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醋海 (1)

沐沉夕以前确實很照顧裴君越, 他十歲時候母妃仙去,走的時候也不過是個才人。盡管身為唐國皇子,可母族式微, 又沒了母妃的庇護,宮裏頭的人自然也不把他放在眼裏。

他母親生前位份就低, 一年到頭也見不到自己的父皇幾面。母妃過世之後,更是無人問津。活得還不如許多受寵妃嫔宮裏的宮女太監。

沐沉夕與他相識那日, 是在皇宮裏玩鬧。自己一個人尋摸着去了偏僻的角落裏, 忽然聽到有人躲在樹叢後的牆角邊哭泣。她循聲走過去,看到了縮成小小一團的小孩兒,身上的衣裳都破了個洞。

能看得出衣裳的料子還不錯, 可是穿在身上太小了, 加上又破舊, 還髒兮兮的。沐沉夕以為是哪裏來的小太監被人欺負了。

于是走了過去, 蹲在他身邊:“你哭什麽?”

裴君越吓了一跳, 抹着眼淚抽泣着說道:“我…我餓了。”

沐沉夕捉住了他的手腕:“走,我帶你去吃好吃的。”說着邊将裴君越帶去了皇上宮中,皇上正在禦書房和她爹爹議政。她常來宮中,宮人都認識她, 便沒有阻攔。

于是沐沉夕端了桌上的一大盤糕點給他。裴君越抱着那糕點,咽了口口水,卻不敢吃。

良久才小聲道:“這是…父皇的糕點,他沒有賞賜,我若是吃了…會被罰的。”

“父皇?你是…”

“十四皇子裴君越。”

沐沉夕笑了起來:“我叫沐沉夕, 你放心,你是他的兒子,吃些東西他怎麽會罰你呢?”

裴君越仍舊不敢開口,沐沉夕便捏了糕點往他嘴裏塞:“吃吧,若是真怪罪下來,我擔着。”

他也是餓極了,狼吞虎咽,差點噎着。沐沉夕攀上了凳子,給他倒了杯茶讓他順順氣。

他看着她出入自己父皇的寝宮,就如同回家一樣,滿眼的豔羨。

後來沐沉夕便将裴君越挂在了心上,幾次向皇上提起了他。皇上仿佛這才記起,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兒子,也多加留心了許多。

沐沉夕并沒有什麽身份地位的成見,閑着無聊就去找他玩兒。那時候的裴君越沉默寡言,但她說話,他總是聽得很認真。她便時常去尋他,說說自己的心事。

其中多半是關于謝雲訣的。

也是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他眼中那個開朗活潑的小仙女,心底裏對自己是那麽自卑。而這些,全都是因為那位舉世無雙的謝公子。

沐沉夕記得,有那麽一段時間,她确實經常給他送東西。

但多半時候是因為,她巴巴地捧去給謝雲訣,卻只得了冷冷的一句:“我不喜吃甜食。”

她只好又垂頭喪氣地捧回去,恰巧遇上裴君越,便給他吃了。裴君越其實知道那是謝雲訣不要的,可看她不開心,便一邊吃一邊哄她開心:“他不吃,我吃。嗯,真香。你也嘗嘗。”

又或者,陛下賞賜了她什麽新奇的玩意兒,她也會尋着借口要送給謝雲訣。

他也是簡單一句:“無聊。”便将她拒之門外。

裴君越有時候都奇怪,沐沉夕到底是瞧上謝雲訣哪裏了?沐沉夕也不知道,那時候只是一門心思地喜歡他,哪怕他對她笑一下,她就能高興好幾天。

“以前是以前,如今我可是你師娘。你不是該烏鴉反哺,羊羔跪乳,孝順我麽?”

長公主忍俊不禁,嗆住了,咳嗽了半天才道:“怪不得都說食不言寝不語,你們倆可別說話了。”

沐沉夕大口吃完了飯,飯菜撤去。

有宮人将一些畫卷搬了進來。長公主起身道:“夕兒,你來的正好。今日陛下還問起了選妃的情況,昨日晚宴,這人你也見過了。你心中可有人選?”

