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案發(一)

“這條蛟龍的角生得有多大目前還沒人知道,若是足夠大,能多成幾顆丹,你們說不定都能跟着沾點仙氣。”

常千戶心知老太監只是那麽一說,他親弟弟還有可能沾到光,自己若是信了,那離死也就不遠了,連忙道:“先前卑職請仙師瞧了一眼,說是福緣不夠,天生勞碌,若是強行改命,怕是會對家人不利,那仙丹卑職是不敢肖想的。”

馮全是個太監,注定斷子絕孫,沒有這方面的顧忌。而且他自忖無依無靠能混成如今這樣,正說明了自己福大命大,不在意地笑了笑:“也罷,反正咱家不會虧待了自己人。”

馮盛很想同兄長提一提那安興縣令燕如海不知好歹,踩着他們家往上爬,以至于整個歸川府的百姓都在背地裏議論紛紛,這段時間馮家人出門在外被指指點點,說什麽怪話的都有,是不是要趁着此次去安興,給那姓燕的一點厲害瞧瞧,但看兄長談興正濃,全副心神都在龍角上,只得再找機會。

就在此時,就聽着外頭“咣當”一聲響,跟着有人尖叫一聲。

女子的尖叫,不用問,必是栾仙師帶上船來的那位美貌女冠。

馮全微一皺眉,旁邊服侍他的小昌子立刻彎下腰來,低聲道:“幹爹,我瞧瞧去。”

馮盛盯着小昌子,等他手腳輕快地出去了,問馮全道:“哥,這小子面紅無汗,身手利落,你不會叫他也沾過光了吧?”

馮全笑道:“你急什麽,小昌子不是外人,這些年我身邊換過那麽多侍候的,就他留下來了。幹爹不能白叫,何況照栾仙師的說法,要服仙丹最好是有個爐鼎,幫着去蕪存菁。”

馮盛頓時就明白了,原來小昌子還有這麽個用處,難怪跟上船來。

在他哥哥眼中這些小太監終究是伺候人的玩意兒,再親近也不能跟自己家的人比。

他放下心來換了個話題,笑道:“哥,我聽說有些方士煉丹的時候是不許女子靠近的,怎麽栾仙師還帶了個女冠?”

馮全已經習以為常,不甚在意:“那是他的女弟子,大約也是做爐鼎用的,你叫下面的人都不要去招惹她。”

那女冠十七八歲,生得異常美貌,馮全不怕官兵仆從們不長眼,卻擔心侄子把持不住,是以特意叮囑了兩句。

馮盛笑嘻嘻應了。

這時小昌子由外邊回來,報說沒有什麽大事,剛才那女冠奉栾仙師之命去艙後打水,恰好甄老大在後甲板訓鷹,魚鷹也就是鸬鹚并不畏人,撲在女冠腳下,吓了她一大跳,驚慌之下把銅盆給扔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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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人笑起來,馮盛叫兒子去安排個下人專門幫栾仙師做這些粗活兒。

常千戶早就想走,趁機起身道:“卑職所在的澄海衛沒人養鸬鹚,正好瞧瞧去。”

兩天之後,這艘樓船進入安興境內,路過大江屯,落錨停船,馮明通帶了幾個人去将黃大仙王達接上船來。

王達不是一個人上船,他們一行還有王達的兩個徒弟,一個書生,一個書童。

而這書生正是已經在大江屯呆了很多天,同王家上下以及黃大仙的親信們都混得頗熟的辛三少。

辛景宏最開始接觸黃大仙,是想瞞着二伯辛草農深挖一下東莺江潰堤的真相,最好是能拿到馮全真正的把柄,當然順便還要揭露王達這個騙子,叫他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誰知在用銀子跟大江屯衆人混熟了之後,竟叫他打聽到老太監馮全已然離京,正坐船往安興來,到時還要邀請黃大仙王達到船上見面,給他算算吉兇。

辛景宏心思活絡,這下正主送上門來,怎麽輕易放過。

要說服王達帶他上船也容易,在那厮眼裏,管它鄉試會試,科考就是請托關系打招呼,景宏公子想借機拜一拜馮全這尊大佛無可厚非,何況人家還給了他三百兩銀子的謝禮,說好了事成之後再給三百。

雖然他現在信徒上千,上供的不少,但誰會跟錢過不去呢。

所以王達見了馮明通之後,就照辛三少教他說的,撒了個無傷大雅的小謊。

他向馮明通介紹道:“這位景宏公子是我的故交,精通易經蔔算,這兩天正好在我這裏論道,既然趕上了,不如請他一起上船,掌印說的那事也好多一分把握。”

馮明通聽這話哪能不答應,高高興興就把他們五人請上船去了。

船停在大江屯沒有立即出發,相關人等坐下來商量如何擒龍。

栾仙師沒有露面,只打發女弟子來,說他在靜坐中偶有所感,自今天開始,往後的三天最适合開爐煉丹,請黃大仙一定拿出本事來,無論如何要把龍角弄到手,免得錯過時辰。

馮全皺了皺眉,他這輩子在宮裏不知親身經歷過多少勾心鬥角,聽到這番話忍不住懷疑栾仙師是在給新來的黃大仙下馬威。

可兩位大仙任務不同,不但不沖突,還互相成就,他不至于這麽小心眼吧。

馮全兩邊都不想得罪,鼓勵了王達幾句,将這事輕輕放過去,轉向一看就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辛三少,考較道:“景公子,咱家之前從未聽說過你的名字,不知你師從何人,學的哪家仙法?”

