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酒宴 (1)
旁人瞧着她說話有些粗俗, 眼神中閃過一絲鄙夷。不過話糙理不糙,她們也都等着看沐沉夕的好戲。
“我這落毛的鳳凰,是不如哪只雞?”沐沉夕大步走了進來, 掃了衆人一眼。她餘威仍在,衆人頓時噤聲, 不敢多言。
孟顏沒有見過她,雖然聽說過一些她以前的事情, 但也不以為意。
她只覺得, 一個母族只剩下什麽功名爵位都沒有的弟弟,夫君還不喜歡的女人,再強勢能有多厲害?
至于郡主之位, 不過是皇上看她可憐罷了。長安城裏大大小小的郡主少說也有十幾個, 那輪得到她撒也放肆。
“我等只是在閑談, 并未指名道姓。郡主怎麽就自覺是落毛的鳳凰了呢?”
“原來是你這只雞在叫。”
“你——你怎可如此侮辱于我?!”孟顏氣得渾身發抖。
沐沉夕挑眉瞧着她:“見到本郡主, 該行禮的好像一個都未曾行禮。長公主壽宴雖不拘禮節, 可也不是全然不顧吧。”
王詩嫣立刻起身向沐沉夕施禮,旁人也都低了頭。
唯獨是這孟顏,氣不過,梗着脖子瞪她。
沐沉夕笑着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一旁王詩嫣軟軟糯糯答道:“回禀郡主, 她叫孟顏。”
“姓孟?”沐沉夕略略瞧了眼王詩嫣,這姑娘低眉順眼的,心思倒是挺深。
人人都知道她和孟家的關系水火不容,這個時候說出孟顏的名字,怕也是有意挑事。
她可不像以前那般, 行事不過腦子。
“孟家倒是出了個有骨氣的,很好。”沐沉夕上座,風裳站在了較為顯眼的位置。
自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畢竟這長安城裏的千金小姐,家中也十分注重膳食,不會養出這麽圓潤的姑娘來。府裏的丫鬟也有這般體形,但多數是粗使的,不會帶出來見人。
風裳也很無奈,她也是這半個月裏才更加圓潤的。本想着自己要死了,能多吃一點是一點,原本還尋常的身形如今就成這樣了。
沐沉夕呷了口茶:“不必拘禮了,都坐吧。”
衆人這才敢落座,原本熱絡的氣氛也冷峻了下來。話也不敢多說幾句,一個個噤若寒蟬,低頭不語。
沐沉夕掃了眼在座的這幾位,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看來對于長公主此番酒宴的目的頗為清楚,尤其是這孟顏,更是一副要豔壓群芳的架勢。
倒是王詩嫣和齊飛鸾頗為低調,只穿了素色的襦裙。而孟家的嫡女孟珞甚至沒有露面。這倒也尋常,畢竟如今裴君越的太子之位還不穩固。三家各為其主,眼下對于太子妃之位怕是還在觀望之中。
沐沉夕只喝了幾口茶,便留下了風裳和叮咛:“你們在這候着,若是酒宴開始了,便去尋我。”說着起身離去。
所有人只覺得壓在心口的巨石這才松開,都齊齊呼出了一口氣。
叮咛被其他小丫鬟拉着離去,風裳則在角落裏吃茶點。
叮咛被拉遠,便有相熟的小丫鬟問她:“叮咛姐姐,許久未見你了,你還好嗎?”
“很好啊。”
“可我聽說…你家夫人不是那麽好相處的。”
“我家夫人挺好的,不像外面傳言的那樣。”
“那這麽說……外室的事情也是假的?”
叮咛絞着衣服,夫人也一向沒有禁止她說這些事,何況夫人确實是委屈。她想起夫人臨行前對風裳說的話,若是長公主知曉風裳的身份,或許……
于是她一咬牙道:“這倒是真的,我以前以為我家公子舉世無雙,可誰承想,這成婚才多久,就已經這樣了。”叮咛紅了眼眶。
“誰說不是呢,你別難過了。終究夫人還是夫人,她一個妾室也越不過去。對了,那個胖丫頭是誰呀,怎麽沒見過?”
