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屋裏詭異地靜了下來,半晌都未有人出聲。

面前這位将軍方才說出的話着實讓人驚恐,女醫官以為自己聽錯了,亦或是耳朵不太靈光,許久都沒回陳灼的話。

陳灼手指輕點桌面,一雙冷冽黑眸看向女醫官,複又問了一遍。

“文大人,可有那恢複之法?”

這一遍,陳灼加重口吻,話裏的冷寒氣都重了起來,頗有壓迫意味。

好似是……他非要面前之人給他個恢複之法。

陳灼許是自己都沒意識到,他這話有多荒唐。

此舉又有多強人所難。

着實不像一個手握重權的将軍所應有的行為。

要讓人治病的是他,如今讓人恢複那病的也是他。

還是那般怪病。

陳灼重複一遍後,女醫官總算回了神。

她抿了一口茶水壓驚,驚魂未定時,對方才陳灼之話甚是疑惑,便不自覺地問了句:“既然先前陳小姐那怪病已經痊愈,将軍該高興才是,畢竟那怪病困擾了将軍和小姐多年,為何今日會問下官這……”

女醫官喝了口茶後,神思也逐漸清明下來,餘光瞥到陳灼冷峻沉郁的臉,及時閉了嘴。

“是下官冒犯了……”

她不敢再問,用手帕擦擦冷汗後,如實回了陳灼方才的問題。

“先前下官給陳小姐診治了這病,并未發現陳小姐身體上有何頑疾,這病算是心病,是長年累月的習性和依賴所致,将軍方才言陳小姐這病已經治好,但恕下官直言,将軍妹妹那怪病已持續如此之久,完全戒斷非一朝一夕之事,若此時讓陳小姐如先前那般……”

醫官說到這不知是想到了什麽畫面,臉倏地就紅了。

女醫官說到這都停頓了下,饒是她見過不少高門士族的隐秘不倫之事,也覺得這事頗令人驚駭,難以啓齒。

她用手帕擦擦汗,将此處跳過後,繼續說:“若是如先前那般接觸,重新養成依賴,若是持續一段時間,那瘾和怪病許是能重新恢複。”

女醫官的話一字一句,全都落在了陳灼耳邊。

“是麽。”

他淡淡笑了聲,聽上去似是沒什麽反應,女醫官偷偷擡眸看了眼,只見他面容俊美,神色依舊冷峻,還是令人不敢多看。

陳灼的氣場實在過于懾人,此時他似笑非笑,情緒又捉摸不透,女醫官瑟瑟發抖,她想離開此處,正要問陳灼還有沒其他事情時,陳灼開了口。

“這種方法管用嗎……”陳灼輕扣茶杯抿了口茶,緩緩問,“幾次之後能徹底恢複,再也無法戒斷。”

聽到此話,女醫官瞳孔驟縮,但愣了片刻後,她雖然極其訝異,也只能如實回:“回将軍,這種無法用藥方治療,下官也不能保證幾次之後能徹底恢複,恢複之後又能持續多久,再也無法戒斷。”

“許是……”陳灼緩緩道,“也就是說,并不能保證完全恢複。”

半晌,陳灼勾了勾唇,莫名的,他臉上的笑竟是透着幾分怪異和邪性:“本将軍聽聞文大人精通西域醫術,傳聞西域那邊盛行養蠱,有一情蠱可控制人心智,可令人成瘾無法離開……不知文大人可精通此法。”

“蠱?”

這個字出來的時候,女醫官頓時愣了下,待明白過來陳灼的言外之意後,她已是驚懼萬分,直接跪在地上。

“将軍,這事,這事下官實在是做不來,陛下已冊封陳姑娘為妃,若是對其下蠱,日後被陛下查出是我所為,怕是我的腦袋就保不住了……”

女醫官嘴唇都在抖,臉是被吓得青一陣白一陣的:“下官只是小小一醫官……望将軍莫要為難下官……”

“查不到你頭上。”

陳灼手撐着扶腦袋,此時倒是一副閑适之态。

好似将內心那卑劣的一面徹底釋放,徹底承認自己的肮髒可恥後,他反倒輕松了許多。

抛去任何道德以及人倫的束縛後,陳灼完全地被自己內心的欲望所牽引。

這讓他備感愉悅,逐漸體會了其美妙之處。

“文大人将那蠱給我,此事便和你無關了,若是日後這事敗露,本将軍亦不會将你招出來。”

盡管陳灼如此保證,女醫官也還是戰戰兢兢,不敢應下。

那姑娘早晚都會成為陛下妃子,若是她此時給了陳灼情蠱,攪翻了這冊封一事,被陛下發現的話……

“文大人好好想想,陛下你得罪不起,”陳灼瞬間斂去眼底的笑,聲如利刃,“本将軍你便得罪得起?”

