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本來他倒沒覺得有什麽,可如今聽松釀這麽說,心裏竟然隐隐有些不快:

“那松釀姑娘怎麽想?也想嫁與端王嗎?”

“我?”

前腳剛把端王捧上天的松釀指了指自己,把頭搖成撥浪鼓。

“我有自知之明,端王那般站在雲端上的人,怎麽會看上我這樣的女子?況且我懶散慣了,不想與其他女子争風吃醋。”

“端王地位顯赫,容貌無雙,将來必定坐擁齊人之福。我乃善妒之人,是萬萬不能容忍這種情況的。”

楚槐卿幸災樂禍地掃了眼臉色微青的端王,心中暗喜:

“姑娘堅持己見,不與世人同流合污,在下佩服。不過男子三妻四妾不是常态?姑娘竟想求一生一世一雙人?”

“是啊,即便不是端王這種身世顯貴的男子,就算是尋常男子也有一兩個妾侍。”被拒絕的端王連聲附和。

松釀默了默,嬉皮笑臉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楚槐卿還想說什麽,卻被端菜而來的小二打斷,只得将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松釀見到滿桌子熱氣騰騰、精美絕倫的菜肴,眼前一亮,摩挲着筷子兩眼發直,什麽事都抛之腦後了。

她咬着筷子,灼灼地盯着淡定如斯的楚槐卿和端王問:“可以吃了嗎?”

“當然。”端王微微擡手,示意她随意。

松釀也沒客氣,迅速夾了一塊紫蘇魚。

肉質鮮美,腥味盡去,滑而不膩,分外爽口。

她閉着眼睛,一臉滿足狀,口齒不清道:“嗯......好吃,非常好吃,特別好吃。你們不嘗嘗?”

春茶看了看毫無吃相的松釀姑娘,狠狠抽了抽嘴角,她家姑娘真真是不在乎形象,沒有半分大家閨秀的儀态。

“春茶,你也吃,你不是最愛吃這兒的剔縷雞嗎?來嘗嘗,別和楚公子、宣和公子客氣。”

說罷夾了箸雞肉放到春茶碗中,沖她淺淺一笑。

春茶被三人盯得臉皮發熱,趕忙低下頭讷讷:“謝謝姑娘,奴婢自己來就行。”

楚槐卿和端王對視一眼,皆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大概是第一次遇見主仆二人同桌吃飯的景象。

端王若有所思地盯着春茶恨不得埋進飯碗中黑黝黝的發頂,突然喊道:“饒山,你進來一趟。”

門應聲而開,饒山嚴陣以待地看向端王,拱手恭敬道:“王——”

“饒山,你也辛苦一早上了,過來坐下一起吃。反正這麽大桌子菜,我們也吃不完。松釀姑娘不會介意吧?”

端王沒等愣頭愣腦的饒山說完話便出聲打斷了他,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這可使不得,小人哪能和您同桌吃飯?您別折煞小人了。”

饒山釘在原地一動不動,誠惶誠恐地看着端王。

“讓你來你就來,今天沒人什麽小人大人,只有吃飯的人。你看春茶坐在這裏也沒缺胳膊少腿,你怕什麽?”

松釀見不慣他磨磨唧唧的行徑,不耐煩地催促。

“今天的主角是松釀姑娘,你還不乖乖聽話。”楚槐卿亦出聲勸解。

饒山拒絕無果,只得戰戰兢兢地坐下,縮頭縮腦的模樣哪裏還有平時威風凜凜的痕跡。

“來來來,喝酒,這可是京城獨一份的羊羔酒。唐朝時羊羔酒作為貢品進入宮廷,僅供皇帝享用。”

“據說唐玄宗李隆基給楊貴妃過二十歲生辰時,從“沉香亭”貢酒中特意為楊貴妃選中了“羊羔美酒”以示祝賀。貴妃醉酒後,翩翩起舞,跳起了著名的《霓裳羽衣舞》。今兒咱們也來嘗嘗這禦酒的滋味。”

端王舉杯:“金樽滿勸羊羔酒,不似靈芽泛金瓯。”

楚槐卿端詳着水晶杯中奶白色的乳液,輕輕搖晃細細啜飲後方才開口:

“色澤白瑩,入口綿甘,如羊羔之味甘色美,實乃名副其實的好酒。松釀姑娘你怎麽不喝?”

“我.....我酒量不佳,一杯就倒。”

“看姑娘這般了解,我還以為姑娘是千杯不醉呢!”

端王仰頭将杯中佳釀一飲而盡,微眯着眸子沖松釀笑笑。

“我家是做酒肆生意的,所以對品酒知道那麽一點點。但我天生體質特殊,不勝酒力。”

“小時候更誇張,聞久了便會直接醉過去。最長的一次連着醉了三天三夜,把我爹爹急得差點把房頂掀了哈哈哈。”

“我家姑娘光聞聞酒香,便能判斷酒的産地、年份、原料、品質。”

鴕鳥般的春茶突然昂起腦袋,看着松釀,一副自豪狀。

楚槐卿:“果真這麽神奇?”

