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夜審
閻宣迷迷糊糊醒過來的時候,腦袋還是懵的。
昏暗的視線,搖曳的燈火,令他幾疑是在夢中。
但渾身傳來的不适提醒着他:此刻他并不沒有躺在主簿廨自己的床上。
閻宣心裏一緊,縣衙接連出事,捕快衙役們早加強了保護,夜裏輪流值守,更不用說新縣令擔心自家安危,還招了不少人手。
對方竟然無聲無息将他弄暈了連夜送出來,能量非同小可。
閻宣身體一晃,束縛住他的鐵鏈子“嘩啷啷”作響,提醒着深夜綁架他的人:目标醒了。
但綁匪并沒有立即過來。
耳畔傳來女人的哀哀哭聲,閻宣眯起眼,借着昏黃的燭火,努力打量四周,想找出點線索。
處身之地陰冷潮濕,四周沒有窗戶,好像是個地牢。
他被鐵鏈子系住手腳,身懸半空,吊在了地牢中央。
房間裏只有他一個人,哭聲是自外邊傳進來。
正對着他擺了張供桌,上面一對白色蠟燭瞧着挺滲人,中間是牌位和香爐。
閻宣有些近視,使勁眯着眼,想看清楚牌位上的名字,可惜光線太暗,未能如願。
這時外邊兒傳來說話聲:“太太,您別難過了,兇手已經抓住,待小人剜出他的心來,為大人報仇雪恨。”
“這人是誰?他說的兇手,莫非指的我?”閻宣心頭砰砰亂跳,急出一頭汗來。
就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還是我來吧,老瘸子活着沒什麽用處,能為恩公親手報仇,這輩子也就沒有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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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宣欲哭無淚:這怎麽還争搶起來了?
虛掩着的門被推開,進來的果然是個老瘸子,手裏握着一把锃亮的尖刀,目光陰冷望着他:“閻主簿,我來送你上路!”
閻宣簡直都要吓尿了,奮力掙紮,腦袋裏靈光一閃,認出了對方,大聲叫道:“別動手,我是冤枉的,張縣令的死不關我事啊!”
進來的正是花匠老許頭。
老許頭不知是耳朵背還是咋的,任他喊得聲嘶力竭,自顧自将尖刀戳在供桌上,趴在地上沖牌位磕了幾個頭。
這樣閻宣再無懷疑,供的肯定是張承安的靈位無疑。
外邊哭的是張承安的妻子,可能還有孩子。另一個說話的男人不知道是誰。
必須得趕緊打動他們,消除這個可怕的誤會,不然這老東西真會二話不說,像殺雞一樣要了他的小命。
閻宣急道:“你們聽我說,張大人真不是我害的,我也很欽佩他的為人,盼着他能為安興多做點實事,殺他對我有什麽好處!”
老許頭不為所動,爬起來拿刀在手,向着閻宣而來,渾濁的目光中沒有半點波動。
閻宣劇烈地掙紮起來,鐵鏈子“嘩啦嘩啦”響成一片。
“你們不要胡來呀!”
“老糊塗,你別過來,饒命!別殺我,我知道殺害張大人的真兇……”
閻宣吓到語無倫次,尖刀觸及他胸膛之際,一陣熱騷之氣飄散開,他失禁了。
此到外間屋只有三個人,車夫蓋小山,一個中年婦人,再加抱琴而立的韶南。
由始至終,叢朋連面都沒露,韶南只叫他把裝人的麻袋丢在這家院子裏。
檀兒和櫻兒奉命在門口望風,她們其實并不怎麽知道自家小姐今晚要幹什麽。
中年婦人和蓋小山聞言都露出激動之色,以目征詢韶南的意見。
韶南向蓋小山示意。
蓋小山便按之前商定的出聲制止:“別忙動手,叫他說!”推開房門,進到裏面。
閻宣吓掉了半條命,見到蓋小山瞳孔微縮,顯然認出他來。
“你們……”
“別廢話!”
蓋小山光棍一個,又分了家,絲毫不顧忌做事的後果。
閻宣只得把疑問咽了回去,說道:“張大人出事的那晚我留在了縣衙,很多人可以為我作證。我猜害了張大人的,很可能是那黃大仙!”
這話并不能令蓋小山滿意:“你猜的?”
“慢着慢着,我有憑據。張大人起初很讨厭黃大仙,說他裝神弄鬼,愚弄無知百姓,早晚要抽出空來将他治罪,後來他總往江堤上跑,漸漸不再說這話了,有一回我聽他自言自語,說王達肯定是知道些什麽。”
韶南聽得微微動容。
黃大仙王達曾托人給張承安捎話,叫他離水遠一點的傳言難道竟是真的?