沐沉夕看着謝雲訣的臉色,小聲道:“這還是得看太子殿下的意思,畢竟是他的妻子。”

長公主嘆了口氣:“他呀,方才對陛下說,他并無屬意的女子。一心只想學好如此處理政務。”

沐沉夕嗤笑:“在雍關跟鐘将軍偷摸着一起出去喝花酒的時候,可沒見你想到勤勉軍務。”

裴君越冷哼:“士別三日,我如今只想跟随謝太傅學習治國□□之道。依我看,選妃之事還是暫緩吧。”

“不可。”謝雲訣忽然開了口,“成家方才能立業,太子殿下如今心性不定,也是因為沒有成家的緣故。何況一國儲君,綿延子嗣也是關乎國本。”

沐沉夕用力點了點頭。

裴君越瞪了她一眼,沐沉夕沒有理會。長公主已經命人将畫卷都展開,一幅幅挑了起來。

謝雲訣和沐沉夕便與她一同商議,挑選的十分認真。

裴君越将沐沉夕喚道一旁,壓低了聲音:“謝太傅和我姑姑上心,你怎麽也跟着湊熱鬧?”

“我怎麽就不能湊熱鬧?将來你大婚,我這媒人還等着收你大禮呢。”

“你想要什麽,我現在就能給你,還圖那點媒人禮做什麽?”

“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阿越,你可否幫我一個小忙?”

“你盡管說,只要你不再管選妃之事。”

“好。”沐沉夕示意他彎了腰,附耳低語。

裴君越瞪圓了眼睛,聲音也高了:“什麽?!”

長公主和謝雲訣瞧了他們一眼,謝雲訣冷聲道:“沉夕,過來。”

“诶诶,這就來。”

“你管這個叫小忙?!”裴君越低聲道。

“你幫不幫?”

“那我有什麽好處?”

“你管我要好處?還有沒有良心!”

“我不管,你允我件事——”

“沉夕!”謝雲訣的語氣已經十分不悅。

沐沉夕一邊應着一邊快速道:“行行行,事後詳談。”說着便快步走到了謝雲訣身邊。

他捏了捏她的耳朵:“喚你幾聲都不應,就這麽多話要說?”

“太子殿下在選妃之事上想不開,我這不是勸導勸導他麽……”

沐沉夕勸導旁人,從來能動手就不動嘴。謝雲訣不會信她的鬼話。

他和長公主挑選了幾名合适的,便存了畫,預備明日呈給陛下過目。

離開皇宮的路上,他一路上都板着臉。

自昨日宴會歸來,他就一直不快。沐沉夕也不敢多話觸了他的黴頭,回到府中,謝雲訣忽然道:“你以前經常送太子殿下東西麽?”

提起此事沐沉夕就來氣,裴君越居然一點不念往昔情分,說好了有事就找他,這會兒又乘火打劫。

“是啊,我送了他可多東西。西域進貢給陛下的葡萄酒,翡翠琉璃燈,玲珑塔,陛下賞賜的多半最後都給了他。可他就是個白眼狼!”

謝雲訣沒有作聲,只是默默走到書案旁,提了筆想處理公務,可是心頭湧起一陣煩躁。

沐沉夕見他沒有回應,也不以為意。以前都是如此,常常是她說了半天,他都繼續看着他的書,并不理會她。

于是沐沉夕自覺站在他書案旁替他磨墨。

謝雲訣擡眼瞧了瞧她,忽然涼涼地說道:“你好像,你只送給我一把匕首。”

沐沉夕手下一頓:“我…我以前想送給你好多東西,你不是…都給丢出來了麽?”

