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陳念用一種極其陌生,甚至帶着怨恨的目光看向她哥哥,說了“我嫁”兩個字。
小姑娘的聲音分明虛弱無力,可随風輕輕飄在男人耳邊時,卻無異于千斤重錘。
把男人的心錘了個鮮血淋漓。
耳邊似是一陣轟鳴,陳灼神思恍惚,在原地立了許久。
陽春三月,屋外是春光正好的豔陽天,屋裏屋外的兩個人目光對視,氣氛卻冷若冰寒。
陳灼站在屋外,背光而立,那張臉陷在陰暗光影裏,明明如往常那般淩厲冷峻不可直視,可他此時看向面前的少女,臉上的神情卻在快速衰敗。
平日裏的威嚴和張狂消散無蹤,只剩下憐愛和無可奈何。
面對她,他總是如此束手無策。
以前是,如今亦是。
抛棄人倫道德,沉淪深淵,不顧一切地占有她後,他果然,到了另一個地獄啊……
在兩人無言的沉默裏,陳灼一直盯着面前縮成一團的小兔子,直勾勾地盯着,目光深到要又一次将這兔子一口吃掉時,他舔了舔唇。
想起那晚的混亂和歡愉,男人的冷情鳳眸暈開極淺的笑。
他已然承認自己是個禽獸,但他……
并不後悔。
或許重來一次,他還會如此。
“念兒想嫁是麽?”
陳灼看着驚恐的小兔子良久後,打破了兩人間的沉默,又問了她一遍。
陳念攥緊小手,沒有任何猶豫,點點頭:“嗯,我要嫁。”
“好,好啊。”
聽到小姑娘再一次極其肯定,毫不猶豫的回答後,陳灼忽然大笑起來。
笑到青筋暴起,笑到眼尾滲出水光,甚至喉嚨裏溢出血腥味來。
這笑聲聽起來極是恐怖,小姑娘也愣了下,仿佛又陷在了那晚的夢魇裏,把自己抱得更緊了。
她現在對這個哥哥,只剩下怨恨和恐懼了。
“念兒,哥哥同意你嫁。”
餘光瞥到她害怕的神情,陳灼的心被狠狠刺了下,眼睛都要流血了。
随即,他又斂起瘋狂神情,恢複成了正常的兄長姿态。
手裏的那碗飯還在飄着熱氣,陳灼端着這碗飯走近,走到她面前後也蹲了下來。
他與她平視,用兄長的口吻哄小孩:“但是,你得先吃飯。”
“念兒吃飯,乖乖養身體,哥哥便同意你嫁。”
“真的嗎?”陳念不相信地問了句,小嘴微張時,男人眼眸一暗。
在她的唇上,還留有他上次親吻的痕跡。
他親她親的極狠,恨不得把她吃下,那破掉的地方到現在都沒好。
陳灼移開目光,壓下想要觸摸的欲望,笑笑:“嗯,自然是真的,哥哥是将軍,怎麽會騙你。”
确定他沒騙自己後,小姑娘似是松了口氣,黯淡的眼眸一下就亮了。
快要枯萎的嬌花似乎在一點點地恢複生氣。
就是因為他同意她嫁人,同意她離開了麽。
男人的心底似是破開了一個洞,開始流膿流血。
但他面上沒表現半分。
“念兒,這麽多年來,哥哥待你如親生妹妹一般。”
“你是我武寧王的妹妹,哥哥這次……定讓念兒風光大嫁。”
陳灼就這般就着她,蹲在地上給小姑娘喂飯,一邊喂,一邊輕描淡寫地說。
只是這話裏幾分真幾分假,他與她皆心知肚明,只是都沒拆穿而已。
陳念的确很久都沒吃飯了,她用絕食來抗議自己兄長這種可恥的行為,想要禁锢她的行為,不過是想離開他,離開陳府而已。
如今他答應了自己,目的達到,陳念看着喂到嘴邊的可口飯菜,聞着這飯菜的香味,多日未進食的饑餓感頓時抓心撓肺地折磨着她。
很難受。
陳念看着嘴邊的飯菜猶豫了一下,出于習慣,她剛想張開唇吃飯時,想到她哥哥的種種所作所為,又閉上了小嘴。
“我自己可以吃,不用你喂我。”
她拒絕他喂她吃飯。
陳灼的手顫了一下,但他仍舊堅持,口吻強硬到不容她拒絕:“哥哥喂你,念兒。”
陳念餓得厲害,此時此刻飯菜香味飄到了鼻間,這令她更是難受,她不想在這種事上和他對抗,起争執,便張開小嘴,吃了下去。
