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罪責
“溫紋，有件事......你別生氣，這次是我處理不當，我也沒想到，你叔叔會這麽做......”
溫紋接到這個電話時，纏在手上的檀珠莫名斷了，無數珠子散落着，彈跳着，砸在地板上，躍動在視線中，仿佛一個個縮小的黑球，升高，降落，炸裂，毀滅。她心頭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厄雲降臨在她頭頂。
她努力平靜，回應的語調淡淡的，“你說。”
“你看一下新聞，別動作，我去找律師，你別沖動！”
溫紋“嗯”了聲，也不挂電話，李華虎仔細聽着電話另一頭的動靜，先是徹底的沉默，然後是重物狠狠砸地的聲音，碎裂的玻璃，無數細小的飛紙聲，還有溫紋壓抑的哭泣。
她在問，“我有什麽對不起你們的？！你們要這麽害我？我做錯了什麽？！”
聲音撕心裂肺，溫紋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電話那頭的李華虎靜默，他無限愧疚和發洩不出的憎恨。
“我做錯了什麽？！”
花團錦簇總有凋謝的一天，烈火烹油也顯得憔悴。溫紋爬得太快，記恨的，羨慕的，時時等待這一個機會，能把她徹底拽下。這一次，機會來了。
溫紋的叔叔，溫建國找了媒體，大肆宣揚溫紋“不孝”，列舉溫紋三大罪狀，甚至還暗指溫紋是靠潛規則上位，這一下，算是炸了媒體窩，無數雪花般紛揚的報告鋪天蓋地，自古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溫紋三大罪狀，合着百花獎影後，一起掀翻了網絡輿論。
罵她的，點開微博都是，溫紋不去看，她不在意路人的眼光，她憎恨不解是血緣親人，為什麽恨不得她死？！
溫建國說她不孝，她父母已死，上溯二代血親也都不在，只是一個叔叔，就能給她扣上不孝罪名？她該怎麽做，才能算上“孝順”？
她看着倒戈一片的網友，莫名其妙笑着，陽光灑在她的頭發上，她穿着一件單衣，形容瘦削，側面看有一種麻木的悲傷，手機不停抖動，微信也炸開了，她曾經的合作夥伴或多或少都發來安慰短信，溫紋看着來電顯示，宋原晟給她打了十幾個電話。
“吓到他了吧，我沒事啊......”
溫紋喝了口水，回撥了宋原晟的電話，響了兩聲，宋原晟接通。
一開口就是質問，“你在哪裏？我馬上就來，等我過來！”
溫紋沉默片刻，嗓音清朗，“宋先生你真的很不會讨好女孩子。我不會想不開的，你放心。”
宋原晟的聲音還是按耐焦慮，“你究竟在哪裏？”
“個人工作室。”
“我快到了，等我十分鐘。”
說着，電話也舍不得挂，直接捏着手機，奔跑起來，溫紋能聽到話筒裏，宋先生略帶焦躁的喘息，還有一句壓抑的罵聲，似乎有人擋着他的路，宋先生一直都是紳士的，這種氣急敗壞的樣子，溫紋真的沒有見過，一時間也不知道擺出什麽表情，等宋原晟沖進辦公室，溫紋正坐在椅子上，有下沒下把玩手中的鋼筆。
宋原晟看到她的時候，表情凝滞一個節拍，很快，他恢複了冷靜，可眉頭還是皺着的，他沉聲問，“剛才為什麽不接電話？”
他不需要說剩下的話，溫紋也能明白，他擔心她會想不開，在宋先生心目中，她一直都是脆若琉璃的美人，需要認真保護，這種全網性的輿論壓制，溫紋可能會受不了。
“我”
話沒有說完，宋原晟将她狠狠摟在懷中，他低頭親吻溫紋的發頂，“別說了，我陪着你。”
溫紋頓了頓，繼續說，“我剛才在摔東西，沒有聽到你的電話。”
宋原晟摟她的力量更重了些，溫紋稍稍推開他的束縛，認真看着宋先生隐藏怒意的眼睛，溫紋的眼睛很漂亮，深黑濃稠，像墨汁散着星碎的水銀，她慢慢開口，“沒有遇到你，我可能會想不開，可是我有了你，就不要他們了。”
說着，溫紋孩子氣笑了一下，“李哥說我被他們捆死了，其實也沒有啦。以前商演站臺時，我要寄一半的工資給他們，所有人都認為我孝順，其實不是的，我是花錢買親情，我想，我又沒有什麽朋友，總不能沒有親人，他們能花錢買到，實在太好了。”
她的父母，她最親的人，無論多少錢都買不到了，她需要心靈慰藉，溫建國他們需要錢，這沒什麽的，她把每一次壓榨都當成購買必須的奢侈品，所以，一直都沒有反抗。
“不過，現在。”
溫紋看着面前的男人，似乎害怕他會恐懼現在的自己，略略避開他深沉的視線，用力吸了口氣，像訣別前最後的真心實意，她盡情傾吐自己肮髒的想法，“他們沒有一個比得上你，我不要他們了，我不想要他們做我的親人了，我只要你，我們一起生活，挺好的。”