陳灼起身站在女醫官面前,這句話說出時,将軍威嚴轟然壓下,盡是上位者的壓迫。

這是不同于帝王皇權給人的壓迫。

女醫官聽過諸多關于陳灼的傳言。

他是久經戰場的鎮國将軍,更遑論從未打過敗仗,常有人說戰場上的他如入無人之境,猶如嗜血修羅一般,次次皆會殺紅了眼,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鮮血。

而在朝堂之上,面對和他政見不同的人,反對他的人,他也是手段狠辣,被他抓到機會落在他手裏,不是砍頭就是抄家,離奇死亡的亦不在少數。

因而此時,女醫官毫不懷疑,若是她不給,怕是會血濺當場。

她也相信眼前這人,的确做的出來這事。

“本将軍想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那蠱,文大人想清楚要不要給,若是文大人仍然堅持,聽說文大人上有老……”

“下官不敢!”

女醫官實在禁不住陳灼如此威脅,她只得答應下來,“這蠱,下官還需托人弄來,過些時日一定……一定送到将軍府上。”

聽此,陳灼勾了勾薄唇,笑了。

他随即拂袖離開,只留下一句話:“三日內必要送上,本将軍在府靜候。”

——

從太醫院出來後,陳灼正欲回府,一身着粉色宮衣的小宮女叫住了陳灼。

“将軍請留步。”

陳灼停了下來,轉身,看到了在太後身邊服侍的宮女。

“将軍,太後娘娘喚你去春熙宮。”

太後娘娘是陳灼姑母,關系親厚,陳灼颔首,随即便同小宮女去了春熙宮。

春熙宮內,太後正斜卧羅漢塌上,旁邊的宮女在搖着扇子,她似是在閉目養神,面容雍容華貴,絲毫不見老态,但眉眼之中卻萦繞着一股憂愁。

“娘娘,将軍來了,在外等候。”

聽到宮女禀報,太後立即睜開了一雙美眸,她坐直身子,朝旁邊的的宮女輕一揮手,內殿中的宮女便都盡數退下。

“陳灼參見太後。”入了內殿,到了太後跟前,陳灼先行了禮。

太後忙招手喚他坐過來:“灼兒,快過來坐,讓哀家好好看看你。”

“是。”陳灼沒有推辭,坐了過去。

對太後,他的确比對自己母親要親厚得多。

“你瞧瞧,最近是發生了何事,你怎麽清減了許多……”

太後仔細看着面前這外甥,見他神情陰沉頹靡,不禁面露心疼之色。

太後對這個外甥非常疼愛,不僅因為這是她那過世兄長的唯一血脈,還因為她整個母氏一族的年輕一輩裏,就出了這麽個好苗子。

其他年人都不堪重用,只能在朝中安排個閑職。

于是,振興家族這個使命,太後便全都寄托在了這個外甥身上

“哀家聽皇帝說,前些日子你未來上朝,可是身體不适?可有看到太醫?”太後關切地看着自己這外甥,眼神甚為慈愛。

在她眼裏,她這個外甥與她那兒子,她一樣看重,手心手背都是肉。

但也因着,太後對娘家人過于親厚,安插了不少纨绔子弟在朝任職,陳灼雖不同于那些纨绔子弟,他十四便參了軍,馬革裹屍,一路從戰場上殺了過來,軍功卓著,才有了如今權勢……

但在皇帝眼裏,陳灼是最大的一根刺。

而在此時,太後口中說出“皇帝”二字,在陳灼聽來也尤為刺耳。

額邊青筋突起。

他已然不悅,但面上不顯,只回:“得姑母挂礙,我身體無礙,只是感染了些風寒。”

“那就好。”太後聽此放了心,看陳灼的眼神卻複雜了許多。

顯然,她今日喚這個外甥來,并非單純的關心他身體。

太後頓了下,随即開口,拍了拍陳灼的手:“聽說皇帝已經下了聖旨,要封你那妹妹為妃,在這事上,姑母希望你退一步,莫要與皇帝生出嫌隙來。”

