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空氣有了一瞬間的空白。
央卓嗅到了危險的味道,她頓了頓,看着阮秋說:“阿媽曾經對我說,人如果可以選擇不要去撒謊,因為看似輕易的一個謊言,總會用許許多多的謊言去掩埋,一層又一層猶如流沙,最後很容易把自己掩埋找不到方向的。”
這樣的雞湯,在藏族很常見,也非常有效果。
央卓信心滿滿的看着阮秋,她的想法很簡單,既然喜歡就直接簡單的去表白不好麽?
阮秋冷笑,她抱着雙臂看着央卓:“你皮癢了?”
央卓抖了一下,垂下了頭。
她雖然身手了得,但是如果真的跟阮秋過招,只有挨打的份。
阮秋看着她,目光清淺,帶着一絲低沉:“央卓,你不懂,如果這世間的事兒真能那麽簡單又該多好?我媽的執念你不是不懂,如果我真的對她說我喜歡楚青她的性格會是什麽後果,你比誰都清楚。”
央卓抿了抿唇,她擡起頭看着阮秋,眼裏突然滿是心疼。
阮秋背過身去,并不接受她的憐憫:“在她心裏,我娶誰亦或是嫁誰都無所謂,她要的是對方背後的東西。”
誰都知道楚家今後繼承家業的是楚白。
央卓輕輕的:“對不起。”
阮秋看她這樣笑了,她走到央卓身邊,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最近你也辛苦了,去放松一下吧,其他的交給底下人。”
有很多人不明白為什麽她明明有挑選的空間,卻一直把這個看着木讷不甚通透的央卓放在身邊,以阮秋現在的能力,身邊不知道多少人擠破頭想湧過來,配備一個八面玲珑的人又有什麽難的?可誰又知道,央卓身上的純如璞玉一樣稀有。
央卓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呢?”
阮秋活動了一下脖頸,“還有許多工作要處理,不是麽?呵,我不能讓穆總失望的,不然她一個不開心把我廢黜了怎麽辦?”
央卓聽的很心疼,阮秋指了指她的眼睛,半真半假的:“我說過不要用這樣同情的眼神看我,我最讨厭了。”
她最讨厭了。
是的,阮秋最讨厭了,從小到大,似乎很多人對她流露出過這樣的眼神,她不開心,她不喜歡這樣被人從上低頭俯瞰的感覺。
可記憶裏,唯獨有那麽一個人看她的時候,那份溫柔與心疼吹皺了她的心。
——阮阮,你不疼麽?
——可是我,很心疼。
如今,那個曾經對她說心疼的人,怕是正在糾結吧。
想到這兒,阮秋低沉的情緒好了些,她勾了勾唇角,青青,你以為這樣就會擊敗我麽?
楚青的确很糾結。
在回家的路上,她看着車窗外猶如快鏡頭一樣劃過的場景心裏一片茫然,原來,她早就愛慕于哥哥。
怪不得,當年她對自己說那樣的話。
到了家,剛停好車,楚青接到了哥哥的電話。
楚白換了號碼,前兩次楚青并沒有接,到了第三次的時候她接通了。
這是楚白“逃跑”後第一次與她聯系,按照楚青的性格,她應該會着急的問一問哥哥在外面怎麽樣,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受到為難,打算什麽時候回來。
可如今,對待楚白,楚青就只有沉默。
楚白的聲音也是有些發虛,沒有底氣:“妹,你還好吧?”
楚青不語。
楚白喉結滑動,艱難的咽了口口水,“我到了安全地帶了,你放心,我會按照我們說好的,一個月後不管怎麽着都會回去的。我……”
楚青的沉默讓楚白愈發的忐忑。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青扭頭,看着被風吹起的落葉,淡淡的問:“哥,她喜歡你是麽?”
“啊?”
楚白被楚青乍一問給問愣了,她?誰?……青青說的不會是阮秋吧?OMG,那個女人說了什麽能讓妹妹這樣認為?
楚青不是個多言多語的人,可此時,她的語氣裏既然帶了一絲埋怨。
“你辜負了她。”
電話被挂斷。
楚白張着嘴愣住了,他的身邊,站着一個穿着居家服,頭發盤起來溫柔如水的女人,“是青青麽?”
那女人走過來把手裏新榨的橙汁遞給楚白,楚白看着她輕輕的嘆了口氣:“雪蘭,你說……我這良心怎麽就這麽過意不去呢?”
