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賀禮
新娘子的蓋頭揭開之前,開口說話是不吉利的。
這些規矩,沐沉夕可以倒背如流,卻嗤之以鼻。可謝雲訣與她不同,他一向克己守禮,自然對這些規矩也是奉為圭臬。
她沒有跨火盆,是被謝雲訣抱着過去的。
沐沉夕甚至可以聽到遠處女子的嚎哭聲:“我就知道,公子這般君子之風,也一定會寵愛自己的妻子。可為何不是我?!”
這嗷嗷的哭聲太過刺耳,謝雲訣向夜曉使了個眼色。不出片刻,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謝雲訣抱着沐沉夕大步來到了正堂,謝家的長老們也都齊齊整整地坐着,連表情都出奇地一致,都是面上帶着和善的微笑。乍一看還有些滲人。
沐沉夕是看不到的,自然也不知道,謝家的長老們都被下了藥,如今是動彈不得。雖然眼巴巴看着兩人成婚,氣得要吐血,可還是得面帶微笑端坐着。
她牽着紅綢子的一端,聽着喜婆的指令站定。
外面的賓客也三三兩兩走了進來,道着恭喜。沐沉念站在不遠處,面上絲毫沒有喜悅。
忽然,管家高聲叫道:“太子殿下到——”
沐沉夕心下一喜,裴君越也來喝喜酒了。邊關那麽多兄弟,她成婚倉促,一個都沒能叫上,幸好他來了。
晚上一定找他喝上一壇。
裴君越大步走進來,群臣紛紛行禮。沐沉夕也跟着福了福身。
他朗聲道:“今日是太傅大喜的日子,我也是來沾沾喜氣,大家不必拘禮。”
說話間,幾名禦林軍便擡着兩口大箱子,另外捧着一個小匣子走了進來。
謝雲訣瞧着他,神情莫測:“太子殿下這是何意。”
“太傅大婚,自然是來送賀禮的。不過這不是一份賀禮,而是三份。”
裴君越說着走到一個箱子前,一把掀開,露出了許多武器。流星錘,板斧,長劍,短刀,琳琅滿目:“這一箱是雍關城守城的諸位将士贈予新娘的賀禮。”
話一出口,滿座嘩然。
此前他們或多或少聽聞了關于沐沉夕的風聲,卻還覺得是無稽之談。如今算是得到了證實。
“沉夕,鐘将軍托我帶話。雍關城上下十萬将士都是你的娘家人,若是在長安城受了委屈,可以直接回雍關。”
衆人駭然。鐘柏祁是昔日沐丞相的舊部,沐丞相回來長安以後,邊關的大軍是由他統帥的。他一向偏袒沐沉夕,可從未明目張膽地宣之于口。如今這顯然是在敲打衆人,告訴他們,對付沐沉夕之前,也要權衡掂量一下。
裴君越又打開了一個箱子,裏面全是金銀財帛:“這是我送給新娘的賀禮。”
沐沉夕皺起了眉頭,很想看看是什麽,又不好掀起蓋頭。只是聽到耳邊陣陣竊竊私語。
“你我自小青梅竹馬,邊關幾年歷練,也是你與我并肩作戰。多少次不顧生死救我于亂軍之中。這份情,我銘記于心。”
沐沉夕越聽越覺得這話有些怪異,她自然知道裴君越說的是兄弟之情。可旁人聽了,怕是要以為他倆有私情了。
接着,他又打開了一個小匣子。那個箱子相對來說小了許多,可裏面的東西,卻舉足輕重。
箱子一打開,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謝雲訣握着她的手一同跪下,就聽到裴君越高聲道:“聖旨到,沐沉夕接旨。”
她怔了怔,下意識看了眼謝雲訣。他衣袖下的手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沐沉夕倒是不擔心這是什麽斷頭的旨意,若真是如此,裴君越不可能不提前告知。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沐氏有女,溫正恭儉,慈心向善。己亥年六月至邊軍鐘柏祁大将軍麾下,參與抗金之戰三載,立軍功無數。巾帼不讓須眉,當為上下之楷模。着即封為郡主,賜號定安,欽此。”
聖旨讀完,滿堂嘩然。
沐沉夕也有些意外,正要接旨,謝雲訣卻捏了捏她的手。
下一刻,耳邊傳來了謝雲訣的聲音:“婚嫁之禮,未揭蓋頭前沉夕不便開口,身為她的夫君,旨意我替她接了。謝陛下隆恩。”
沐沉夕自蓋頭下看到他将聖旨接過卷好,遞給了一旁的夜曉收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沐沉夕覺得謝雲訣似乎并不開心。
陛下這道聖旨下得也頗為蹊跷,一道大赦天下的诏書或許還說得過去。可這轉頭冊封她為郡主又是何意?
盡管小時候,沐沉夕一度覺得陛下是真當自己是女兒一般,可當年那道冰冷的聖旨将她徹底打醒。
帝王之家,對一個外人,哪有什麽親情可言。不過都是做做樣子罷了。
只是這郡主的頭銜倒是方便她行事,聖旨又不可抗,接了也就接了。
大婚繼續,一旁的喜婆高聲道:“吉時已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她頓了頓,哪裏還有什麽高堂?回想起她及笄那年,爹娘也曾想過給她定個親事,她卻一口回絕了。
早知如此,當年無論是嫁給誰,她也應該答應。至少那時候,他們都在,可以親眼看着她出嫁。
謝雲訣的母親也未能來,于是兩人向謝家宗親拜了拜。宗親們熱淚盈眶,說不出話來。若是能說出話來,這粗鄙之語怕是要響遏行雲。
“夫妻對拜!”