看她乖乖吃下一口後,陳灼幽沉的眼底終于浮現一絲笑意。
他一直很喜歡喂她吃飯。
從小到大,只要他在府,只要兩人一起用膳,他便會喂她。
小時候陳念挑食又厭食,長得很瘦,很小,并不像現在這般明媚可愛,生機盎然。
陳灼擔心她身體,每次到了用膳的時候,當她又挑挑揀揀的不想吃飯,想要跑出去去外面玩時,陳灼便會一把揪着她後領,拎小貓一般把她拎到懷裏。
他會把瘦瘦小小的她抱在懷裏,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飯,不讓她挑食。
他一個人高馬大外人眼裏近乎嗜殺的将軍,卻會極有耐心地喂她吃飯。
陳灼并未帶過小孩,若是飯遞到了嘴邊她還不吃,他一煩躁便會擰起劍眉,吓唬她,再不吃就把她扔掉。
小孩子被他這麽一吓哇哇大哭,陳灼又後悔不疊,開始手足無措地哄着她,抱着她舉高高,再求着她吃。
直到後面,他親手喂她吃完一碗飯,他才放下心來,自己去用膳。
陳念便是這麽一口一口被他喂大的。
只是後面,這喂她的東西,除了飯,不知怎麽還包括了其他。
陳念被他喂着長大了,及笄了,可以自己吃飯了。
然而,在她長大及笄後,他好似更喜歡把她抱在懷裏,喂她吃飯了。
比小時候還喜歡。
若是他在府,次次用膳的時候,他便會把小姑娘抱在懷裏,仍舊是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飯。
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直到此時,他仍舊堅持,要喂她吃飯。
“以後乖乖吃飯,哥喂你。”在喂她吃完這碗飯後,陳灼擡手抹去她唇邊的飯粒,聲音嘶啞地說,“不要這麽折磨自己了,念兒。”
聽到這句話,陳念像是炸毛的兔子一般,立即擡手打掉了他的手,他正在觸碰她唇的手。
然後,陳念冷冷看他,那雙瑩潤杏眸泛着紅,對他說了一句極其誅心的話。
“哥哥,一直以來折磨念兒的,不就是你嗎?”
瞬間,陳灼的心似是被一把刀給劈成了兩半,怔愣過後,他忍着喉嚨這處湧上的血腥氣,輕聲說:“以後不會了,哥哥和你保證。”
說完這句話,陳灼擡手想摸摸她的頭,安撫炸毛的兔子……但在他的手剛擡起,小姑娘卻以一種極其靈巧的姿态,飛快地跑走了。
他沒有碰到她。
一根頭發絲都沒有。
陳灼手心又空了。
他抓不住她。
——
封妃的聖旨一下來,陳灼同意她嫁人後,兩人都沒再提起那個夜晚的事。
于他,這是一場痛苦又歡愉的美夢,他深陷兩端,被道德人倫折磨,卻也沉|淪不已。
但于陳念而言,卻是一場噩夢,她只有對她這個哥哥的怨恨。
兩人似乎又回到了以前。
他和她的兄妹關系還未毀壞之前
只是,她不再黏他,不再嬌滴滴地喊他哥哥哥哥,也不再和他撒嬌,更不會無法無天地抱着他,做一些荒唐之事。
但陳灼看着這樣的乖妹妹,心裏并未生出兄長的欣慰感。
反而,他看着這樣的她,心裏總會有一出生出隐約的痛意。
似有若無,但卻極其折磨人,令他夜不能寐,每晚皆沉醉在那些肮髒不能言的夢裏。
陳念卻過的比他舒适多了。
哥哥不再禁锢她管束她,再過些日子,她便可以逃離她哥哥那個變态,瘋子,小姑娘開心得很,吃嘛嘛香,氣色都好了不少,看上去比以前是更嬌豔了。
陳念視她哥哥為無物,徹底将他忽視了。
她開始日日跑出去瘋玩,逛街游湖,賞花看燈,各種宴席都沒落下,交了不少一同游玩的小姐妹。