雪蘭正是他逃婚的原因,她是一個溫柔的女人,從大學開始就與楚白在一起,她的眉眼都有着江南女人的柔美,連說話都是輕輕柔柔的,從來沒看過她與誰發過脾氣,這樣一個優秀的女人讓楚白愛得死去活來,可就是因為出身一直不被楚家接受。
雪蘭笑了笑,用手撫平楚白眉心的褶皺:“你不是說青青一直暗戀于阮總麽?”
楚白點頭,“不會錯的……你不知道,我妹妹是多麽高冷的一個人,從小到大,好像沒有誰能動搖她絲毫,除了……除了那一年阮秋出國離開,她把自己關在畫室裏好幾天,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我們一家都吓壞了。”
妹妹太過反常,楚白那時候心疼又擔心的,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查到了對方是誰,她想告訴爸媽的後來卻又因為種種原因隐忍了。
雪蘭看着楚白:“那你又在焦慮什麽?”
楚白搖了搖頭:“阮秋和我們不一樣,她經歷了太多,打個比方跟你說。”他看着雪蘭的眼睛,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如果你是這世上最幹淨純潔的白紙,你會為了愛會願意跌落到漆黑看不見盡頭的深淵麽?”
雪蘭認真的看着楚白的眼睛:“感情不能這樣衡量,你又怎麽知道那深淵的盡頭到底有什麽?也許,那正是青青一直想要的。”
…………
楚青剛到家門口,馮姨就迎了出來,她是楚家的老傭人,楚青算是她一手帶大的,馮姨憂心忡忡:“青青,穆總來了。”
楚青頓了一下,她點了點頭,低頭安靜的換鞋,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她長長眨動的睫毛和精致的側臉,看不見任何表情。
馮姨心疼的很,忍不住埋怨。小白也是,甩下這麽一大爛攤子給青青,哪兒有當哥哥的樣子。
楚青走進了屋,她拉開門進去的時候,客廳裏正在談笑的三個人一起扭頭看着她。
這是穆娜第一次見楚青,她的眼裏帶着一絲驚豔,目光肆意的落在楚青的身上。
楚青并不是第一次見穆娜,她點了點頭,輕聲:“穆總。”
穆娜年輕的時候是一個大美人,現在雖然歲數大了,但是保養的很好,眉眼間帶着一絲傲氣,眼裏也盡是淩厲的氣場。
這稱呼讓穆娜的眉心一跳,她勾着唇,笑了笑:“還叫穆總?該改稱呼了。”
這話讓黃蘭和楚天賜都不自在的笑了笑,楚青微微偏開了頭。
黃蘭搓着手:“穆總,我這女兒啊,讓我們慣壞了。”
穆娜目光悠長的看着楚青,盯着她眉間的痣,總覺的有些熟悉似乎在哪兒見過,“不礙事,我今天來就是過來拜訪一下。”
兩家結婚之前自然有許多理解。
這些對于常年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楚青來說是陌生的。
“聽阮阮說,你們見面了。”
穆娜盯着楚青看,這女孩很漂亮,如果單從外貌和氣質上來看,要比楚白更合她的心意。
只是可惜了。
楚青看着穆娜,她想着這兩天的經歷,怕是阮秋像穆娜說了不滿吧。
黃蘭和楚天賜笑呵呵的看着女兒,黃蘭搶先一步:“你這孩子啊,還不好意思跟媽媽說話,我聽穆總說,阮秋對你很滿意,這叫個誇獎。”
楚青怔了怔,驚訝的看着穆娜。
穆娜将她的表情盡收眼底,她笑了笑:“是,這眼看着時間近了,按照我的意思,現在年輕人結婚前不都要在一起試一試麽,你今天去阮阮那裏看了,感覺怎麽樣?”