聽此,陳灼垂下的手忽地緊握成拳,他沒立即回這話,沉默了。

內殿裏一度死寂。

太後面上的笑容僵了。

雖無用,但多年來,太後仍是熱衷于調和她這兒子與外甥之間的君臣關系。

她在乎母族興衰,大力扶植她母族之人,但卻也對自己親生所出的皇帝無法狠心,讓他成為一個傀儡皇帝。

況且她生的兒子她清楚,雖自生下便帶了體寒之症,表面看去病弱無力,但實際心思極重,背後多有謀劃。

皇帝欲要整治外戚,祓除陳氏一族在朝勢力。

而這陳氏一族裏,最大的勢力,對皇帝最大的威脅便是陳灼。

所謂調和,不過是隔靴搔癢而已。

陳灼沉默許久,後沉聲開口,語氣已非方才那般平靜:“姑母,陛下後宮三千,為何非得要我陳灼的心頭肉?

“這妹妹我自小養在身邊,嬌生慣養,千嬌百寵,舍不得讓她受一點委屈,但後宮是什麽地方想必姑母比灼兒清楚,皇帝後宮三千,妃子不少,守冷宮的也不少,若不是皇後之位,我把這妹妹送到宮中豈不是害了她?”

太後被這話梗住,一時無言。

皇帝不可能給陳念皇後之位。

陳灼極是清楚這一點。

皇帝帝位不穩,需要皇後人選來穩固,培植自己的勢力,絕不可能把這皇後之位給陳念。

他冊封陳念為妃,不過是借此事和他博弈,并且,從中得到些什麽。

經過那日春日宴一事,皇帝怕是看出了他這妹妹是他軟肋之處,想借此拿捏他。

當接到聖旨那刻,陳灼便知皇帝心思。

陳灼不想嫁這妹妹,但是眼下……

他深陷困局。

小姑娘不喜歡他了。

總想着要離開他。

“灼兒,有姑母在宮中,你這妹妹怎會受委屈?”太後寬慰他。

不知怎麽,陳灼忽然就想到了那情蠱,他笑了笑,唇邊弧度上揚,這笑莫名帶着幾分詭異,和病态。

他篤定道:“她性子嬌,自小就依賴我,早就被我養壞了,以前離不開,以後也離不開我這個哥哥了。”

陳灼想,不可能離得開了。

他也不會讓她離開。

太後似是察覺到了什麽,正色道:“灼兒,不過就是個撿來的妹妹,你給了皇帝便給了,何苦要和皇帝作對,你也知皇帝對我們陳家頗有微詞,一直在找機會打壓陳氏一族,你非要因為這個妹妹與皇帝起沖突,陷我們陳氏于危險之中麽?”

陳灼沒有反應,低垂着眼眸,眸光晦暗,深得駭人。

此時,太後自然是看出了陳灼對這妹妹不尋常的感情,她長長地嘆了口氣,痛心疾首道:“灼兒,你可要知道,你是把她當妹妹在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是你妹妹!你難道要行亂|倫之事?”

陳灼脊背忽地一僵。

“你不是最厭惡你那母親嗎!”說到此時,太後甚是激動,儀容都都有些亂了,厲聲道,“灼兒,你別忘了,你那父親是怎麽死的!”

陳灼的背越彎越下,似是被拉到極致的弓,仿佛再深一寸,便會被折斷。

太後見陳灼低頭彎腰,神色不明,周身沉郁,語氣便緩和了不少,“這是人人唾棄之事,姑母不想你陷在裏面,被此折磨……”

但顯然,陳灼已經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甚至,要放棄自我掙紮了。

他低眸,似是思慮良久,當那晚之事又在腦中浮現時,長睫濡濕之際,他眼前浮現了小姑娘的臉。

還有,那晚的混亂而引人沉淪的夢。

然後,陳灼忽然笑了,而後說了句:“我與念兒沒有血親關系。”

“我跟我那母親,不一樣。”

言至于此,他已朝太後表明了他對此此事的決心。

這人,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的。

這話說完後,陳灼便起行禮,出了這春熙宮。

出了春熙宮,陳灼頓覺身心暢快,冷冷笑了聲。

亂|倫?

陳灼想,他們非親生兄妹,何來亂|倫一說?

他與他那惡心的母親自然不同。

真是可笑。

只是,當陳灼剛從這些所謂的道德感的束縛中解脫出來,走出春熙宮,欲要回府去尋他那妹妹時,他便看到了陳念。

看到了接受皇帝傳喚,進了皇帝寝殿的陳念。

他的好妹妹,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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