“一個小蹄子。”叮咛撇了撇嘴,氣不打一處來。見四下無人,小聲道,“她就是那個妾室,纏着我們公子要過來。公子以前最守禮了,如今竟然破例将她帶來了,你說是不是太荒唐了!”
小丫鬟們都露出了驚異的神情,各自嘀咕起來。
不一會兒,這消息便像是一陣風似的,暗自傳遍了長公主府。
而沐沉夕那頭,正在長公主府四處轉悠。這裏她以前常來,長公主和她姑姑以前是閨中密友,後來姑姑成了皇貴妃,親上加親。長公主開府前住在皇宮裏,時常走動,連帶着她也一同照顧着。
長公主的個性一向跳脫,與她的關系倒好似忘年交。所以沐沉夕後來也常來長公主府走動,她一向比較随性,長公主也不讓身邊人提醒她什麽規矩。所以她都是來去自如,想她了,便過來瞧一瞧。
如今算起來,也好幾年未見了。
沐沉夕原是想在酒宴開始前去見見她,可走到一半,遠遠便瞧見了謝雲訣和一衆世家子弟達官顯貴在閑聊。
那行人越走越近,打眼一看,全是熟人。
從太子和幾名皇子,到世家子弟,再到淩彥等人,齊全得不能再齊全了。
整個長安,怕是除了圍獵,也只有長公主府能有如此盛況了。而圍獵場上都是男子,唯獨是這裏,千金小姐們也會列席。所以長公主府酒宴,不少小門小戶的人家也是能塞便塞,哪怕是自降身份獻舞也要來露個面。
沐沉夕以往都是混在那群男子之中,耀武揚威帶着一群人胡鬧。今日還是頭一次以女子的身份出現。
她原想避一避風頭,可這些人眼看着就到面前了,避無可避,她只好硬着頭皮上前。
幾人遠遠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子走來,看那款款身形嬌豔欲滴。
齊飛恒眼前一亮:“四殿下,您瞧着長安城裏的姑娘,真是個頂個的水靈。”
四皇子也算是老成持重,笑了笑:“飛恒,今日是為太子殿下挑選良配,你應該喚他去看。”
裴君越聞言,笑道:“四皇兄莫要取笑,姑姑向來喜愛熱鬧,又愛替人撮合姻緣。我看十皇兄也還未納妃,也可以掌掌眼。”
十皇子瞧了眼裴君越,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自然是要掌掌眼,免得取個母夜叉回去,那可有的受了。謝太傅,你說是不是。”
“十殿下慎言。”謝雲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十皇子連忙賠笑:“玩笑罷了。”
謝雲訣頓了頓,又瞧向裴君越:“太子殿下也不必憂心選妃之事,內子對此事也十分上心,幫着參謀了一些人選。她說,十分了解殿下的脾性,一定會為陛下選一位良配。”
裴君越心裏五味雜志,她上心他的婚事,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惱火。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沐沉夕已經走到幾人身前,盈盈施禮。
瞧見來人,在場衆人都愣了愣。一個個偃旗息鼓,沒有多言。
誰能想到,這水靈靈的姑娘竟然是當年那個一杆紅纓槍,打得他們幾日不得起身的沐家小霸王!
沐沉夕正要喚謝雲訣,他卻目不斜視徑直向前走去。
她怔了怔,轉身追了上去:“雲郎,你等等我。”
謝雲訣腳下一頓,這才正眼瞧她。方才那粉撲撲的一團物體靠近的時候,謝雲訣根本瞧也沒多瞧一眼。在他眼裏,紅粉骷髅,都是一樣的。他向來不會上心。
他是怎麽也沒能想到,沐沉夕今日會穿了粉色的襦裙。
身後靜悄悄的,離近了看清楚來人的相貌,不由得都有些晃神。
“沉夕?你…你今日這打扮……”
沐沉夕有意在衆人面前給他面子,于是嬌羞地捏着衣角:“夫君覺得好不好看?”