宋原晟被她孩子氣的話驚到了，在他意識中，從未想過一段感情，血親束縛可以那麽孩子氣，想不要就可以毫無芥蒂抛開，溫紋這種态度完全是小孩子對待玩具的态度，他發現自己擔憂的東西，在溫紋這裏一點跡象都沒有。
他以為溫紋會被溫建國傷害，她會傷心，而溫紋似乎不在意。
盡管不明白溫紋的心思，他還是緊緊抱住了溫紋，他沒有看到，溫紋将下巴搭在他的右肩上，臉上壓抑扭曲的表情，她似乎很想哭，卻不能哭，她強迫自己堅強，最終只是在臉上擠出這種扭曲的表情，溫紋的手指狠狠壓在宋原晟的脊骨處，宋原晟給予她的溫暖，讓她的心髒可以再次跳動。
滿室一地碎玻璃，兩個人緊緊擁抱着，溫紋看着窗外的光線，心裏想，像宋原晟這樣的人，可能只有一個。
李華虎帶着印好的律師函找到溫紋時，她正在看劇本，臉上的表情帶着一點詭異的假笑，李華虎看一眼，差點咬到舌頭，溫紋現在狀态半瘋癫，看上去很吓人。
“溫紋，你幹什麽？”
李華虎叫她，她也不應答，知道伸手推她，她才恍然如夢般擡起臉，目光注視着李華虎，帶着一點不解。
李華虎一慌，“你現在狀态很不好。”
話沒有說完，溫紋搖了搖頭，反駁，“我現在狀态很好，可以直接進組《雙面人》。”
“你接了這部戲？”
李華虎皺起眉，“你在拿自己開玩笑？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溫建國那邊你不用擔心的，我已經準備好律師函。”
溫紋搖了搖頭，“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溫建國那邊我來，不需要你，我自己明白怎麽做。”
“那你也不能接《雙面》！”
“就是因為死了人？”
溫紋低笑一聲，嗓音沙啞，像纏綿的蛇套在李華虎的脖頸處，讓他遍體生寒，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顫栗，面前的溫紋經過這次打擊，似乎有些不一樣，他知道她演現代劇不錯，可之前的溫紋沒有這種感覺，讓人遍體生寒，現在的溫紋，難以形容，是一種魔力的怪誕。
溫紋站了起來，抛開劇本，就這樣背着手走到李華虎面前，低聲詢問，“東巫，來了嗎？”
李華虎一哆嗦，控制不住後退，溫紋還是保持着一樣表情，只是嘴角的笑意更甚，她的臉頰嘴角保持一個怪異的弧度，李華虎看到溫紋的眼梢扭曲起來，好像盤踞的毒蛇，終于露出了獠牙。
這就是楚陽！
《雙面》女主角，一個半死不活的怪物，她兩重人格，一個善，一個惡，聰明絕頂又毫無人性，李華虎只是看了一遍劇本，就對這個人物念念不忘，這個角色是有毒的，至善也至惡，他當初拒絕這個劇本，不僅是因為劇組死過人，不吉利，更多是因為這個女主角，真的有問題。怎麽說，她可以為了街頭橫死的狗痛苦，也能漠視無數人的死亡，是絕對的無人性，她沒有喜怒哀樂，只有理智，理智到極限，就只有令人恐懼了，與其說她是人類還不如說是制作精美的機器。
溫紋看着他，“讓我演吧，我有感覺了。”
是真的想要發洩一次，溫紋第一次看劇本能看痛快，在楚陽身上她可以發洩很多東西，溫建國的斥責已經不能打動她的心了，她現在只想快點解決這個小麻煩，然後進組拍攝，她相信，自己可以借助這部劇，得到一個極大的提升。
雙面，之所以雙面，是把內心最渴望的情緒完完全全掩埋在人皮下，人的喜怒不一定是及時的，楚陽喜歡收集自己的情緒，最愛的人死去，她将痛苦絕望收斂，最終爆發于一場盛大的喜悅，劇本中，他們勝利了，所有人圍繞在楚陽面前，卻看到楚陽面具邊縫溢出的眼淚，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在激動，只有楚陽自己明白，她将痛失所愛的情緒釋放出來了，只要她想要，她就可以将情緒完全收集，所以楚陽說，“你們不懂。這實在是太抱歉了。”
《雙面》的瘋狂，溫紋已經探索到一些，這部精彩絕倫的劇本，在她面前徐徐袒露自己的獠牙猙獰，溫紋欣然接受，擁抱。
“你自己注意。”
李華虎咽了咽唾沫，不知道還能說什麽，溫紋垂下頭，好一會，“先把溫建國處理一下吧。”
再也沒有忍耐的平靜。
李華虎心中一驚，卻只能點了點頭。
好戲才開始，別急着下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