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時光善于把每一個人都沖洗、消磨到逐漸改變。林戚看起來不喜歡記身邊的人和事,他總厭倦付出,總是不冷不熱,性格顯得極為淡薄,但熟悉他的人卻知道,他有多重視感情。

他只是不願意被別人看出端倪,覺得難堪,覺得多此一舉。

那現在為什麽又願意了呢?

賀蘭明煦坐在林戚家的沙發上,打量這間小小的公寓,房間的裝修是冷色為主,如林戚這個人一般看似不近人情。但透過半開的房門,可以看到林戚的卧室裏盡是暖色。

陽臺放着一盆露水玫瑰,開得正豔,鮮紅的顏色像林戚的嘴唇。賀蘭靠在沙發上,林戚把酒瓶和杯子一起拿過來,剛放在桌面,賀蘭忽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顆顆很喜歡亂跑亂跳,家裏的花盆碎了好幾個。”

林戚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賀蘭在說他家陽臺上的玫瑰,于是冷笑一聲,半真半假地諷刺道:“八字還沒一撇,你就開始想你兒子長什麽樣了?”

他明明有些緊張,手指全都聚起來,把杯子掐得死緊。賀蘭轉頭看着林戚在自己旁邊坐下,貼着唇灌下一口紅酒,側臉上還有幾道已經止血的擦傷傷口,他喝下去一點,并不是很愉快地微微蹙眉,然後喉結滾動,才強迫似的咽下去。

賀蘭便想起他第一次喝酒,還是度數最低的啤酒,嫌難喝,一口就喝得酩酊大醉,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指着自己的臉說老子的男朋友真他媽帥。

九年足夠讓一個人變得面目全非。這麽些年,賀蘭明煦覺得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甚至連青州都已經翻新,建了國安門,老城區紛紛夷為平地,一棟棟高樓拔地而起,房價飛漲,共享單車遍地,流光容易把人抛,這個故鄉都已不再是記憶中的故鄉。

那麽多人和事都在潛移默化中一一改變,林戚亦然。

可林戚敢說一句他放下過嗎。

“你說喝酒,為什麽不給我杯子。”賀蘭把紅酒瓶往面前移近一寸,想倒酒時卻發現沒有杯子。

林戚就略微偏過頭,有些驚訝又不敢置信地看着賀蘭。他的酒量比從前好太多,不會一杯就倒,眼中清清楚楚,倒映着一個賀蘭明煦的縮影。林戚若有所思地把他端詳片刻,答非所問道:“你高中一直這個發型。”

他幾乎不主動提以前的事。賀蘭捏着酒瓶細長的頸,又松開手,說:“盛雅管的嚴,男生頭發不能超過耳朵,我又懶得經常剪。”

但是賀蘭比那些小心卡着頭發長度,在違規線周圍左右徘徊的人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林戚“哦”了一句,賀蘭又說:“退伍後才開始留頭發,其實已經習慣了。”

“那為什麽又剪掉呢。”

“因為我想讓你看着我的時候,覺得我還沒變,你也沒變。”賀蘭明煦伸手搭在林戚懸着的腕上,動作很輕,是和他的冷硬氣質截然不同的舒緩溫柔。他一點點握住林戚的手腕,僅僅是這一寸皮膚之間的簡單接觸,就令彼此都心驚,賀蘭接着問:“所以看着我這張臉,你還記得你以前有多喜歡我嗎?”

林戚的手還拿着杯子,他一邊給紅酒杯換手,一邊又開始打太極,回避道:“這種酒不好喝,但是在嘴裏多含一會兒,還是可以勉強嘗到一點甜味。”

賀蘭忍無可忍,要把他扭過來審問清楚。林戚已經把剩下的小半杯一口喝完,不用費勁地擰他肩膀,他自己已經松了手,主動壓過來,掐住賀蘭的脖頸,幾近撕咬地吻過去。

酒杯不知道摔在哪裏,但必然叮叮當當地碎了一地,可也沒有人去理會。

紅酒的澀味在唇舌間傳播蔓延,賀蘭被猝不及防地一推,後背撞在松軟的沙發靠墊上,并不疼痛。他注意力全部凝在林戚身上,心中覺得如在夢中,覺得不可置信,更多的卻是難以形容的苦澀。