“好看。”
“那我以後多穿粉色。”
“嗯。”
謝雲訣剛應了,感覺到身後的目光,又搖頭道:“還是少穿。”
“好,夫君不喜歡,我就不穿。”
她這千依百順的模樣,讓後面一群人都看直了眼睛。謝雲訣有些後悔,早知道事先囑咐一下那位嬷嬷,裁的衣裳不要那般招搖。
裴君越衣袖下的拳頭攥得死死的,都快掐進了肉裏。他僵着身子上前打招呼:“定安郡主今日也來了?”
沐沉夕轉頭瞧了他一眼,又福身施禮:“太子殿下萬福。”
“免禮。聽聞郡主對我的選妃之事很是上心,可願意說說,都相中了哪家的姑娘?”
一說起這事兒,沐沉夕便打開了話匣子:“此事本是陛下交由夫君參謀,我也只是從旁提些建議。畢竟是國之大是,不敢獨斷專行。只是我同殿下也有些交情,比旁人了解一些,所以挑了一些,私心裏覺得,殿下一定喜歡。”
“哦?你怎知我的喜好?”
沐沉夕想說,咱們打勝了仗去城裏喝酒,挑姑娘的時候不就知道了?
但這話實在不體面,她瞧了眼謝雲訣。
謝雲訣也是滿臉好奇,帶着微笑瞧着她。可這笑容卻讓沐沉夕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離裴君越遠了些,湊在了謝雲訣的身邊。
“殿下這麽問,是覺得我不了解你的喜好?”
“自然。你連自己的喜好都弄不清楚,又怎會了解旁人的?”
“那你說說看你的喜好。”
“我喜歡的女子,要有一雙明眸,皮膚白皙,櫻桃小口,楊柳細腰,但是不能有病态,要身體強健,最好精通騎射,會武藝,讀過書。”
沐沉夕越聽眉毛皺得越緊,脫口而出:“你不是喜歡珠圓玉潤,身材凹凸有致的麽?”
“我——我何時說過?”裴君越咬牙切齒。
“醉酒的時候說的,鐘将軍可以作證。”
謝雲訣瞧着裴君越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忍了笑意,喝道:“沉夕,不可無禮。”
沐沉夕回過神,立刻軟軟糯糯道:“妾身口不擇言,知錯了。”
“回去領家法。”謝雲訣語氣冷峻,卻掩不住眼底的笑意。
“是。”
他背着手走在前方,沐沉夕亦步亦趨低眉順眼走在後面。
裴君越上前,扯她衣袖。沐沉夕掙脫開,瞪了他一眼。他用口型道:“你被他拿了把柄?”
“沒有,別挨着老子。”
“你別怕他,他欺負你,我替你做主。”
“少來,他沒欺負我。後面你皇兄和臣子們看着呢。”
“看就看,我們倆的關系,他們又不是不知道。”
“我都成婚了,避嫌知道麽?再不走遠一點,踹你下池子。”
裴君越咧了嘴,一臉壞笑:“我不信,那你裝這半天不是白裝了?”說着又去扯她衣袖。
沐沉夕忍無可忍,一腳将他踹進了一旁的池子裏,嘴裏還叫着:“太子殿下小心!”
裴君越趔趄着掉進了池子裏,他熟識水性,撲棱了兩下浮了起來。
謝雲訣轉過頭,蹙眉瞧着沐沉夕,她一臉無辜。
後面的人卻看得一清二楚,這麽大的動作,誰人不知?
“太子殿下怎麽落水了?”
齊飛恒正要指向沐沉夕,她深瞧了他一眼,齊飛恒頓時覺得喉嚨發幹,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沐沉夕柔聲道:“許是腳滑了,幾位殿下方才都瞧見了,可是如此?”