閻宣接着又道:“出事那晚,我在縣衙裏曾見到張大人,當時天還未黑,我同他打了個招呼,他說與人有約,匆匆就走了。他一個随從不帶,也沒說要去哪裏同誰見面,這麽神神秘秘的,除了那黃大仙還會是何人?”
蓋小山聽完了有些猶豫,這全是閻宣的推測,算不得真憑實據。
此刻又容不得他掉頭回去,問一問燕小姐的意思,只好瞪着眼睛,冷哼一聲:“張大人那晚有約,這麽重要的事情你既然知道,為什麽不說?”
“我也怕呀,我悄悄同欽差說過,但是沒了下文。”
閻宣眼珠轉轉,又道:“黃大仙不是個好東西,孫縣令上吊他也脫不了幹系,孫縣令相信他,受那妖人蠱惑,私吞赈災糧款,捧着大把的銀兩請他改風水……”
蓋小山将他打斷:“不對,你知道的肯定更多,新來的燕縣令要修江堤,你為什麽節外生枝阻攔他,還逼着倉大使上吊?”這是他白天從韶南那裏聽來的,深以為然,三言兩語被她說服,才有了今晚的行動。
閻宣叫冤:“我哪知道倉大使會上吊?我是眼看着燕縣令要走張大人的老路,怕他有危險,想着拉他一把,蒼天可鑒,我完全是一片好意呀!”
蓋小山性子耿直,一時不知說什麽好。
老許頭記着韶南的交代,在旁冷冷地道:“小山,是不是他不重要,反正人已經抓來了,不可能再放回去,這狗官每日鬼鬼祟祟記錄着張大人的言行,哪會是什麽好人,先宰了,回頭再找機會殺那王達就是。”
閻宣最怕的就是這個,心想以前怎麽沒發現這老瘸子這麽兇狠不講理?
再說記錄幾任縣令言行那事他自以為做得很隐秘,這些人怎麽會知道?
閻宣不及多想,這時候當然是保命要緊,叫道:“我負有監視縣令之責,是奉知府大人的命令。爾等目無律法,濫殺朝廷命官,就不怕連累張大人的家小麽?”
蓋小山果然面露遲疑,拉住了老許頭:“先等等。”
兩人使了個眼色,一前一後出了門,顯是背着他商議去了。
閻宣被吊了這大半天,還吓尿了褲子,饒是綁他的人手法尚算高明,到現在沒有扯着筋拉斷骨頭,也覺着渾身難受,度日如年。
過了好一會兒,房門再度被推開,蓋小山一個人進來,道:“我們可以放你回去,但你要保證守口如瓶,就當從來沒來過這裏。”
“是,是。”閻宣連連點頭,生怕對方改了主意。
“那你交個投名狀吧。”
“什麽?”
“投名狀,別說你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蓋小山很是不耐煩。
“……知道。”明知道這會兒交出把柄,日後少不了要受對方威脅,閻宣卻不敢不應,想了想道:“張大人出事後,我給許知府寫了密信,向他報告了張大人那晚出去赴約的事,他回信說叫我多做事,少說話,不要多事,孫忠平私吞赈災糧款的事我也告訴他了,那些回信我一直留着,就放在我家書房裏書架的暗格中,你們帶着鑰匙上門去取,就說我有急用,我家裏人不敢阻止。”
蓋小山不知道這把柄是否保險,出來問過韶南,這才趕着車去了閻家。
韶南一直等着蓋小山拿着那摞信回來,每一封都看過了,小心收好,這才告別張承安的遺孀,帶着檀兒、櫻兒悄悄返回縣衙。
或許蓋小山三人會覺着今晚空忙一場,韶南卻覺着收獲極大。
她從起始就知道閻主簿不是殺害張縣令的兇手,但不如此逼迫他就挖不出他心裏藏着的秘密。
長期以來盤旋在韶南腦海的幾個謎團終于有了看似合理的解釋,等待她去做進一步的驗證。
張承安那一晚去見的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他會獨自前往,且向所有人守口如瓶?
他預先沒有意識到此行會有危險,對對方毫無戒備。
韶南覺着這個人選已經就在眼前了,所差只是撥開阻隔她視線的那點迷霧。
會是閻宣懷疑的黃大仙嗎?
父親已經派白典史父子去暗中調查黃大仙王達,差不多也該有消息了吧。
韶南沒想到隔天她就聽到了有關王達的事。
有位老婦人因為獨子生病不治而亡,跑去請黃大仙算了算,跟着就向縣衙遞了狀子,非說兒子是被人所害,狀告兒媳婦不守婦道,與街坊勾搭成奸,二人合謀殺害親夫。
這件事同韶南這段時間在查的案子毫無關系,但卻立時吸引了她全部的心神。
因為死者姓何,乃是一位在私塾教書的秀才,案子的被告名叫林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