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李可猛地睜開雙眼,臉頰上一片濕意。窗外已經露出魚肚白,顯然她又昏睡了許久。歐陽站在她身旁,神色端肅。蘇俊成亦站在她身側,見她醒轉,展顏一笑。

“歐陽……我記起來了……爸爸媽媽是被我害死的……”李可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還是滾燙的。

歐陽嘆了一口氣,飛快地瞟了蘇俊成一眼,但蘇俊成卻站在那裏,巋然不動。歐陽想,這人還真是不會看臉色。

李可心底一片酸澀,千百種情緒都湧上了心頭,埋着頭,十指緊緊地揪着被子,胸口揪心的疼痛。

歐陽也顧不上蘇俊成就站在一旁,道:“李可,我跟你說過,人類是有自我保護本能的,所以會被封閉的記憶往往是對她來說最可怕的經歷,有時候想起來往往不是好事。”

“如果不是我打開那扇門……爸爸媽媽就不會……”她捂着臉抽泣,只覺得絕望如黑洞般将她吞噬。

歐陽坐在她身側,輕聲細語道:“李可,不,璟兒,你不要太自責,因為那并不是你的錯啊,那兩個壞人有備而來,就算你不打開那扇門,對他們來說撬開窗戶或者門都只是時間的問題。璟兒,你才五歲,不要因為這種事情苛責自己……”

歐陽的聲音很輕,很緩,柔軟得像父親的呢喃。昨天李可暈倒後,醒來過一次,呢喃着“狐貍叔叔”時,他嘗試着又做了一次催眠,這一回,李可徹底回到了五歲那年的夏天,将故事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連細節也不曾遺漏。

一個幼小的孩子因為極度的精神刺激和自我譴責而封閉了那段記憶,因此将與那段記憶有關的人、信物都遺忘,是常有的案例,常常有人想起來以後反而因為接受不了事實而遭到更大的精神打擊,甚至可能一輩子都用來繼續療傷。

“你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璟兒……”歐陽依舊軟言相勸。

李可的眼皮慢慢地垂了下來,覺得又一陣倦意襲來,但很快她又睜開了眼:“就算是你說的那樣,我還是不能原諒自己啊。欠狐貍叔叔一聲抱歉,他一個人背井離鄉那麽多年,我還跟陸景行說我覺得他可能是兇手……”

歐陽的嘴角抽了抽:“我實在……不想給一個具備心理學知識的人治療啊!”

沉默了許久的蘇俊成終于開了口:“李可,你爸爸媽媽用生命去保護你,他們肯定希望你幸福、健康地成長,而不是活在自怨自艾之中,在這裏說這些話。你之前不也知道真相肯定會是很糟糕的,但還一直努力去尋找真相嗎,那個時候的你呢?”他向來是溫柔的,極少說重話,但這次卻說得頗為強硬。

李可扭頭,直勾勾地盯着他,但原本霧蒙蒙的眼睛卻慢慢變得清亮。

她垂眸,道:“歐陽,師兄,謝謝你們,我可能需要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蘇俊成臨走時,口氣軟和了一些,道:“之前你讓那位南宮先生收集的資料我已經傳給我伯父,他原本想見一見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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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院子,歐陽就一掌重重地拍在蘇俊成肩上:“我說你們特麽一個兩個能不能不要……這麽激進,我才是心理醫生。”

蘇俊成也覺得自己說話重了些,低頭道歉:“歐陽醫生,對不起,我激動了一些,因為……”蘇俊成苦笑了下,“因為我那一瞬間,把自己代入成為她家人了。”希望她幸福、健康,那是他那晚許下的願望。

歐陽鼻子裏悶哼了一聲,嘟囔道:“幸好李可雖然柔弱但很有韌度,是我見過的很堅強的患者了。”

蘇俊成擡起長眉,忽的笑了:“你是不知道她以前多麽有韌度。讀書的時候,她極聰明但也極努力,常常一個人在圖書館待到深夜。一個女孩子,經濟狀況也不好,為了掙學費打過很多工。身體狀況不太好,特意去學校手抛球隊。她有時候是挺愛哭的,但幾乎沒有為自己哭過,哭的時候往往是因為看到了路邊那個流浪的人……”

蘇俊成說話時,眸中流光溢彩,唇角洋溢着笑。他很懷念那時候的師妹,但最終還是無奈地說了一句:“陸景行很幸運。”

歐陽撇了撇嘴,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名片遞給蘇俊成道:“幫你走出前一段感情的陰影,治愈情傷,迎接新的未來。歐陽診所歡迎你,治好過很多知名人士的,看在和你是熟人的份上,給你打個八折……”

李可一個人在房間裏呆了一個星期,寫了長長長長的一封信。她從房間裏走出來時,臉色蒼白但眸子裏卻有一種堅定的眼神。

那個時候歐陽在喂自己的小金魚,看到她拖着一個小小的粉紅行李箱,丢下手中的饅頭,道:“打算走了?”