她這陰陽怪氣的,比起以前那不可一世的模樣不知道要可怕多少倍。就連年長許多的四殿下也不由得颔首道:“确實是太子腳下不留神。”
謝雲訣瞧着那欄杆,這得不留神到什麽程度才能從欄杆上翻出去。
沐沉夕嗔怪道:“太子殿下以後走路小心點嘛。”
裴君越也不敢把事情鬧大,只好忍氣吞聲:“知道了。你們先行,我換身衣服。”說着撲棱着水花,以狗刨的姿勢游去了對岸。
謝雲訣瞧了眼沐沉夕那剛做完壞事滿眼的得意,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牽了她的手,免得她再惹事。
落後許多的許篤誠暗自咋舌:“淩彥兄,我算是明白你為什麽那麽怕她了。連太子都敢踢下水,這換了個人,怕是早掉腦袋了吧?”
“你知道什麽,太子殿下還未被封為儲君之時兩人就是好友了,那時候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太子殿下也給她摘下來。被踢下水算什麽?”
“怎麽聽你這麽說,太子殿下對她…”
“那是忠心耿耿。”
許篤誠忍俊不禁:“淩兄用詞未免不太恰當。”
除此之外,淩彥也找不出什麽詞來形容當年的太子殿下了。只知道那時候沐沉夕頤指氣使,讓太子殿下做什麽,他便做什麽,從無半點違逆。
“可太子殿下不說,其他幾位殿下為何也視而不見?”
“許是…習慣了吧…”
淩彥瞧着許篤誠一臉懵懂的模樣,解釋道:“以前沐氏長在陛下身邊,一向是當公主一般寵愛。在幾位殿下眼裏,便也是當妹妹看待的。兄妹間打鬧,都只是小事。”
“以前是這樣,如今……”
“所以說,是習慣。”
淩彥這一點算是說對了,幾位皇子倒還真是習慣了見她無法無天。方才對謝雲訣那千依百順的模樣,看得他們渾身難受。直到她把裴君越踹下水,大家心裏那股子別扭勁兒才緩過來。
而且他們揣摩着父皇的意思,是對這個定安郡主仍有情分在。不過是個小女子,他們也不想同她一般計較。
一行人入席,沐沉夕原是有自己的席位的,然而謝雲訣一直牽着她的手不放,她只好與他同席。
叮咛也帶着風裳一同出現,謝雲訣瞥了一眼,眉頭皺了起來,壓低了聲音:“為什麽她也在?”
“湊個熱鬧。”
難怪她一出現就在賣乖,這是做了虧心事。
他隐約也能聽見竊竊私語的議論聲,看來沐沉夕這風聲也都放出去了。
不一會兒,衆人都落座,長公主這才姍姍來遲。
她今日着一襲紫衣,雍容華貴氣度不凡。衆人起身行禮,長公主擡了擡手:“免禮,你們也知道,孤素來不喜歡繁文缛節。今日的酒宴百無禁忌,只需開懷暢飲。”
衆人一同舉杯飲下了第一杯,接着便是酒宴上各自客套互相敬酒。
長公主掃了眼沐沉夕,她正在給謝雲訣夾菜。一想到最近長安城裏的流言蜚語,長公主便來氣。以前耀武揚威的,這會兒跟個受氣小媳婦兒似的。
更讓她生氣的是,謝雲訣以前是那般中正端方的君子,如今竟然公然将妾室帶來了長公主府,平白髒了她的地。
于是長公主皮笑肉不笑地向沐沉夕道:“夕兒,你都回長安這許久了,怎麽也不見你來拜見孤?”
