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煩悶的狐貍
大雨傾盆而下，地面上升騰起一陣如煙如雲的水霧。雨點越來越密，如萬條銀絲，天空陰郁灰沉。
公園裏，一個小女孩抱着一只兔子布偶，穿着紅色的小皮鞋，躲在滑梯下面，雨太大，潑了進來，順着她烏黑的劉海慢慢下滑。她垂着頭，緊緊地摟着布偶，小聲地念着：“姐姐，姐姐。”
一只手朝她伸來，那不是姐姐的手，那是一只白皙修長的手，指節分明，食指和大拇指有一些繭，那人慢慢地蹲下來，對因為發冷而顫抖不已的小女孩說道：“璟兒，我們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慢慢擡起頭，卻看不清那張臉，只有一些模糊的輪廓，依稀能看出他高挺的鼻梁……
一陣驚雷。
“啊！”李可從床上彈了起來，正對着的卻是陸景行的臉，俊眉黑而清，鼻梁高而直，怎麽有點像……自己夢見的那個雨中人了。不不不，一定是最近太經常看到陸景行，産生了混亂。這個夢是她兒時的一段朦胧記憶，大雨天時總是反複夢見，每次總能記起關于那只手的所有細節，但從未看清過那個男人的臉，可這回卻居然覺得陸景行的形象和他有些重疊了。
李可蹙眉，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該吃藥了。
陸景行看着她那張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用手碰了碰她的額頭，微微有些發熱。
李可忽然就抓住了陸景行的手，一樣的白皙修長，但是陸景行的食指和拇指上沒有繭。李可緩緩松手，她太想想起那人的長相了。
但是肯定不是，年齡也對不上號，她又在胡思亂想什麽呢。李可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抱緊了床頭的布偶兔子。
那是一只老舊的布偶兔，花布已經洗得褪色，身上還打着補丁。
“你怎麽了？燒糊塗了？”陸景行坐在床頭，蹙眉問道。
李可垂頭盯着那只兔子，烏黑的羽睫微濕，過了一會兒，眼中的神色才漸漸恢複清明，低聲說道：“我沒事的。”嗓子還是有些沙啞。
“真的？”
“嗯。就是做了個惡夢。沒事的。你怎麽在這裏？”李可這才注意到自己還穿着吊帶睡裙，而陸景行坐得離自己這般近，額頭又燙了幾分，拉起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和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看到她雖有些驚怕的樣子，但臉色已經比方才好了許多，陸景行心中一寬，調侃道：“現在知道不好意思啦，剛剛喊得那麽大聲，我當然要進來看看。你還挺厲害的，居然足足睡了16個小時。幸好沒跟你比看誰睡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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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可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整個人都躲進了被子裏。這個陸景行真讨厭，一直坐在這裏，離得這麽近，她要怎麽起床呢。
李可如鴕鳥一般縮了一會兒，就聽到陸景行的腳步聲，遠了一些，又近了一些，接着，是腦袋被人輕輕碰了兩下。
陸景行有些低沉的聲音便傳來：“起來。”
“嗯？”她剛露出頭，眼前一晃，就接到了一件衣服。
“穿上。”
是她挂在門後的外套。李可迅速披上，陸景行又将一杯溫牛奶遞給她，道：“喝吧。免得低血糖。”
神色端嚴得有些不像李可認識的陸景行，言辭之間也帶着一絲不容辯駁。
李可咕嚕咕嚕地喝了半杯牛奶，打了一個小小的嗝。她還帶着一些倦意，牛奶泡沫漫在嘴角。陸景行心裏又湧起上回那股要幫她擦拭的心情，伸出手指，在她嘴角一抹，恰好李可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白色泡沫被靈舌帶入唇中，又觸到了陸景行的指尖。
如觸到了電般，陸景行迅疾收回手，看她一雙眸中還帶着些困惑，不由又想起她方才露出的光潔如玉的藕臂，有些微惱，一把奪過她還未喝完的半杯牛奶，冷冷道：“別喝了。喝多了拉肚子。”