謝雲訣仔細回想了一下,他好像确實…當着她的面丢過一些東西。

大約是她十六歲生辰,陛下為她慶賀生辰。長公主都笑着說,就是唐國的公主慶賀生辰都沒有她這般盛大。

那時候謝雲訣已經知曉了她女子的身份,只是惱她欺瞞他。

生辰宴過半,他獨自一人離席。沐沉夕也撇開了衆人,繞過侍衛裝作與他偶遇。

他冷冷地瞧了她一眼,并未有與她交談的意思。沐沉夕迎了上去,攔住了他的去路,挑着下巴道:“謝公子,你來參加我生辰,怎麽不備賀禮?”

“謝家的禮已經送了。”

“就…就一副字畫。我爹喜歡,我又不喜歡。何況,又不是你送的。”

“謝家的禮,便是我的禮。”

“可是…可是我就想要你送我。”

“我好像不欠你什麽。”

沐沉夕癟了癟嘴:“那…那既然是我生辰,今日我送你禮,你可得收着。”

謝雲訣蹙眉瞧着她,卻見她從懷裏取出一個布包:“我問了桑落,他說要送就得送貼身之物當定情信物,這就是我的貼身之物,你可收好了。”

謝雲訣心中猶疑,緩緩打開。

一只鮮豔的紅肚兜映入眼簾。他頓時燙手山芋一般扔了出去,漲紅了臉:“你——你怎可如此不知廉恥?!”

沐沉夕氣結:“你不識好歹!我送你的,你怎可這樣扔掉?”

“沐沉夕!”他咬牙切齒,“從今往後,不要再送我任何東西了,你送一樣,我便丢一樣。”

沐沉夕不信邪,他不要,她就偏要送。還要大張旗鼓敲鑼打鼓的送,但她也詢問了長公主,知道要投其所好,送了他一些筆墨紙硯和名貴字畫之類的。

然而謝雲訣也是一言既出,她送什麽,第二天便會被謝府丢出來。

幾次三番,她終于是喪了氣,不再送東西。

“還有一年冬天,我在西市的南橋下嘗到了熱乎的番薯,覺得很好吃。就趁熱買了一個,我怕天寒,涼了不好吃。頂着風一路跑着給你送過去,你還直接将我攆了出來。”

這件事謝雲訣也記得,他那日正臨摹一張帖子。忽然聽到腳步聲,接着沐沉夕門也不敲便闖了進來。

一進來就把手伸進她的衣服裏開始摸肚皮,摸了半天摸出個灰不溜秋的番薯要給他。

謝雲訣一面驚駭于有人身上的灰能搓出這麽大一塊,一面對當年的臭豆腐還頗有陰影,于是毫不留情将她攆了出去。

她委委屈屈小聲嘀咕:“那次為了送那個番薯,我肚子上都燙出了一個水泡,穿衣服都疼。第二天趕巧還要騎馬,水泡都磨破了。”

謝雲訣扶額,自己以前到底是做了多少錯事?

他伸手将她拉過來,抱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那現在腹上可還留了疤?”

“那倒沒有,一個水泡罷了,消了就沒了。”她聽他這麽問,全然忘記了委屈。

“我瞧瞧。”

沐沉夕正要解腰帶,忽然停了手:“不行不行,我…我害羞。”

“你還知道害羞?”他嗤笑。

“那我畢竟也是女子,怎能随随便便脫衣裳。”

“連肚兜都敢送…”

沐沉夕耳根子一紅:“都是…年幼無知…你別往心裏去。以前我确實做得不好,現在都改了。”

是改的太徹底,再也不送他東西了。

連帶着心也一起關上了……

謝雲訣嘆了口氣,攬着她的腰,将頭抵在了她的脖頸間,悶聲道:“我那時…也有些太過驕傲和自負,總以為你…”

以為她仗勢欺人,瞧上他就如同瞧上一件玩物,抓心撓肝地要得到手。

可他不知道,那時候她是真的巴巴地捧着一顆心送到他面前,雖然笨拙,卻不摻雜一顆沙礫。他卻一次次将她拒之門外,甚至惡語相向,只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懂過她。

而現在,她一回來,他便迫不及待用盡了一切手段将她留下,也沒有過問她想不想。可明明她和裴君越青梅竹馬,他默默守護了她那麽多年,加上雍關城的生死之交。她那麽在意太子妃的人選,是不是因為自己不能擁有,所以想将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給那個人?