沐沉夕聞言,連忙端起酒杯:“回禀長公主殿下,回長安以來諸多事情繁瑣,太過繁忙,還未來得及前來拜谒,是我的疏忽,我自罰酒三杯。”說罷一口氣三杯酒落肚。
長公主又瞧向一旁的謝雲訣,他一向滴酒不沾,就連陛下都特許他以茶代酒。這會兒面前也沒有酒杯,但長公主就是想為難為難他,于是笑道:“謝大人,你夫人都自罰酒三杯了,你不該陪她一起麽?”
沐沉夕捏着酒杯笑道:“長公主殿下見諒,我夫君酒量欠佳,我代他喝。”
一旁的婢女已經替她添滿了酒,她正要仰頭而盡,卻被奪過了酒杯。謝雲訣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起身,端起了她的酒杯:“長公主教訓的是,身為夫君确實要與夫人一同領罰。”
沐沉夕小聲道:“換只酒杯,這杯子我——”
話音還未落,他便已經就着她喝過的地方飲下了那杯酒。
四下一片寂靜,所有人都驚愕地看着眼前這一幕。大大小小的酒宴,謝雲訣一向不喜參加也就罷了。即便是來了,也不會喝酒。
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回,還是夫妻倆共用一個酒杯!
尤其是方才說閑話的那些個千金小姐,心裏都暗自酸溜溜地嘀咕,不是說迫于無奈娶的她麽?怎麽如今如此回護她?
三杯酒喝完,謝雲訣正要落座。長公主忽然對衆人道:“我一直以為謝大人不喝酒呢,沒想到酒量還不錯。聽說成婚當日,謝大人都早早就入了洞房,都沒和大家喝上幾杯。不如今日趁此機會,一起補齊了?”
長公主向來是一呼百應,幾位皇子立刻順了姑姑的意,接二連三地向謝雲訣敬酒。
沐沉夕偷眼瞧了瞧長公主,四目相對,長公主剜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許護短。
沐沉夕偷偷抱着拳拱手求饒,長公主翻了個白眼,滿心都是恨鐵不成鋼。
酒宴上氣氛活絡開來,不少人來湊這個熱鬧。沐沉夕雖然上次領教了一下謝雲訣的酒量,但還是不想他這麽喝下去。
于是在太子殿下第三次起身敬酒之時,她終于按捺不住:“太子殿下,你敬酒的次數是不是太過頻繁了些?”
裴君越擺手道:“謝太傅教了我許多修身齊家治國之道,師恩重如山,幾杯酒算什麽?”
“既然太子殿下這麽能喝,不如我們換種喝法?”沐沉夕指了指面前的碗,“小酒杯喝得不痛快,我和你用碗喝!”
裴君越頓時面露懼色,沐沉夕那個酒量他又不是不知道。以前在雍關,不打仗的時候兩人拼酒。好幾次他都差點喝死過去,她卻一點事兒都沒有。
“怎麽,輸怕了?”沐沉夕挑眉。
一旁長公主解圍道:“夕兒,身為女子怎可如此不顧形象與人拼酒,有辱斯文。”
“那在座諸位一輪一輪灌我夫君酒,也算不得光明正大。誰若是真想喝,我奉陪。”
角落裏淩彥揉了揉眉心,回想起以前和沐沉夕一起喝酒的日子。誰不是第二天頭疼欲裂,只能趴着看到她輕快地哼着小曲兒路過窗前。
“好了好了,雖說是酒宴,可貪杯也不好。”長公主笑道,“今日還準備了些歌舞助興,別忙着喝酒了。”
衆人這才偃旗息鼓,裴君越撇了撇嘴,沐沉夕這護短的架勢跟以前一模一樣。明明離開長安之後她還說自己放下了。
沐沉夕還有些意猶未盡,忽然聽謝雲訣道:“沉夕,張嘴。”
她下意識就張開了嘴,一塊肉進了嘴裏,她嚼了嚼,味道不錯。于是沖他笑道:“好吃。”
“好吃就多吃菜,少喝酒。”他又夾了些菜放在她碗裏,新上來的魚還細心地挑去了刺。
沐沉夕卻有些心不在焉,她注意到風裳已經離開,王羽勉也不在此處了。
盤算了一下時間,歌舞結束,衆人已經紛紛離席,三五成群不再拘束。長公主恰巧起身,于是沐沉夕對謝雲訣道:“雲郎,我去與長公主敘敘舊。”
“我陪你一起。”
“好。”
兩人起身一同走向長公主,恰巧一些世家千金也圍了上來。長公主順勢捉住了沐沉夕的手拉到身邊,又對其他人道:“酒喝多了有些暈,不如随我一同走走。我這府裏新運來一座假山,你們随我去瞧瞧。”
于是一行人便随長公主離開了酒宴。
長公主拉過沐沉夕,附耳道:“夕兒,你告訴孤,成婚以後是不是受委屈了?”