而除此之外,似是故意報複她哥哥一般,陳念開始花錢揮霍,極其無度,常常逛街逛到高興就會大手一揮,相當豪氣地把一個鋪子裏的東西全都買下來。
有時候甚至把一整條街的鋪子都給買空了。
旁邊的清荷眼睛睜得都快掉下來了,她想勸說她小姐,但沒用。
陳念從這肆意的花錢揮霍裏得到了巨大的快樂,還有報複的痛快感,盡管這些對她哥哥而言也算不了什麽。
但陳念就是存了一點小孩子般的邪惡報複心,想用這種幼稚的手段讓自己開心,讓她哥哥不痛快。
因為她哥哥囚禁她又欺負她。
是個變态,是個瘋子。
買下各種東西後,陳念到處送人,留下送不出去的,便會命人搬回府裏。
沒過幾天,這陳府到處都堆滿了陳念買回的東西,各種衣裙首飾、蜜餞點心、還有各種好玩的小東西……諸如此類等等……
陳母被陳念這種行為氣的要死,但每每她想要開口訓斥,便會被她這個兒子的眼神吓到不寒而栗。
頓時,她只能把話咽回去。
她深知,在她這個兒子眼裏,那個撿來的丫頭怕是比她這個母親重要的多。
然而陳母不知道的是,在陳灼心裏,他根本不會把陳念和她放在一起比。
因為她不配。
陳灼厭惡這個母親。
而對陳念,怕是視若珍寶這四個字都無法言明他對她的感情。
他想和她血液相溶,骨髓相連,變成一個人。
叫她無法離開他,也離不開他。
但是……眼下的陳念卻不是如此。
她像只重新得到自由的鳥兒,離開了籠子後,整天叽叽喳喳地到處亂飛,好不歡快。
就是不肯停在他肩頭。
一日,在陳念又想出門愉快地花錢,和小姐妹一起玩耍時。
陳灼叫住了她。
“念兒。”
一道沉啞的聲音忽然纏在她耳邊。
小姑娘的耳朵登時酥酥麻麻,肩膀微微顫了下,下意識回頭時,看到了庭院裏的哥哥。
一身玄色錦衣,望去仍舊高大俊美,将軍氣勢不減,讓人不敢直視又無法移開目光。
只是這些日子過去,他卻清減了不少,形銷骨立。
但面前的小姑娘卻容光煥發,越發的嬌豔欲滴。
她此刻站在春日的庭院裏,在春光下,整個人就像是剛剛成熟的蜜桃,飽滿鮮豔,似是一碰就會流出蜜桃汁液來。
引人采撷,吞吃入腹。
男人忽地口幹舌燥,一些不堪的畫面閃過腦海時,陳灼微扣拇指,目光沉了下來。
她哥哥的眼神着實看得她害怕。
又是那種想吃她的眼神。
陳念不和他對視,看了一眼後撇撇嘴,登時轉過身去,移開目光不看他。
陳灼走了過去。
走到她跟前極近的位置,他略微傾身,溫熱呼吸便打在她臉上。
陳念臉一熱,驀地起了緋紅,她握拳,雙頰鼓起氣呼呼的,嬌嗔抱怨:“哥哥你離我遠一點!太近啦!”
清荷還站在一邊,但陳灼的眼裏只有他這個妹妹,這些日子他被她折磨得太厲害了,此時一看到她便只想離得她近一些,想觸摸她。
這種想法令陳灼意識昏沉,目露癡迷之色,此時竟是顧不得還有旁人在場,便徑直離她如此之近,兩人呼吸交錯,身體幾乎都要貼在了一起。
一旁的清荷見此臉就紅了,非常有眼力勁地退到了遠處。
連頭都不敢擡,怕看到什麽讓人羞紅的場面。
“念兒,哥哥的好念兒……”
走到小姑娘面前後,男人低頭,薄唇靠近她耳側,低啞缱绻地喚她名字。
這一聲“念兒”似是喚得柔情百轉,頗有撩撥,甚至勾引意味。
莫名讓人面紅耳赤。
陳念自是也發現了。
她覺得,她哥哥此時就是在故意地勾引她!
她才不上當呢。
她可以去找別人當夫君。
她不要哥哥了。
小姑娘輕哼一聲後,忍着羞意後退兩步,一點都不客氣地戳破他:“哥哥,你不要離我這麽近,故意勾引我,哼,沒用了。”
小姑娘這番大膽地話令陳灼一驚,他恍惚的神思也清醒了幾分過來,眼裏癡迷卻未減。
他輕咳了兩聲:“小畜生,哥哥就是想說,今日哥哥休沐,念兒也出去了玩了這麽多日,今日便留在府裏,陪陪兄長可好?”
