀大了,不知是真糊塗還是假糊塗,指望不上,捕頭雷元亮跑個腿還行,遇事叫得山響,就是不往前沖,閻主簿這個人麽……”

“怎樣?”

“如上面幾位大人所說,能力是有,但與為父并不交心,大約為父初來乍到,還不能得到他的認可吧。”

韶南颦了颦眉:“爹你小心些,當得了官自然是有能力的,但這能力未必用在正經地方,加上爹,他都陪了五任縣令了,又豈會簡單?就像那通判趙曦,只看表面你能想到他是魏國公的人?”

這話已經暗示的很明顯了,但燕如海并沒有聽出女兒言外之意,想了想,微微颔首:“放心,爹必定小心再小心,絕不給壞人可趁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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