沐沉夕瞧了她一眼,眼眶剎那紅了,她搖了搖頭:“沒有。”
“還說沒有,那個賤婢都已經來孤的府上了,如此猖狂!”
沐沉夕嘆了口氣:“男人多納妾綿延香火也是尋常,這世上哪有什麽一生一世一雙人,都是戲文裏騙人的。”
長公主聽她說這話,心都揪了起來。她以前何曾有過如此喪氣的言論?她氣不過,又瞪了謝雲訣一眼。
謝雲訣正思忖着沐沉夕帶風裳來的用意,平白就被瞪了一眼,一臉無奈。
“你呀,就是什麽都不懂,才這樣傻乎乎的在一棵樹上吊死。自己夫君的心自然要自己抓住,耍些小手段也是可以的。”
長公主思忖了許久,沐沉夕成婚得太急,她母親又故去。她雖然以前看起來是個混不吝,其實傻乎乎的什麽也不懂。她身為她的長輩,還是該尋個時間傳授她一些房中術。
夫妻間的魚水之歡若是和諧了,感情自然也會變好。若是有了子嗣,她在謝府的地位也更加穩固。
她正盤算着,忽然孟顏驚叫道:“你們看那邊,那…是誰?”
王詩嫣變了臉色,拉住了她。齊飛鸾倒是心直口快:“那不是王公子麽?王公子身邊好像是…”
她瞧了眼沐沉夕和謝雲訣,沒有說出口。所有人都認出來了,王羽勉正在隔岸的小築裏與一女子會面。而那女子不是旁人,真是謝府的小妾風裳。
兩人湊得很近,似乎是在附耳交談,十分親密。
謝家小妾扮作丫鬟來公主府之事,就連長公主都知道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低聲對沐沉夕道:“夕兒,這惡人你不好做,孤幫你。”
沐沉夕握住了她的手,眼中包着淚:“長公主殿下,留夫君幾分薄面。這畢竟是謝府的私事,我…我會處理的…”
長公主無奈地瞧了她一眼,又嘆了口氣。這丫頭也是命苦,如今回長安無依無靠的,只能低頭做人。
也罷,醜事都做得出了,她不信謝雲訣會不顧謝家臉面。
她便作罷,低語了一句:“夕兒,你記着,受了委屈來尋孤。孤替你做主。”
沐沉夕用力點了點頭。
長公主也是給兩人留顏面,便只當沒看到,帶着一衆人離去。
而小築內,王羽勉狐疑地瞧着她:“沐沉夕不殺你,是為了引我上鈎?”
“不錯,她想要将計就計,讓我去刺殺陛下。”
“什麽?她瘋了?!”