陳念無情地否了:“念兒不想陪呢,念兒最近認識了好些個小姐妹,今日我們要去聽戲,沒法陪哥哥了。”
“而且,哥哥你一個糙男人無趣得很,和哥哥待在一起,一點意思都沒有呢。”
陳念捧着臉,佯裝嘆了口氣,話裏話外均是對她哥哥這個男人的嫌棄和讨厭。
陳灼登時一怔,心髒生寒,很快,這刺骨的寒意傳遍四肢百骸。
以前,若是陳念還生着那怪病,他若是休沐在府,征戰回府,陳念定是要纏着他,要他抱着自己,要像嬰兒一樣要吃奶。
那番黏人的樣子,簡直是恨不得日夜都同他親近。
可如今……
陳灼長睫輕扇,垂眸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他看她許久,待一陣風拂起他高束的烏發,幾縷發絲擦過側臉生出癢意時,他才收斂了幾分這癡迷的目色。
“念,念兒……”
男人的喉嚨裏似是梗着刀刃,一開口便嘶啞到要流血。
“念兒,你快嫁人了,這一天的時間都不給哥哥麽?”
“我不要。”
陳念語氣堅決,一雙杏眸紅紅看他,裏面不知是怒還是怨,抑或是恨。
“我不要和哥哥待一起。”
這句話說完,陳灼的心已然被插了無數刀。
他慘笑一聲,下意識想将面前的小姑娘摟進懷裏,只是他剛擡手,想将陳念圈進懷裏,陳念便飛快地跑走了。
就如蝴蝶一般,輕盈振翅,無知無覺地就逃離了他。
逃離得如此之快。
小姑娘走了,陳灼一怔,忽然就想到了那日,在那間昏暗的屋子裏,他為她解開腳上的鎖鏈,她也是如蝴蝶一般,霎時便消失在他眼前。
囚禁她沒用,占有她也沒用,她不會依賴他,只會想着離開他。
離開他這個哥哥。
既然如此……
此時此刻,在小姑娘逃離他之後,陳灼置身滿院春光之中,卻覺心中無限寒涼時,似是鬼使神差般地開始想……若是這小家夥并未戒斷那怪病,并未戒斷對他的依賴,此時此刻,她定不會如此對他這個哥哥。
她會像以前那般纏着他,黏着他,纖細的手臂會勾着他脖子,嬌滴滴地說要他親親,會像嬰兒一般窩在他懷裏,一點都不害羞地說要吃奶。
這麽多年了,他為何非要讓她戒瘾,為何要治她的怪病。
這種種思緒湧入腦子時,陳灼反應過來後亦是被驚了,他想,他大抵真是瘋了,此時此刻,竟會如此想。
并且,生出了另一種荒唐至極的想法。
——
當陳灼生出那荒唐想法後,翌日下朝,他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去了太醫院。
找了當時幫陳念看那怪病的女醫官。
太醫院一處房間裏,只有陳灼與女醫官二人。
屋內氣氛死寂,平靜得令人害怕。
陳灼沒有開口,低眉斂目,似是在沉思。
而旁邊的女醫官是面色慘白,冷汗直流。
一想到自己知曉這對兄妹那駭人聽聞的秘辛,又聯想前些日子陳念被封妃一事,女醫官便如坐針氈。
更何況陳灼身上的殺伐之氣一向過重,将軍威嚴懾人,女醫官更是不敢說話,怕自己哪個字說的不對,得罪面前這個閻羅。
許久,還是陳灼主動問了,打破了這平靜。
“文大人可還記得吾妹的怪病?”
女醫官如實回:“記,記得,還請将軍明示。”
“吾妹的怪病前些時日已經好了。”陳灼淡淡道,聽不出情緒。
聽到陳灼說他妹妹那怪病好了,醫官覺得是好事,終于松了口氣:“那,那恭喜,恭喜将軍,下官也為陳小姐感到高興呢。”
只是,當她說完這句恭喜之詞後,便覺旁邊之人的氣息越發陰冷,瘆人。
屋裏的氣氛竟是比方才還要恐怖。
醫官背脊生寒,卻不明所以,她方才明明說的是恭喜的好話,為何……
醫官心裏生疑,卻也不敢多問,只低頭。
良久,正當女醫官惶惶不安,陳灼開了口。
只是陳灼的這句話并未讓醫官放下心來,而是被驚到三魂七魄都沒了……
“我今日來是想問問文大人,可有讓吾妹恢複那怪病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