沐沉夕的喉嚨滑動了一下,忽然被這麽抱着讓四肢僵硬,手都不知道放哪裏。良久,修長的手輕輕落在他的背上。

“你…你別難過了,以後你想要什麽禮物,我再送你便是了。雖然不會再有陛下賞賜的那麽好,但…但只要是我有的,都可以送你。”

謝雲訣擡眼瞧着她:“要你這個人也可以麽?”

沐沉夕抿唇偷笑:“不已經是你的了麽……”

他捧起她的臉,緩緩湊了過去。溫熱的氣息撲在臉上,撩得人心裏癢癢的。柔軟的唇如期而至,沐沉夕正要吸吸品味這難得的甜蜜。

他便攻城略地一般,有些急迫和霸道地吻着她。原是該唇1齒交1纏,他卻仿佛是怕她會逃走一般,一只手兜住了她的後腦勺,吻得她幾乎連呼吸都喘不過來。

只覺得像是漂浮在雲端,腦海之中也一片空白,四肢都酥酥麻麻的。

良久,他總算放開了她。沐沉夕自問什麽樣的場面沒見過,這會兒也有點懵。

她一張臉羞得通紅,半晌才結結巴巴道:“你…你方才行事,一點都不君子……”

“喜歡麽?”

她起身躲開,走了幾步,撂下一句:“嗯。”又加快腳步走到院子裏吹風。

再不透口氣,她可能就要煮熟了。

謝雲訣看着她慌慌張張的身影,眉頭鎖了起來。她嘴上說着喜歡,卻又跑開了。難道…難道只是在騙他?

沐沉夕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回來看着謝雲訣,就覺得他周身都仙氣飄飄的,谪仙似的。她原本就喜歡他,這會兒哪裏受得住這般攻勢,腦子和心都亂了。

謝雲訣看起來倒是很冷靜,處理完公務,便如常就寝。

沐沉夕之前還不太敢靠近他,如今壯了膽子,湊到他身邊抱住了他的胳膊。

他微怔,轉頭看她。沐沉夕将臉蛋擱在他的胳膊上,嘴角邊還挂着一抹笑意,甜甜地睡了過去。

謝雲訣的眉頭也舒展了不少,希望只是他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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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沒出三日,沐沉夕便忽然提出,邀請太子殿下來府上做客。謝雲訣才稍稍寬點心,又驟然緊了起來。

他正讀着《資治通鑒》,略略移開目光瞧着她:“為何要邀請他來做客?”

“我聽說太子殿下因為選妃之事頂撞了陛下,我與他相熟,可以幫着開導開導他。”

“夫人,你對旁人的婚事,未免太操心了一些。”

“旁人的事我可以不理,太子的事情卻不得不多上點心。你也知道,我與他關系不同。”

謝雲訣咬牙切齒:“我知道。”

“所以若是勸服了他,你和長公主殿下這一陣子也就不算白忙活了,一舉兩得。”

“夫人真是貼心。”

“為夫君分憂,應該的。”

謝雲訣略一思忖,與其懷疑來懷疑去,倒不如看看她到底存的什麽心思。倘若自己真的是橫刀奪愛……他也絕不可能放手!

“好,我寫一封請柬。”

“不用不用,托人帶個口信便可。”沐沉夕說着已經吩咐了下去。

不多時太子府便回了話,說太子殿下今晚便可來做客。

真是迫不及待要相見。

謝雲訣捏着書的手又緊了一分。

沐沉夕一早就忙活了起來,這些事情雖然府裏的管家也能處理,但她還是親自操持着。尤其是在膳食上,也是事無巨細都要過問。

謝雲訣将書放在一旁,踱步走出了院子,遠遠就看到沐沉夕一陣風似的跑了過去。他喚住了叮咛:“你去囑咐夫人一句,讓她不要這樣殷勤。”

叮咛福身:“是。”說完快步走向沐沉夕,半途遇上了絲蘿,忍不住拉着她嘀咕:“絲蘿姐姐,咱們家公子吃醋了。”

絲蘿激動地将她拉到一旁:“吃醋?吃誰的醋?”