“王公子想必比我了解那個女人,她瘋起來什麽事做不出?更何況她還想将此事栽贓給公子你。”
“你為何要告訴我?”王羽勉狐疑地瞧着她。
“我若一心幫她,也難逃一死。刺殺陛下之事,憑我絕不可能成功。但只要有謀反的意圖,就足以定罪。至于我是受誰的指使,到時候…可就說不準了…”
這個女人告訴他這些,原來是想左右逢源,雙向掣肘。
看來沐沉夕還是以前那個有勇無謀的蠢貨,弑君這樣的事情也敢謀劃。他就看着她怎麽玩火***。王王羽勉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
長公主的酒宴一直到子時才散,各家陸陸續續上了馬車。沐沉夕跟在謝雲訣身後,正要上馬車,身後忽然有人喚她。
她慢了一步,轉過頭,發現是裴君越。
他看起來已經有些醉了,此刻晃晃悠悠走過來:“沉夕,你慢點兒,我有話同你說。”
“太子殿下有什麽吩咐,等酒醒了再說也不遲。”
他晃着手指:“我就要現在說……那天你成婚時候,我說的話,你聽進去沒有?”他呼哧呼哧噴着酒氣,“謝太傅對你不好,你不要忍。我替你做主!”他拍着胸脯。
“好了好了,知道了。”沐沉夕吩咐他的屬下道,“太子殿下醉了,你們好好将他送回去。”
“我沒醉,我還有一句話!”他忽然捉住了她的手,“你別替我選妃了,我…”他指了指心口,“難受。”
沐沉夕頗受打擊,她還以為自己很了解裴君越,沒想到選的他一個也不喜歡。
今日酒宴上,姑娘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他的眼睛仿佛長在了頭頂上,看也不看。沐沉夕有些擔憂地瞧着他,莫不是在軍中待久了……
她回了馬車,發現此刻車廂內是黑雲壓城。想到風裳的事情,她還有些心虛。正要開口解釋,車簾掀開,風裳攀了進來。
謝雲訣低喝了一聲:“滾——”
風裳立馬縮了回去,滾去了後面的馬車。
沐沉夕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衣袖:“你別生氣,許是誤會了。”
她根本不知道他在氣什麽,謝雲訣翻出了一卷書,不理會她。沐沉夕湊過來撥開他的書:“別老在車廂裏看書,容易患眼疾。”
謝雲訣眯起眼睛瞧着她:“如今知道關心自己的夫君了?”
“我一向很關心你。”沐沉夕絞着手指,“今日未經你的允許帶風裳來,是我不好。我以為你見到她,會開心。”
“哦?我竟不知夫人如此賢惠,為了我,這樣的委屈也願意忍?”
沐沉夕滿臉都寫着賢惠:“為□□子,讓夫君開心,無後顧之憂,是應盡的本分。”
她越是賢惠,謝雲訣越是氣得要吐血。
瞧着他臉色不好,她連忙以手輕撫他的心口:“好了好了,莫置氣。我知道被心上人辜負确實不好受,回去我替你好好管教風裳。”
“與她何幹?”
“那…那你是在生我的氣?”沐沉夕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臉色,心下覺得,男人可真難哄。
若是換了桑落或者是裴君越,大家有了龃龉或是吵架,大不了打一架。打完又是好兄弟。
偏偏謝雲訣是她的心上人,那肯定是要捧在手心裏。
“我今晚…沒有拂了你的面子,也…也沒惹禍啊…”沐沉夕湊了過去,“你就直接告訴我,我錯哪兒了好不好?”
“好,你且聽着。”謝雲訣總算是開了口,捏住了她的粉色襦裙,“首先是衣裳。”
“是…是不好看?”
“招蜂引蝶。”
沐沉夕是百口莫辯,她何時招蜂引蝶過?她自小到大,可沒人去沐府提過親。不過謝雲訣說了,她也不敢反駁,只好先認了。
“還有你與太子,未免太不避嫌。今日的酒宴本是為他選妃,你打扮得花枝招展是何意?”
“這都得怪那個嬷嬷,是她替我裁的衣裳。而且我這也算不上花枝招展,你看孟氏那姑娘,滿頭金釵步搖,臉上的脂粉,刮一刮都能蒸饅頭了。”
“頂嘴?”