無言無語,一別九年。

有人說除去擁抱,接吻是另一種最讓戀人安心的親密行為。賀蘭原本不能理解,現在明白了,從頭發絲到腳底板都認為那絕對是真理。沉寂的思念猶如驟然間燃起的燎原之火,把全身都燒得滾燙,隐在心底的占有欲無法控制,更不想克制。

賀蘭照例伸手去捧林戚的臉,這才發現他的臉頰也無比滾燙。

紅酒甜不甜林戚沒嘗出來,只知道賀蘭明煦像要把他吃了似的。這人接起吻來依舊那麽強勢,要占主導權,要把被親的人弄得心魂都一并心甘情願地乖乖上交給他。

林戚許久沒有和人這麽親密過,不僅臉頰火熱,連承受力都弱的不堪一擊,沒過多久就被掀下去,按在沙發上,困住手腳。

室內的聲音随着紅酒的醇香味一同擴散,淡時輕微,濃時激烈,所幸門板厚實,家具軟和,不至于讓人憂心洩密。林戚心中的枷鎖拉到極致,幾欲崩裂。

林戚略有些頭昏目眩,覺得應該适可而止,于是率先清醒過來,啞着嗓子道:“差不多行了吧……”

賀蘭弄得他手腳都很疼,松開了又有些麻,林戚自己坐正身體,覺得自己像個被玩壞的破布娃娃。掃眼一看,賀蘭明煦也好不到哪兒去,西裝皺皺巴巴,領口的扣子崩了幾顆,唇側還有紅酒漬,整個人十分不堪入目。

林戚便說:“你像個被老子玩壞的破布娃娃。”

“別開玩笑。”賀蘭卻不跟他鬥嘴,他挨得很近,一說話就要碰到林戚的下巴,逼迫感強到吓人,他問道:“你……”聲氣忽然都戛然而止。

因為林戚驀地撇開的眼神。

賀蘭看似強硬,在任何方面也确實強勢,但他不願意讓林戚為難。如果林戚有什麽難言之隐,如果林戚藏着一道深到可能永遠都無法淡去的傷疤,他不會強逼着林戚告訴他,那道傷口是誰又是怎麽留下的。

因為林戚是個自尊心太高的人,他從小就極其讨厭“同情”這種情緒。他們約會時遇到行乞者,有路人感嘆悲傷,林戚說:“可憐個屁,為陌生人哭得稀裏嘩啦,腦袋是塞滿了從觀世音身上割下來的慈悲肉嗎?”

然後經過時他滿臉厭倦地丢下幾張大紅鈔票,別人謝他,他又罵人。

莫名其妙。

所以不能逼他,賀蘭甚至不希望他主動說出來,最好永遠不要說,不要回憶。他想,如果可以人工清除不好的記憶,那該多好。

“……你家浴室在哪?”賀蘭最後問道。

林戚示意一個方向,他點頭,從沙發上下去,走過去時,林戚忽然拉住他的無名指。

林戚眼睛還是濕潤的,像一顆泡在水裏的琉璃,他皺着眉,說道:“我們以前無聊的時候是不是玩過一個游戲?叫做七天之後。你還記得嗎?”

以前太無聊,兩個人在一起只能看看電影,散散步。只有越清花樣多,常年組織各種出游聚會活動,林戚把賀蘭追到手之後帶他一起去,玩過這個只有兩個人才能玩的游戲。

規則是:情侶之間把想對他說的話在不經意之間重複說出來,七天之後再互相猜,只能猜三次。如果不是情侶,就假裝情侶。這個由越清想出來的游戲不知道撮合了多少對少年少女,因此有一段時間在青州一中很火爆。

因為重點不在猜對方想說什麽,而是假裝情侶,相處七天。

林戚猶豫道:“……我想和你試一次。”

賀蘭驀地心跳加速,林戚顯然已經十分打破自我,并覺得無地自容,說完後就把他的無名指掐得非常痛。他便低下||身,在林戚鬓角處親了一下,輕聲說:“我求之不得。”