“夫人不是和太子殿下私交甚好麽,這回邀殿下來府上做客,夫人十分上心。所以公子醋了!”

“該,誰讓他三心二意的。也讓他嘗嘗被冷落的滋味。”

“喲,你不是一心向着公子麽,怎麽…”

“我還挺替夫人不值的,那個女人做了那麽丢臉的事情,本來是該被拖出去浸豬籠的。可公子還護着她,半點沒去計較。說是軟禁,還不是保護起來。”

“不說了,我去尋夫人去了。”

兩人簡短碰了頭,絲蘿便回了傾梧院,果然見自家公子負手在院子裏來來回回地走,看起來心情很不愉快。

天色将晚,門房通禀,太子殿下到。

謝雲訣略一思忖,吩咐他們先不要告知沐沉夕,自行去了正堂。

裴君越正心情愉悅地喝着茶等候,見謝雲訣來,兩相施禮,各自落座。

謝雲訣此前還沒有認真打量過裴君越,身為他的太傅,多半也只是指點他一些經世治國之道。裴君越也很聰慧,一點就通,許多事辦得也頗得聖心。

如今仔細瞧着,太子眉宇也頗有些英氣,五官端正,身姿挺拔。三年行伍生涯讓他的體格鍛煉得也很強健。

沐沉夕好像就是喜歡虎背熊腰的男子。

“太子殿下來得有些早了,沉夕那邊還沒備好晚膳。”

“不急不急,約定了時辰,是我來早了。”

“來早了一個時辰。”

“這難得來謝府做客,我也想向太傅學一學如何齊家。”

“太子殿下若是成了家,自然能知道該如何齊家。”

裴君越臉色有些不悅,有意岔開了話題:“說起來,我和沉夕相識多年,瞧着她也不像是個賢妻良母的樣子。可看謝府如今井然有序,都是她打理的麽?”

“外人看她,自然不像是個賢妻良母。但身為她的夫君,自然知道她的好。”

這個外人聽着十分刺耳,裴君越冷笑:“太傅真知道她的好麽?我怎麽記得,她以前見了太傅回來,總是心情不好。時常跑到屋頂吹着風喝着悶酒。”

謝雲訣在朝堂上與人辯駁,從來是讓別人啞口無言,這一會兒自己先被堵了回去。

裴君越得勝,心情愉悅:“在雍關那幾年,真是我人生中最開心的一段時光。不打仗的時候,我們倆就經常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晚霞和日落,一直看到滿天繁星。雍關城外的星光比長安的,美多了。”

謝雲訣的手幾乎要掐進肉裏,他面無表情地起身道:“太子殿下稍候,我去瞧瞧沉夕備好晚膳沒有。”

他說罷大步離去,裴君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而此時此刻,沐沉夕剛得到消息,匆匆趕去。才走沒多遠便遇見了謝雲訣,她迎了上去,自然而然地捏住了他的衣袖:“太子殿下到了麽?晚膳備好了,可以用了。”

謝雲訣凝眸瞧着她,她臉上的欣喜是真的。

他很想問她,是不是真的和太子一起從晚霞看到日落,一起看滿天繁星。可是話到嘴邊,就成了一句:“嗯。”

沐沉夕正要去前廳,謝雲訣卻捉住了她的手腕,吩咐道:“絲蘿,你去請太子殿下用膳。”說罷拉着沐沉夕先一步去了。

兩人落座,沐沉夕時不時看向外面:“怎麽還不來?”