“大概是那次醉酒的後遺症,反正自那次大醉之後我對酒便格外敏感,也算是因禍得福。”

松釀一邊吃一邊解釋,忙得不亦樂乎。

端王感慨:“簡直聞所未聞,天下之大果真無奇不有。”

一頓飯吃得和諧融洽,臨了松釀才想起畫卷還沒給宣和公子。

她一拍腦袋趕忙将畫雙手奉上:“宣和公子,你可要照顧好小雪。”

楚槐卿望着那翠青色的竹筒,覺得莫名眼熟。

“小雪?”

端王好笑地看她一眼,鄭重地接過畫筒,打開,将裏面的卷軸倒出,捧在手心細細端詳,頭都沒舍得擡一下,眼睛仿佛黏在了畫上。

楚槐卿湊上前去,滿目欽羨:“這确是範先生的真跡,不知姑娘從何處獲得?”

“這......此關乎老先生的隐私,請恕我不能如實相告。如果沒什麽問題那我就先告辭了。”

松釀說完見二人沒反應,揚了揚眉,沖春茶招招手,靜悄悄地開溜。

這反映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愛畫之人看見絕世名畫大都丢了三魂七魄,她又何必打擾他們的雅興。

主仆兩人前腳剛下樓,身後廂門便被緩緩拉開。

鹿叔搖着折扇從裏面施施然出來,嘴角帶着似有若無的微笑。

廂房之中,待楚槐卿和端王回過神才發現松釀和春茶早已不見了蹤影。

楚槐卿略顯急促地問饒山:“松釀姑娘呢?”

“她們早走了。”饒山抱劍而立,朝門外努努嘴。

“你怎麽不攔着?”

“畫既已送達,我為什麽要攔着?”饒山一臉無辜地反問。

楚槐卿被說得啞口無言,頓時沉默。

他掃了眼畫卷,目光忽的觸及椅背上吊着的翠綠竹筒,振振有詞:“她東西忘拿了,我給她送去。”

“她們走了有一會兒了你追得上嗎?況且這畫筒也算不得什麽貴重之物,想必松釀姑娘也不會放在心上。槐卿你又何必多此一舉?”

端王明知故問,似笑非笑地斜覷着眉眼焦灼的某人。

沒等他說完,楚槐卿已經攜着畫筒破門而出,少了幾分平日裏淡定悠閑的氣度。

“王爺,要不要将楚公子追回來?”

端王搖搖頭,抿着嘴角微微一笑,将手中的折扇慢慢合攏,意味深長地盯着門外:

“你追不回來的。”

“.......”

饒山蹙眉不解,細細思量着主子的言外之意。

難道主子是在暗示自己的功夫不如楚公子?看來以後要加緊練習,不能落于人後,否則只怕會給公子丢臉。

饒山如此想,不由地有些心傷,耷拉下腦袋沒再言語。

端王興致勃勃地凝視着《雪景寒林圖》,再次沉迷畫中,并沒有感知到侍衛的情緒。

這廂楚槐卿出了酒樓便迷失了方向,好在松釀容貌出衆,他向小厮一打聽便得知了她們的去向。

施展輕功追了半條街,終于在街尾處看到了那抹靓麗的水藍色身影。

他剛想從屋檐上跳下來将竹筒物歸原主,便見主仆二人拐進了一旁的小巷,停在一小門外,朝裏面偷覷。

楚槐卿一眼便知她們進入的是汴京七十二正店之一的遇仙樓。

原來她是遇仙酒樓老板的女兒,怪不得如此懂酒。

據說遇仙酒樓的東家早年是在長安做釀酒生意的,他們的招牌——蘇合香酒曾為北宋宮廷內的禦用藥酒,極為珍貴。

每一鬥酒以蘇合香丸一兩同煮,能調五髒,祛腹中諸病。

當朝盛行飲酒文化,上至天子下至黎民皆有飲酒的嗜好。

民間俚語就傳:欲得官,殺人放火受招安;欲得富,趕着行在賣酒醋。

沽酒所帶來的利潤由此可見一斑。

可正當這松老爺生意紅火之時,卻不知為何突然關了門。

店鋪一夜之間易主,老板不知去向。風靡一時的蘇合香酒也由此銷聲匿跡好多年。

直到好多年後的今天,汴京城遇仙酒樓一款名為百合香酒的新酒用短短半年的時間重新占據衆人的視線。

據知情人士透露,這百合香酒便是當年的蘇合香酒。

待他追憶完八卦趣事,松釀早已不見了蹤影。

他握着竹筒輕笑出聲,既然知道了她的身份,就不怕找不到她。來日方長,這竹筒改日再還也不遲。

楚槐卿跳下房檐站在那扇斑駁的門外若有所思,良久,才轉身離去。

午時已過,日光漸漸西斜,将萬物普照。

院內杏花樹開得正盛,随風灑下幾瓣,在空中旋轉飛舞。

有一花枝不甘寂寞,探出牆頭,東張西望,分外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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