穆娜這話在直接不過了,如果放在一起,她也許還會與楚家寒暄一番,但現在,楚天賜似乎已經沒有了能力擔得起她的寒暄。
楚青不卑不亢的看着穆娜,“阮總那裏太大,不習慣。”
說完,她對着穆娜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
一時間,氣氛有些尴尬。
黃蘭試着解釋:“穆總,這……”
穆娜揮了揮手:“不礙事,年輕人麽,總是要有點個性,能做我們阮家的媳婦也該與衆不同一些。”
聽了這話,楚天賜心裏不知道什麽滋味。
當年楚家還和阮家關系是不錯,在商場上也是出于抗衡又依偎的微妙關系,阮風意外去世時,楚天賜還感慨好好的一個商業帝國就要這麽轟然崩塌,可他怎麽也沒想到,當時在葬禮上,那個一身黑衣默默流淚看着頗有幾分柔弱的女人一并将這垮塌的天扛了起來,中途經歷了什麽不知道,只是俨然阮家在穆娜的手上,非但沒有倒下,反而過斬荊披棘的飛速成長壯大,她的辦事風格跟阮風完全不同,雷厲風行,輕易不出手,一旦出手那絕對是板上釘釘,舍我其誰,穆娜的名字也就這麽打出來了,周圍的人私下都叫她“黑寡婦”,沒有誰敢招惹。
晚飯時間,楚家的餐桌上很安靜,靜到唯有碗筷碰擊的聲音。
黃蘭好幾次想開口都又生生的咽了回來,楚青安靜的夾着菜,她吃完飯放下碗筷:“爸媽,最近我想回那邊住。”
楚青在外面有自己的工作室。
除了當醫生之外,她的副業與愛好是畫畫,那裏有她的畫室。
楚天賜點了點頭,他摸出了一顆煙,“嗯。”
黃蘭也低下了頭,看着這樣的爸媽,楚青沉默了片刻,她輕輕的說:“我會去的。”
這話說的很輕很淺,落在黃蘭和楚天賜的心裏,莫名的難受。
他們沒有向楚青開口,可是女兒卻明白她們的難處,也明白穆娜今天來的目的聽懂了她那些話背後的壓力。
眼看着女兒離開,黃蘭低着頭默默的落淚,楚天賜不是沒看見,可是此時他也不能說什麽安慰妻子。他吸了一口煙,突出霧蒙蒙低沉的煙圈,對身邊人吩咐:“再去找。”
楚青真的是被倆人放在手心上呵護的。
這些年,她就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一樣被保護在身後。
而如今,為了這個家,她義無反顧的站了出來。
明知現在除了這個沒有更好的辦法,可黃蘭心裏還是絞痛,她倒是寧願女兒鬧一鬧發一下脾氣也好過她這樣默默承受。
楚青從小一個人清冷慣了,就是黃蘭有時候想找她聊一聊天共處一室都覺得別扭,她這樣的突然離開家去跟一個陌生的女人生活在一起。
黃蘭擦幹淚不敢多想。
輕柔的月光落在地面,楚青踏着月光安靜的走着,她很喜歡這種感覺,一個人走在漫長的路上,什麽都不想放空自己。
天地之間,仿佛就她一人。
穆娜壓迫也好,爸媽難為也好,楚青沒有什麽怨言。
如果對方不是阮秋,她從最初就會平靜的聽從安排。
在楚青的字典裏,除了高中那段生命中的意外,她有了短暫的失控,之後,她一直調整的很好。
今天,她既然已經知道阮秋喜歡的是哥哥,那就更沒有什麽可在意的了,她有自己的尊嚴和底線,不會跨越。
只是去那裏,畢竟是陌生環境,會有些不适應吧。
不知道走了多久。
天已經全黑了。
楚青才走到工作室的門口,她伸手摸出鑰匙,正要去開門,冷不丁的,手機的亮了一下并不真切,一個人似乎站了起來。
楚青吓了一跳,身子猛然一顫,那人似乎感覺到了她的驚恐,趕緊出聲:“是我青青。”
出聲的人正是阮秋。
她感覺她做了自己這一輩子最浪漫的事兒。
一個富家千金,高高在上的阮總,多少年了,她第一次挑戰了穆娜的權威,憑借三寸不爛之舌,拎着一個箱子,打包了自己最近要用的東西,來楚青的工作室門口等她。
這是為了什麽?
愛。
為了楚青,她今天又在黑暗之中,陪伴着蚊子忍受夜的寒冷等待了一個多小時,阮秋把自己都感動了,現在她出聲表明身份了,就是鐵石心腸楚青也該感動的一塌塗地了吧?會不會突然沖過來擁抱她?一時間,阮秋有點害羞又期待,幸好天色已黑,不然她還要隐藏。
——是我青青。
不同于阮總的自我感動,聽到是女人的聲音,楚青沒有放松警惕,她的身體向後,冷冷的問:“你是誰?”
阮秋:………………
???
作者有話要說: 阮秋:我的臉,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