謝雲訣的臉色愈發難看,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像極了話本子裏的馬文才。

不一會兒,裴君越匆匆趕來。三人落座,他絲毫沒有客氣,人前還端着太子的架子,此刻全然是多年知己般喚着沐沉夕:“沉夕,今日備了什麽酒菜?”

沐沉夕親自替他斟酒,笑道:“都是你愛吃的。”

裴君越舉起了筷子,又瞧向謝雲訣:“謝太傅不要太拘禮了,這裏沒有外人,一起吃啊。”

“……”

他還真把謝府當自己家了!

沐沉夕一面和裴君越說話,一面給謝雲訣夾菜。

“沉夕,方才太傅還問起了我和你在雍關時候的事情。你沒同他講過麽?”

沐沉夕瞧向謝雲訣:“雲郎,你有興趣?”

謝雲訣冷冷道:“随口一問罷了。”

“想來謝大人對于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不感興趣。不過金戈鐵馬浴血殺敵的快感,也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懂,沉夕,你說是不是?”

“是啊。”沐沉夕替他斟滿了酒,“和金國一戰,太子殿下居功至偉,來,幹了這杯。”

“但沒有你從旁協助,我也不可能有今天。”

沐沉夕的手頓了一下:“協助?”

她那時候可是領了一路大軍,明面上裴君越是那路大軍的主将,可無論是兵法謀劃還是領兵出戰,基本都是她沖在最前面。

裴君越有些心虛,沐沉夕又給他倒了杯酒。

“是是是,我從旁協助,太子殿下英明神武。來,再幹一杯。”

謝雲訣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我杯中也沒酒了。”

“飲酒傷身,雲郎,你明日還要早朝呢。”沐沉夕抽回手,給自己倒了一杯。

“幾杯酒,無妨。”

沐沉夕晃了晃酒壺:“空了。其實酒喝多了也誤事,要不今晚的酒便到此為止。我還親自看着讓廚房煲了湯,你們嘗嘗?”

謝雲訣卻不依不饒捏住了她的手:“喝點酒也挺好的,你醉了酒的模樣,很是乖巧可愛。”

乖巧?可愛?這兩個詞還能放在沐沉夕身上?裴君越驚愕地瞧着兩人。

“我…我醉了酒什麽模樣?”

謝雲訣笑了笑:“像只貍兒,很黏人。喜歡喚我的字。”

裴君越從未見過沐沉夕喝醉,此刻後槽牙都要咬碎了。沐沉夕一向自負千杯不醉,此刻被人揭短,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可…可我聽叮咛說,我那天醉了酒回來,便睡着了。”

“睡夢中叫的。我數了,喚了七十六聲季白。”

裴君越灌了自己最後一口酒:“反正是醉了酒,太傅就是信口胡說也不可考證了。”

沐沉夕很是心虛,上次自己還說了夢話,喝醉酒差不多也是那個德性了。這要是以後再醉酒,說不準霸王硬上弓。

謝雲訣好不容易才肯親一親她,她要是再像以前一樣幹些混事,可就不能再拿年紀小不懂事說事了。

氣氛一時間有些詭異,謝雲訣瞧着沐沉夕這心虛氣短的模樣,不知道她到底在躲避些什麽。夫妻恩愛明明是羨煞旁人的事情,莫非是不願意太子聽到?

太子的神情就再明顯不過了,臉色愈發鐵青。

如今還有些發紫。

過了一會兒又白了。

他還沒有說一同沐浴之事,他便受不住了,也是用情至深。

忽然,裴君越神情一變,他捂住了肚子,張了張嘴。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謝雲訣蹙眉,不至于氣到吐血吧?