李可揉了揉眼，只覺得陸景行有些奇怪，倒也沒多想，突地才記起一事，讷讷道：“啊，我早晨還有課。”說着便要爬起來。
陸景行伸手一攔，沒好氣地說：“你的反射弧可真夠長的。現在都中午了，你還是先躺着吧。我早晨幫你請假了。早晨有人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
李可趕緊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上面果然有六個未接來電，一個是坐在隔壁的張老師的，還有五個是師兄的，最後一個通話記錄是師兄的，53秒，看來兩人果然進行了簡短的溝通。
“你們都說了什麽？”
想到上午的那個對話，陸景行心裏就有一股憋氣，“沒什麽，說你睡懶覺呗。”。李可水眸圓睜，無法判斷陸景行是否真的是這麽說的，偏着腦袋想了想，決定還是給蘇俊成打個電話問問，她剛剛說出“師兄……”兩個字。
陸景行就忽然悶哼一聲，拿着小半杯牛奶甩門而出。
“陸……”李可想喊住陸景行，可是電話已經接通了，蘇俊成已經喊了她兩聲，她簽署協議不能暴露陸景行的名字，“景行”那兩個字就硬生生吞了回去。
蘇俊成聽到李可吞吞吐吐地喊了聲“路”，忙問道：“路？什麽路？小可你又暈倒了嗎？你現在在哪裏，我馬上過去。”
李可連忙回神，道：“哦。沒事，我沒事的。我昨天有點感冒了，早晨睡過頭了。很抱歉，你剛上任我就沒來上班。”
蘇俊成心裏微微松了口氣，但是想到早晨聽到的那個男人的聲音，心裏又是一緊，問道：“小可，你現在是在哪裏？早晨接電話的是誰……？”
“……”李可一時不知該怎麽解釋，沉默了一會兒，編不出借口，只得照實說，“哦。是我做家教的學生那裏。”
蘇俊成默了一瞬，聲音依舊柔和，緩緩說道：“那小可你好些了麽？我現在去接你吧。”
“我沒事的，明天就來上班。謝謝師兄。哈哈……一點兒事兒也沒有呢！那個……我現在要出門了。嗯……”李可有些語無倫次。
“嗯。”蘇俊成搖了搖頭，輕輕應道，“小可你不要太勉強，休息好了再來上班。”
陸景行在廚房咚咚咚地切胡蘿蔔，心想那丫頭感冒了，要多補充點維生素，做碗蔬菜粥吧。
切到一半又氣得放下刀，心想，那懵懂無知的丫頭有什麽好，值得他陸大爺這樣伺候，折磨了他這麽久，自己居然還病倒了。早晨推開門時，真是吓了一跳，這麽大的人，居然還做噩夢做到淚流滿面，額頭上都是冷汗。
電話響了好幾個，最後他還是接了那個标記為“師兄”的電話，那位師兄聲音焦灼，張嘴便喊：“小可。小可，你是不是生病了？”
“嗯，睡着了。別再打了。”
那邊問“你是誰？”時，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說自己是陸景行？估計要麽被人罵神經病要麽爆出本世紀最大緋聞。說自己是李可的學生，這麽大個的學生，也夠丢臉的了。
最後他只得反問道：“你又是誰？”
那人輕笑一聲：“我是李可的同事。她今天沒有來上班。你是她的朋友嗎？”
“嗯，李可生病了，請一天假。”他含糊其辭，但滿心的不是滋味。什麽樣的同事能夠喊出小可這樣親昵的稱呼啊，就算加上師兄這層關系，也很怪異。師兄師兄，李可每天喊得也可歡了。
“咚。”陸景行想着想着，菜刀就切到了手，傷口不大，但血還是汩汩地冒了出來。他做菜起還從來沒發生過這麽大的失誤。又想到認識李可起，他似乎就經常受傷，加上昨天終于理清的思緒，陸景行就覺得有些煩悶。
他需要冷靜冷靜。
陸景行打開水龍頭，直接用清水沖傷口。從兜裏掏出一塊創口貼，小草莓的圖案，驀然記起還是上回他被李可“誤傷”時，她塞給他的，好幾張，已經用掉了好幾張，這是最後一張。
陸景行微愣了一下，從醫藥箱裏取了一片雲南白藥創可貼，貼在手指上。那張小草莓創可貼上有三排斜斜的小草莓，粉嫩可愛，陸景行用手指輕輕摩挲了下，将它放進了上衣口袋裏，離心髒最近的地方。
心情好像好了一點。
雨停了。
李可拉開窗簾，看到一碧如洗的天空，原本因為做惡夢而焦慮的心情也被沖淡，雨過終會天青。
電話鈴聲驟響。李可接起電話，臉上蘊着溫柔的笑意，道：“都安排好了嗎？……好的，mrsmark.我今天就回去。”
☆、第三合一章
陸景行煮完蔬菜粥時，就看到李可換好了衣服，背着包拿着雨傘，一副要出門的樣子，皺着眉頭問道：“你要出門？”
李可就點點頭，說：“有點事要出去一下，晚上會趕回來上課的。”
“你不是病着呢。”陸景行的眉頭又蹙緊了幾分。