辛景宏淡淡一笑,不慌不忙道:“回馮掌印,在下學的是蔔筮術,師承不得恩師允許,請恕我無法相告。”他看了看在座的衆人,目光越過馮盛看向他身後的馮明通,“這樣吧,我見到馮公子之後曾給他推斷了一卦,馮掌印和馮老爺都是他的長輩,你們聽聽這卦象是否靈驗。”

他站起身,在席前踱步,神色放松,面帶篤定:“地天泰,坤上乾下,異卦相疊,馮公子近來劫難頗多,上卦為坤,為地,地屬陰氣,劫難當屬桃花劫,這名女子雖色比桃花,性情卻剛烈如男。”

馮盛一聽就信了辛景宏所言,瞪了兒子一眼,急問:“可要緊?”

“卦象既言泰,若能慢慢梳理當無大礙。不過當下馮公子正犯小人,還是要多加小心,未來三天尤其要離水遠一點。”

馮明通苦了臉,他此刻在船上,如何能離水遠?

馮全關心侄子,問道:“可知小人是誰?”

辛景宏含糊回答:“此人名字很吉利,近水。”

衆人頓時都想到了那被抓起來的秦泰來,河泊大使,可不是近水麽,成事不足,事敗牽連馮家,十足小人,一點兒都不錯。

尋常百姓只知秦大使姓秦,哪有途徑得知他名字,黃大仙王達在旁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曾告訴對方,雖在幫辛三少,心裏卻忍不住有些別扭:看不出姓景的小子還有這兩下,只是那離水遠些的警告怎麽聽着這麽耳熟呢?

馮全沒挑出辛景宏的毛病來,哈哈一笑:“景公子坐。”轉向了王達:“黃大仙,你來和大夥詳細說說江裏的這條蛟。”

辛景宏依言入座,看向王達,心中不免有些幸災樂禍。

這騙子當初為從縣令孫忠平手裏騙錢,胡謅江裏妖物是條惡蛟的時候,沒想到會有今日吧。

王達确實沒想到會引來京裏的老太監,但真的騙子敢于面對任何風險,他自從得了信,在家裏冥思苦想多日,終于想到了個自圓其說的法子。

“那條蛟在東莺江底修行多年,臨近化龍時原本有一劫數,可現在有人幫他承擔了大前年潰堤的惡果,是以它再有一兩個月就要成為真龍,飛升仙班了。草民侍奉的黃大仙與那蛟一陸一水,素無瓜葛,不是很想招惹它,因這次是掌印有令,草民反複懇求,大仙才說,要拿此蛟,須先增他惡業,将一百童男和一百童女送入他所住的惡龍殿,壞他的道行,到時天譴必至。”

辛景宏聞言又驚又怒,忍不住面色微變。

而馮氏兄弟微微皺着眉,一時未說話,竟似在考慮這辦法是否可行。停了片刻,馮全搖了搖頭:“動靜太大了,平時也到罷了,這時候滿朝文武都在盯着咱家。還有別的辦法麽?”

王達對老太監的反應早有預料,不懷好意地道:“草民這裏是技窮了,不過栾仙師乃是半步神仙,想來另有仙法,對付區區一條惡蛟不在話下。”

馮全便請那女冠代為求教,停了一會兒,女冠獨自回來,淡淡傳話:“仙師言道,只管先到了惡龍殿外邊再說。”

馮全哪知道他下大力氣請來的兩位“神仙”正在相互鬥法,想要推卸責任,只當栾仙師答應了,當下高興地吩咐道:“那就請黃大仙趕緊帶路吧,常千戶那裏做好準備,明通你去和那姓甄的也說一聲。”

說完他又問辛景宏:“景先生何不算上一卦,看看此行是否順利?”

辛景宏心中冷笑,依言算過,道:“咦,是個屯卦,下震上坎。”

“如何?”馮家幾人齊問。

“震為雷,喻動,坎為雨,喻險。三日之內若是沒有雷雨則一切順遂,掌印當可心想事成。”

他沒說若是打雷下雨又會如何,馮家幾人也都識趣地不問,馮盛往窗外望望,只見天空萬裏無雲,江面上無風無浪,笑道:“這晴天白日的,怎會有雨?”

大家散開各自去準備。

辛景宏由船頭閑逛至船尾,瞧見甄老大敝衣白發,獨自一人蹲在船尾擺弄他的魚鷹,兩只不知名的白色水鳥在他肩頭盤旋。

辛景宏站了一陣,見他全神貫注,連頭也沒擡,只得轉身去了別處。

“轟隆隆”,幾聲驚雷在不遠處的江面上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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