沐沉夕仿佛早有準備,見裴君越吐血也不慌張。他身形晃了晃,一頭栽在了桌上。

謝雲訣眼睜睜瞧着沐沉夕臉色也漸漸白了,接着口中的血順着嘴角流出。她從容地将手撐在桌上,緩緩趴了下去。

此情此景,怎麽這麽像……殉情……

還沒等謝雲訣回過神來,剛端着湯來的絲蘿驚叫了起來:“夫人——太子殿下——”

“湯別灑了。”謝雲訣喝道。

絲蘿差點松開的手趕忙端穩放在桌上。謝雲訣起身探了探兩人的脖頸,脈搏還在。

他不疾不徐吩咐道:“你去大理寺找大理寺少卿淩彥淩大人。”

絲蘿驚恐地望着兩人,半晌才回過神,轉頭便跑。

“夜曉。”

一道身影悄無聲息落在他眼前:“公子有何吩咐。”

“拿我的令牌入宮面見陛下禀報此事,并請禦醫前來。”

“是。”

身影迅速消失,一如從未來過。

謝雲訣又吩咐叮咛:“尋兩名家丁将太子殿下扶到瀾庭閣,讓府上大夫先行診治。”

“是。”叮咛正要離去,又忍不住問了一句,“夫人呢?”

謝雲訣俯身将她抱了起來,大步走向傾梧院。臨行前還吩咐下人,将夫人煲的湯端回去。

沐沉夕靠在謝雲訣的懷裏,腹內還翻絞着,但這些疼痛還能忍。

他抱得很穩,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喉結上下翻動着。

謝雲訣将她放在了塌上,脫下了鞋襪,蓋上了被子,便起身不知道做些什麽。

沐沉夕躺了一會兒,忍着腹痛掀開眼皮瞧了一眼。赫然發現,謝雲訣正不疾不徐地喝着那碗湯。

她親自看着火熬的湯,就算是吃不下也要喝完,免得便宜了裴君越那臭小子。

沐沉夕沉不住氣,哼哼唧唧叫了起來:“好疼……雲郎……”

謝雲訣沒有動。

沐沉夕翻了個身蜷着身子:“疼…好疼…”

他依舊沒有理會她。

“夫君,我腹痛……”

“知道痛,還給自己下藥?”

沐沉夕見他看穿了,幹笑了兩聲:“如此,待陛下和大理寺來查的時候,才能把謝府摘出去嘛。”

謝雲訣起身走到她面前,手覆在她的肚子上:“你把藥下在了酒裏?”

“太子的杯子上也塗了一些。這藥性烈,但我控制好了量,太子不會有事。”雖然有些對不住裴君越,但這件事她早已經同他商議過了。

“你呢?”

“我…我就是肚子疼…”

謝雲訣輕輕替她揉着肚子:“一會兒禦醫診完,你便将解藥服下。”

這點疼痛沐沉夕還能忍過去,戰場上中了毒箭剜肉之時她都沒叫一聲,這會兒叫了就是賣賣慘。而且謝雲訣這麽揉着,确實舒服了些。

“舒服些了麽?”

“你揉着就好些了。”

“毒殺太子這等事情你也做得出來,活該受罪。”謝雲訣嘴上教訓着,手上卻還是控制着力道。

這個時候,沐沉夕本該眼淚汪汪地瞧着他,讓自己看起來更可憐一些。但她實在是擠不出眼淚,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臉埋在他的衣袖裏。

不一會兒禦醫前來替沐沉夕診脈,管家前來禀報,大理寺少卿淩大人也來了。還帶了大理寺的官兵前來。

謝雲訣出去處理這些事務,沐沉夕便“虛弱”地伸出手讓禦醫診脈。

叮咛在一旁伺候着,瞧着沐沉夕蒼白的臉色,神情也有些恍惚。

這酒菜明明是夫人親自備下的,怎麽會有事?府裏有什麽人有這樣的膽量要害夫人?

大理寺少卿淩彥匆匆趕來,正要拜見謝大人,他便示意他迅速着手調查案件。

淩彥不敢怠慢,命人取了酒菜調查。自己則去了太子處,一眼便瞧見太子臉色蒼白地躺着,東宮裏的嬷嬷,太監和侍衛都來了。屋子裏烏泱泱擠了一堆人,還有老嬷嬷焦急地驅趕着:“都出去,都出去。這兒這麽多人,讓太子殿下怎麽喘得過氣!”