李可點點頭,說:“我要去找一個人,跟他說對不起。”

歐陽知道她指的是誰,蹙眉:“不先跟陸景行說一聲?”

李可支支吾吾了一句,道:“我上午跟他……說過了?”

歐陽努了努嘴巴,朝她揮揮手,懶洋洋說了聲慢走啊,蹲下來繼續喂小金魚。他當時只負責治療李可的ptsd,不負責治療她和陸景行的感情問題,那可是要另外收費的!

李可柔聲道:“歐陽醫生,謝謝你。”

歐陽嗯哼了一聲,忍不住還是又提醒道:“你吧……不要因為這件事就覺得不好意思和陸景行在一起啊,那絕壁對他是二次傷害啊!”

李可點點頭,拉着小箱子走了出去。

已是深秋,路上滿地金黃,走在落葉上會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這是個讓人寂寞的季節,她自然是挂念着陸景行的,何況,她要先同他說一聲抱歉的。

抱歉,誤會了你爸爸;也很抱歉,讓你幾乎度過了沒有爸爸的童年。

當她度過渾渾噩噩的一個星期,終于能感受到黎明的陽光時,給陸景行挂了一個電話,但那邊響起的是一聲嬌滴滴的hello.

她斟酌了一下,給陸景行發了訊息。但是他一直沒有回。李可想,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什麽呢?她開始搜陸景行這幾天的新聞,只有兩條,一條是他和美籍華裔女星林芝搭檔拍戲;一條是在陸景行最新出席的某活動裏,細心的網友發現他摘下了戒指,有人說這是不是意味着陸先生要開始走向新的感情了。

還可以再打電話或者找艾菲的,但李可突然又不敢了。只是她也沒空再去傷心,她想的是要先去跟狐貍叔叔說聲對不起,再說聲謝謝。

李可随蘇俊成去見了蘇家的那位長輩。這位當年知名的犯罪專家如今早已退居二線,但對那樁舊案一直耿耿于懷,聽她說完自己的目擊證詞以後,激動又沉痛地說道:“這……基本就是我當年闡述的觀點,但是被太多人否定了,那時候技術也不夠先進,很多人還是按主觀情緒來判案。如果當時有你那位朋友……那樣的技術,可能也不會把那樁案子變成懸案了。”

蘇先生取出一個檔案,道:“我通過你朋友提供的資料,又同人仔細翻查了一遍證據,最終确定兇手是這個人。”

那是一個面相兇悍的男人,三白眼,顴骨突出。李可看了一眼,就翻過了檔案,抖着雙唇道:“是他。”

那天的細節這幾天在她腦海裏反複出現,那個人的臉再清晰不過。

蘇先生淡淡道:“壞消息是現在已經不能再翻案了。好消息是沒有造成事實上的冤案,還有就是這個人後來在另一起室內搶劫案中被非洲警方逮捕,前幾年已經死在監獄裏。他原本是當地建築工地的派遣工人,身體強壯但嗜好賭博,有過盜竊史……其實這件案子還有個問題就是第三方證人提供了大量虛假口供,導致犯罪畫像最終出現了嚴重的偏差。”

第三方證人指的是誰,李可心知肚明,不由抖了抖肩膀,就想起了那人當時喊的那句“老李,你他媽跑什麽?”,她說道:“因為這個第三方證人……可能就是共犯。”

蘇先生淡然點頭,道:“我聽俊成大致說過。這樁案子有一件事是當時所有人都達成共識的,就是熟人犯罪或者至少是熟人共犯,所以經常在你家附近出現的陸林才成為了最終嫌犯。唯一的問題是那個中止人中止了犯罪,現在也過了訴訟時效……”