她穿了一條白色的歐根紗連衣裙，上衣有淺粉色的立體花朵，辮子上還束了淺粉色的發帶，這樣的衣服但凡氣質有點不夠，就容易俗氣。但李可穿着卻像一株清晨灑露的玫瑰，沐浴着晨光。
陸景行端着那鍋滾燙的蔬菜粥，直到指尖傳來滾滾的熱意才驚覺自己走了神。
她向來不穿這麽花哨的衣服，學校也請了假，這是要去約會？
陸景行放下鍋，又觑了她一眼，道：“你要去哪。”
李可搓了搓掌心，看到那鍋熱氣氤氲色澤豐富的蔬菜粥，微微有些不好意思，走到陸景行近前，小聲說道：“謝謝。我沒什麽事了，但是我現在要出門吃飯。”
陸景行抿唇，給自己舀了一碗粥，說：“是我自己餓了。”只是他剛吃過早飯，哪裏還喝得下，裝模作樣地吃了一口，就覺得一陣心煩意亂。她明顯精心打扮過，還用胭脂遮蓋了方才有些不太好的臉色，眉毛比原來畫得更長了一些，唇也紅了一些。是約了那個師兄出門吃飯？方才打的電話也許說的就是這件事？明明還病着。
陸景行一陣心堵，但神色卻是平淡，嚼了一口，慢條斯理地說道：“還是不夠爛。罷了，我也出去吃。你去哪裏吃。我跟你一起去。”說罷便起身穿上外套。
“那個……可能有些不方便。”李可有些慌亂地揮了揮手。馬克太太不太喜歡有外人随意來，何況陸景行這樣的人出現，指不定會有什麽樣的騷亂。
陸景行挑眉：“你是要和你師兄見面？”
李可擺了擺手，有些窘迫地道：“不……不是，我是回家……”
陸景行的眉頭和心情都舒展了一些。
說起來，和她認識這麽久，這是聽到她第一次說要回家，原來她是本地人啊。
陸景行伸了個懶腰：“那正好，我送你回去。你病了還到處跑，又路癡，走丢了你家裏人找上門可怎麽辦。”
“我……”李可遲疑。
陸景行已經不容分說地拉過她的手，徑直往外走：“走吧。”想到她許是怕家人誤解，便又說道：“我送你到家門口就是。還有保密協議呢。”
李可看了看手表，向他點了點頭，眸子螢亮如水。
陸景行笑了笑，心情就若剛剛放晴的天空一般。
為了映襯自己的好心情，陸景行在自己五顏六色的各款車中選了一輛白色跑車，也襯李可的裙子。只是李可看到那輛車時，卻若有所悟地說道：“咦。我好像在哪裏見過這輛車。造型比較奇特。”
陸景行心裏就咯噔了一聲，上次他跟蹤她去陽光國際大廈時，開的就是這輛車，心想她臉盲得這麽嚴重，怎麽就不車盲呢。居然能認出造型。
“車頭像……在奸笑的狐貍。”李可又評價了一句。車随主人麽？兩個扁扁的車燈就像狐貍微眯的眼，車頭的弧線像極了笑臉。
“這款車帝都很多的，滿大街都是。”陸景行随口胡謅。
“哦。”李可不了解車，也沒多想，跟着陸景行上車。
陸景行輕輕撫摸了下方向盤上的車标，默想道：親愛的邁凱倫，對不起。
李可要去的地方很遠，與其說是在帝都境內，不如說在河北。坐着坐着李可就有點暈車，原本好轉的面色又白了白。陸景行便有點後悔，超跑坐副駕駛一加速确實很容易暈車，尤其是沒坐過的人，一時也不好适應。怕她吐，陸景行硬生生把超跑開出了二手轎車的節奏。被後面的車哔哔了無數聲。
李可說：“唔。沒事的，我适應下就好了。”
陸景行則把自己車庫裏的車盤點一下，發現基本都是跑車，随口道：“下回買輛大車，寬敞一點的，穩定一點的。你躺着也舒服……”
“嗯？”李可眸中閃過一絲疑惑。有些分析不出來陸景行這話的用意，這是為了載她要買一輛車的意思？是不是太動幹戈了一些，還是她理解錯了……
陸景行自知失言，輕咳了一聲，正視前方，心裏有些懊惱，怎麽就把心裏想說的直接說出來了呢。
“你家裏人都是做什麽的？怎麽從來沒聽你提起過。”陸景行轉移話題。
李可垂眸，答非所問：“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她擡頭看着透明車蓬，車裏便是一陣沉默。
過了許久，李可說：“前面那個路的路口停就好了。多謝你了。”
陸景行緩緩剎車，看了下四處，有些荒涼，不像有住宅區的地方，目露疑惑，問道：“你确定是這裏……沒記錯？”
李可：“……那個……我在這裏住了很多年的，不會記錯。”
她下車，朝陸景行揮了揮手，徑直朝前走去，看樣子倒确實熟稔。只是……
陸景行倒車時恰好瞥到她停在了路邊，拿着小化妝鏡，左照照，右照照。
聯想到早晨的一切，陸景行不由又心生狐疑，她什麽時候這般注重過相貌了？
再往後走，就是個賣藝術品的村落，倒是偶爾有文藝青年來此約會。
陸景行思來想去，還是将車停在了路邊樹蔭下，蹑手蹑腳地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