眼看着太子這邊是沒法詢問了,淩彥只好去尋禦醫。一問才知道,禦醫在給沐沉夕診脈。

他有些擔憂,詢問絲蘿:“你家夫人情況如何?”

“夫人也暈過去了,我這忙着去請大人,還沒來得及去瞧。這禦醫自然是緊着太子殿下診脈,診完了才去瞧夫人的情形。兩人都是中了毒,我也不知道夫人如何了。”絲蘿抹着眼淚,“也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害我家夫人。”

“還有太子殿下。”淩彥提醒道。

“對,還有太子殿下。”

正說着話,大理寺來人禀報,說是驗出了中毒的緣由。

淩彥立刻趕了過去,看着那漆黑的銀針。

“大人,這毒是被下在酒壺裏的。”

淩彥轉頭問絲蘿:“這酒有多少人接觸過?”

絲蘿也是驚魂未定,恍恍惚惚道:“酒是夫人清晨剛從後院挖出來的,之後就一直放在後廚裏。”

“後廚有多少人去過?”

“今日公子邀太子殿下做客,後廚不敢怠慢,夫人也一直在。許多人都去過……”

“都叫來一一問詢。”

絲蘿只好去了。

而那頭,沐沉夕剛被診脈完,謝雲訣便回來了。看禦醫的臉色似乎不太對,便詢問道:“許禦醫,內子情況如何?”

“回太傅大人,尊夫人是中了和太子殿下一樣的毒。”

“可有解藥?”

“毒性尚未知,下官也無法配藥方。”

沐沉夕虛弱地說道:“酒…一定是酒…我和太子殿下都喝了酒,夫君沒有喝,毒在酒裏。”

叮咛抹着眼淚道:“可是夫人,酒…酒都喝光了。”

沐沉夕垂下了眼眸:“那…那我和太子殿下是不是都要死了?”

許禦醫也不知如何回答:“夫人暫且性命無憂,只是太子殿下…”

沐沉夕苦笑:“太子殿下若是死了,我想必也是活不下去了……”

旁人聽着是以為她會因此受到牽連,謝雲訣聽着卻十分刺耳。

許禦醫束手無策,忽然外面有侍衛匆匆趕來禀報:“主子,不好了。二夫人不見了。”

謝雲訣起身走到院外:“夜曉呢?”

夜曉立刻出現在他面前。

“去把人抓回來。”

“是。”

他說完又吩咐叮咛:“此事告知淩大人。”

許禦醫開了些方子說是能緩解疼痛,謝雲訣命人照着方子去抓藥。他便匆匆離去,和其他剛趕來的太醫一起去了太子那裏。

屋內只餘下沐沉夕和謝雲訣兩人,這麽一番折騰,沐沉夕也有些累了。

謝雲訣走過去:“解藥,快些喝下。”

“不行,太子的毒沒解,我的毒便解了。若是禦醫再來替我診脈,不就露餡了麽。”沐沉夕嘆了口氣,“宮裏的禦醫就是糊弄事兒,攙了毒的酒喝完了,不能倒些水進去再拿回去驗一驗?”

“你方才怎麽不說?”

“我都中毒了,那麽虛弱的情況下哪能想那麽多,惹人懷疑。”

沐沉夕自己揉着肚子,那絞痛絲毫沒有減弱,裴君越這次也定然是要遭不小的罪。

謝雲訣替她掖好了被角:“餘下的事便交給我了,你歇一歇。”

沐沉夕閉上了眼睛,可是怎麽也睡不着,腹內的絞痛一直未曾消退。

翌日清晨,陛下召見謝雲訣入宮。沐沉夕一夜未眠,恍惚還能聽到官兵們來來去去的聲音。

恍惚到了中午,叮咛一直守着她,絲蘿過來問午膳。沐沉夕沒什麽胃口,只是勉力撐着起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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