林戚在嘩啦啦的洗澡水聲裏狂扇自己十幾巴掌,覺得他一定是瘋了。他又轉身去撞沙發,不小心撕扯到傷口,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身上很痛,八成是和林一帆打架傷的。

他起身走到陽臺處透氣,淩晨的風帶寒氣,玫瑰花瓣在低溫裏瑟瑟發抖,林戚把它拿到室內,仔細觀看半晌,在心中決定要把它取名為叩叩。

賀蘭洗完澡之後出來,穿的是林戚的浴袍,他們兩人的身材相仿,只是林戚略瘦些,所以也不顯怪異。他身上隐約有些水果沐浴露的香氣,林戚早就去房間找了件新的出來,進浴室之前對賀蘭道:“就在這等,哪都不準去。”

因為林戚的語氣十分嚴肅,所以賀蘭真的不敢亂動。他在沙發上端坐片刻,潔癖作祟,實在看不過去面前的一片狼藉,于是去拿掃帚把碎玻璃杯掃淨,桌上灑的酒水擦幹。

他剛把茶幾清理好,林戚就從浴室開門出來了,一腦門淩亂的濕發,滴着的水珠浸濕睡衣領子,領口太大,鎖骨明顯而深陷。賀蘭怕多看一眼就得出事,于是飛快挪開視線。

林戚卷着毛巾把頭發亂擦了擦,站在原地思考,他在想今晚到底把賀蘭明煦安置在哪裏,他想親也親了,七天之後也開始了,讓他睡書房?睡沙發?睡床?

都很不妥,睡床太親近,睡沙發又太疏遠。

所幸賀蘭從來不願讓他為難,善解人意道:“剛剛我連線看了看顆顆,它一直叫喚,應該是餓了,我回家喂喂貓吧。”他走向浴室,又苦惱地皺起眉頭,偏頭低聲道:“我有點不想穿換下來的衣服,你可以借一身給我嗎?”

林戚靠着門口,原本抱着雙手,聽了這話兩臂直接甩下來,挑眉怒目,眼角飛揚,冷笑道:“你他媽淩晨三點在我家裏洗完澡還開車回家?你該不會是x功能障礙吧?!喂哪門子的貓?!給我滾過來!”

他說完,大步走向卧室,賀蘭忍笑跟在後面一同進去,這也是難得一見,挨罵的比罵人的還更爽快。

林戚的房間偏暖綠色,裝飾得很順眼。牆上居然還貼着許多明星海報,賀蘭多看了一眼,林戚“砰”得打開衣櫃,把備用的被子枕頭從櫃子裏掀出來,說:“這裏以前是個女生房間,我買下來之後改成卧室,但是沒有重新裝修。”

東西掉了一地,賀蘭上前自己攤被子,林戚坐在雙人床邊上,勾着腳往賀蘭肩膀上踢,賀蘭像沒事人似的繼續手上的動作。林戚就忽地心情很好,眯着眼睛淺笑起來,說道:“賀總,你今晚就睡地上吧。”

賀蘭露出微微不能接受的表情,轉頭說:“不要這樣叫我。”

又發現林戚笑得太過好看,賀蘭明煦不由自主地停住視線,眼裏是林戚微彎的眼睛,像新開的枝頭桃花,實在勾人。

林戚最喜歡跟別人唱反調,立刻又說:“賀總,別墅裏還裝大魚缸嗎?”

“裝,為什麽不裝。”賀蘭整好地鋪,盤腿坐在地上,握住林戚的腳腕,掐手纖細。他垂頭看着,眼神掩在睫毛下,看不分明,但林戚覺得腳腕被碰的地方有點燙。

為了擺脫這種暧昧的氣氛,林戚想出言惡心他一下,于是動了動腳道:“一直看着幹什麽?難不成賀總想親一口我這貴足?”

“是有一點想。”賀蘭承認道,他用大拇指摩挲林戚凸起的踝骨,然後真的低下頭去,唇瓣抵着那塊骨頭,輕輕一吻。

林戚踩着他的肩膀,身後無可抑制地竄起一小片電流,他還勉強戴着兇牙利爪的面具,嘴上幹巴巴罵道:“變态。”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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