“我錯了。”沐沉夕認錯十分爽快,“雲郎說得都對,我以後…清湯挂面,再也不穿粉色了。”
她明白過來,謝雲訣這就是心裏不痛快在挑她的刺兒。她爹以前哄娘親就是這樣的,先認錯,等對方消了氣再去說理。
“也不是不能穿,只是出了府穿樸素些。”
“好。”
“少和太子眉來眼去,今日你背着我與他做的那些小動作,我是知曉的。”
沐沉夕老老實實低着頭,認錯态度極好:“夫君教訓的是,我以後不會再将太子殿下踢下水了。”
謝雲訣還有火,卻也發不出來。
以他對她的了解,她怎麽可能輕易認錯。以前也都是,嘴上說自己錯了,實際半點不改。
而最讓他生氣的是,她還是不信他,所以做事前也不與他商量。想要對付王羽勉,卻并未将他算在內。
許是希望事情不成,便自己認了罪責,将他摘出去。
說到底,在沐沉夕的心裏,成婚這件事始終只是一場利用。她并沒有意識到,他是認真地在經營婚後的小日子。
但這也不能怪她,那麽沉重的擔子在她肩上,要她如何像以前一樣心無旁骛?
罷了,她愛耍小聰明便由她去,他替她兜着。
但謝雲訣沒想到的是,沐沉夕在闖禍這件事情上堪稱是天賦異禀……
--------------------
長公主酒宴過後,陛下也頗為關心選妃之事,于是翌日傍晚召見了長公主,謝雲訣和太子殿下,詢問他們屬意的人選。
沐沉夕恰巧給謝雲訣送晚膳,她聽了謝雲訣的話,出門都是一襲素衣,不施粉黛。頭上也只簡略簪了一朵雅靜的蘭花。
好巧不巧,剛過了正德門,便遇上了齊飛恒和四皇子。這四皇子的生母是齊妃,與齊飛恒是表兄弟,關系自不必說。
兩人遠遠瞧見,四皇子眯起眼睛,忽然笑道:“阿恒,你那時瞧上這丫頭,我還奇怪。如今看來,眼光不錯。”
“年少無知罷了。”
“我記得你好像因為她,還摔斷過腿。”
“摔斷腿也只是小事,不比孟子安,命都沒了。”
四皇子一凜,目光自沐沉夕的身上移開。他方才光顧着賞美人,差點忘了她以前是有多可怕。
沐沉夕瞧見兩人,上前盈盈施禮:“見過四殿下,齊大人有禮。”
齊飛恒也拱手施禮:“見過定安郡主。”
“定安妹妹入宮來,可是為了求見父皇?”
沐沉夕搖了搖頭:“陛下國事繁忙,我怎敢貿然求見。只是夫君還未用晚膳,便送來給他。”
“謝太傅可真是有福之人。”四皇子負手,“話說回來,昨日公主府上還沒和妹妹說上幾句話。不知道定安妹妹什麽時候有閑暇,來我府上做做客?”
“定安不過是閑人一個人,尋常都有閑暇。只是四殿下貴人事忙,不敢輕易叨擾。”
“這話便生分了,我一向當你是妹妹。這出嫁的妹妹來兄長府上,也算是回娘家了。”
四皇子倒是八面玲珑,場面話說得漂亮。沐沉夕以前和他交集不多,忽然邀約,看來另有所圖。
沐沉夕也沒有回絕,閑聊了幾句,目光落在了齊飛恒的身上。
這小子自從上次被她逼着跳下陷阱摔斷了腿之後,似乎是有所忌憚,再也不敢對她有所企圖。
齊飛恒這個人表面上謙恭,背地裏卻是對誰也不服氣。當年她們沐家那般榮寵,他仍然敢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可見這個人野心不小。
沐沉夕提着食盒在偏殿等候,今日淩彥他們沒有來,倒是等來了長公主和太子殿下。兩人是随謝雲訣一同前來的。
瞧見沐沉夕,裴君越面露喜色。可目光落在她身旁的食盒上,眉頭又皺了起來。
于是他故意迎了上去,掀開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