李可的臉色白了白,她幾乎可以推斷出她的那個伯父又是酒後賭博缺錢花,來他家行竊,這件事之前發生過,她的爸爸為了自己的這個兄長甚至将錢就放在了客廳桌子上,而這也是她父母吵架的由頭。只是那一次,他不但自己來了,還帶了一個人,而這個人卻不僅僅只是偷一點擺在桌子上的小玩意,想要的卻是更多,還因為醉酒燃起了極端的情緒。

她恨李志明,但卻沒有辦法再去做些什麽,點頭道:“我明白。”她又說,“我現在想的也不是單純的報仇,而是更多的想對另一個人道歉。”

蘇先生就擡眸看了李可一眼,柔柔弱弱的樣子但卻堅韌、明理,忽然就明白自家的這個侄兒為什麽突然會這麽熱衷這件舊事。

但他世事練達,看得出女孩無心,亦看得出她心中的自責,便說道:“小姑娘。我也不勸你其他,只從專業角度跟你分析一下,罪犯在後來的幾起暴力犯罪中,破門時間從來不超過5分鐘。”

李可原地深吸了口氣,向蘇先生鞠了一躬。

出門時,蘇俊成走在她身側,臉上帶着輕微的惆悵,道:“你終于決定要走了?”

“嗯。”

聯想到他這兩天看到的那個新聞,蘇俊成心裏猶豫着要不要同她說,便先問了句:“去找陸景行?”

李可搖頭,淡笑了一下:“先去找陸叔叔。南宮給了我一個大概地址,我想先去找找。”

蘇俊成沉默,她應該是看到新聞了。

李可看到他眼底的隐憂,說:“那麽大的事兒我都走出來了,這個師兄你就不用擔心啦,何況……娛樂新聞經常也不準的。”

她笑了笑,但也不敢再多說,最後,同蘇俊成說了一聲“保重”。

李可到機場時,好巧不巧,機場的電視機裏正放着陸景行前幾天在美國參加的一個脫口秀節目。

他穿着黑色襯衫,越發顯得清瘦,白皙清隽的臉上依舊是俊朗的五官和特有的笑容。

陸景行的英文進步了很多,居然還和主持人侃侃而談了起來。

:你之前在中國發展得很好,為什麽突然來好萊塢發展了,而且據說還來得有些倉促?

陸景行:因為想來找一個人。

:女朋友?

陸景行:我爸爸。

(驚訝):我感覺這是一個大爆料。

陸景行:如果他看到了節目,希望他……能和我聯系,我……很想他。

他彎唇笑了笑。

坐在候機vip室的李可則垂頭嘆了口氣,不知道陸景行收到了她發的信息沒。

她給陸景行挂了個電話,想把南宮那裏得到的最新的信息告訴他,但這回,他的電話卻是已關機。

李可只得坐下來,繼續看“脫口秀”。

:聽說你之前因為英語太差差點被安東尼導演“退貨”?

陸景行摸了摸鼻子:是啊。不,也不能算退貨,只能算退回原廠保修。

:不過你現在進步很大。

陸景行(笑):因為我遇到了一個很好的老師。

:那是個什麽樣的老師,能把你迅速修好,有什麽特殊的學習方法嗎?

“叮咚。前往洛杉矶的乘客請注意,您乘坐的ca388航班很快就要起飛了,請您抓緊時間由1號登機口登機,謝謝。”

電視裏陸景行正在愣神,李可拉着行李箱往登機口方向走去。

她沒聽到在電視裏的陸景行發了30秒呆後,淺淺笑道:“大概因為她是我遇到過的……最漂亮的、最善良的女孩子。”

大西洋另一端的一輛飛機上,陸景行正在按壓眼眶,不時問道:“陳默,我的黑眼眶消退沒?”

陳默覺得自己的頭皮快要炸了,道:“陸哥,要飛13個小時啊。你能不能行行好,讓我睡一會兒,問了12個小時了啊。”

陸景行繼續揉眼睛:“被李可看到我眼袋這麽重,她會傷心的。哎,那個中醫師薏仁米說這招有效的啊,我都揉這麽久了,怎麽一點也沒消。”

“那種半吊子……”陳默咕哝了一句,接道,“要想沒有黑眼圈就不該封閉拍攝72小時之後又不聽人勸,沖到機場坐飛機。而且這13個小時居然還不想睡的樣子!!!”

陸景行咧着嘴笑,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因為她現在需要我啊。”

所以他,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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