沐沉夕轉向謝雲訣,大紅色的蓋頭下可以看到他一雙養尊處優的手。
行了夫妻禮,他握住了她的手。
“禮成,新娘送入洞房!”
他湊近她耳邊,低聲道:“若是等得餓了,屋裏有糕點。”
她點了點頭,肚子确實是餓了。只是她自己都沒在意過,經他提醒才想起來。
沐沉夕在喜婆的攙扶下離去,沐沉念也追了上去。
入了洞房,沐沉念吩咐道:“你們先退下。”
喜婆為難道:“可是這不合規矩啊。”
“只待片刻,有幾句體己話要說。”
沐沉夕擺了擺手,喜婆也只得退下了。
屋門關上,她一把扯下了蓋頭,隔着鳳冠的珠簾瞧着他:“想說什麽?”
沐沉念猶豫了片刻,緩緩蹲下身,攏住了她的手:“姐姐,我看謝雲訣待你挺好,陛下又封你為郡主,許是陛下想補償你。不如……不如你就安心當謝夫人,沐家的擔子我來扛。”
“郡主?”沐沉夕冷笑了一聲,“他不過是要将我推到風口浪尖上。當初我也以為他給爹爹的一切都是榮寵,可到頭來,我們沐家不過是他手中的一把刀。以前是爹爹,現在是我。”
“許是你多想了。”
沐沉夕捏了捏弟弟的臉:“你在長安待的日子比我久,難道還看不清麽?當年爹回來,得到陛下重用。四大世家明面上不說,背地裏卻恨不得嚼碎我們沐家人的骨頭。爹其實也知道,但他還是扛了下來。”
“可是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不想你也像爹一樣。”
“你放心,我不會走爹的老路。”沐沉夕拍了拍他的肩膀,“沐家的擔子,也有一半要擔在你的肩上。阿念,好好讀書,來年春闱考個進士回來。”
沐沉念擡頭看着她,沐沉夕笑了笑:“你姐姐我一向滿手獻血,不怕再沾上一些。這朝堂之上沾了我們沐家血的,我會讓他們一一償命。可你不一樣,我要你幹幹淨淨地走上仕途。”
“我…”他咬了咬唇,用力點頭,“我一定刻苦用功,考取功名。”
沐沉念說罷起身離去。
沐沉夕起身走到了桌邊,那裏果然擺放着她愛吃的糕點。
她一面吃一邊走到門邊,從這裏可以聽到遠處吵嚷的酒宴聲。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沐沉夕有些遺憾,世家大族規矩大,不可能讓她這個新婦見到客人。
原本是想和裴君越喝上一壇酒的,既然邊關的兄弟們托他捎了口信,肯定還有許多話要說。
然而此刻,裴君越正端着酒杯向謝雲訣敬酒。太傅一向守禮,此刻對太子的敬酒卻有些不冷不熱。
酒過三巡,他便起身離席,入了洞房。
新郎官放不下美嬌娘,大家也都理解,調笑了幾句便繼續飲酒作樂。唯獨是裴君越,冷冷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灌下了一口烈酒。
沐沉夕聽聞腳步聲,立刻将蓋頭蓋好,重新坐了回去。
門被推開,應該是謝雲訣走了進來。他頓了頓,從一旁的桌上拿起了喜秤。他低頭看着紅绡帳下的女子,靜默了片刻,才緩緩挑起了她的蓋頭。
明眸善睐,眼含秋水,一如從前。
隔着珠簾,她眨了眨眼:“終于可以說話了,憋——”他擡手掩了她的唇。
不吉利的話也不許說,她撇了撇嘴:“既然是成婚,酒總是可以喝的吧。”
謝雲訣轉身倒了兩杯合卺酒,遞給她一杯。她接過來,正要仰頭喝掉,卻被他擋住了。
“怎麽?還有別的規矩麽?”她不解。
“交杯。”
沐沉夕噗嗤一口笑了出來:“洞房花燭夜林林總總百十來條規矩,怎麽,你都要守?”
他沒有理會她的嘲笑,勾住了她的胳膊。沐沉夕湊近他,淡淡的體香傳來,謝雲訣覺得,自己似乎是有些醉了。
一杯酒入喉,耳鬓厮磨,她的喉嚨上下翻動,十分誘人。
“女兒紅,果然是好酒。”她露出了些許笑意,“我出生那年,爹爹在雍關城西的将軍府裏替我埋了一壇,說是等我成婚時候再開封。那酒的滋味和這杯差不多。”
“你喝了?”
“是啊。金國遞交降書那日,我自己一個人喝了個幹淨。原以為不會再嫁人了,真是世事難料。”
謝雲訣接過她手裏空了的酒杯,忽然問道:“今日太子說,你們在邊關一起出生入死,可是真的?”
“确切來說,是他成日裏作死,貪功冒進,我跟在後面收拾爛攤子。”沐沉夕起身拎過了酒壺,“不過并肩作戰的時候也有。”
“你和他朝夕相對,可曾——”他頓了頓,斟酌了一下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