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門開了

廢墟附近有人目睹了我與齊陽的纏鬥,直接報了警,之後向警方指認是我将人推了下去。彈簧刀為我所有,上面沾滿我的指紋還有齊陽的鮮血。一切的一切,無可争辯。

因為受不了齊陽一直糾纏自己的哥哥,忍無可忍的我将他約出來痛下殺手。這是檢方賦予我的殺人動機。

我那時候已經年滿十六歲,達到完全刑事責任年齡。就算最後求得諒解書,但在一級殺人重罪下,我仍被判處十年刑期。

十年間,盛珉鷗一次也沒來看過我,無論我寫多少信給他,他亦從來沒有回過我。

悲慘的可憐蟲,死乞白賴的癞皮狗,一廂情願的蠢貨。直到今天以前,這些标簽我一概全收,因為我的确如此。

我媽死的那天,我與盛珉鷗發生争執,我問他當年是不是故意引我去找齊陽,他沒有否認。我一度以為事實正是如齊陽所說,盛珉鷗不過是想要利用一次絕佳的機會除掉兩個讨厭鬼。

可如果現在将一切反推回去,以盛珉鷗并非對我無動于衷來作為最終解往前推,我接受到的訊息與我确認的所謂事實中,必有一個是假的。

盛珉鷗沒必要默默做十年的戲等着我發現,反觀齊陽巧舌如簧,又病又瘋,很可能看準盛珉鷗不屑同我解釋什麽而故意将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按到他頭上。

不過,說到底我也只有老黃這一個人證,十年過門不入也做不得什麽準。以盛珉鷗的嘴硬程度,我這會兒去問他,他可能會告訴我是因為郊區的空氣比較好,他才想去那裏郊游順便抽兩根煙陶冶情操。

超市買的酒一罐罐喝完,喝得腳步虛浮,原本往家走的路線也逐漸偏離,等回過神的時候,三更半夜,我竟然靠走的到了盛珉鷗所在的小區大門外。

保安看我醉醺醺的,攔着我不讓我進,硬是問我要找誰。

我報了盛珉鷗的房號,在他按響通話設備後,開始絮絮叨叨起來。

“哎,我真的是來找我哥的。你查嘛,是不是,住裏面的是不是叫盛珉鷗?”

保安皺着眉看我兩眼,似乎對我這種狀态頗為憂慮的模樣。

響了幾下後,那頭通了,保安立馬告知了情況,不等盛珉鷗說什麽,我整個人撲過去,對着對講器打了個酒嗝,莫名其妙笑起來。

“哥,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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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一靜,保安吃力地将我隔開,對着對講器道:“就是這樣盛先生,您看您認識這位……先生嗎?如果不認識的話我們就要報警處理了。”

我兩手攏在唇邊,加大音量道:“哥,是我陸楓啊。我喝了點酒,你來接我一下吧……嗝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到了你這兒……”

我的酒量其實真的不太好,這會兒雖然神智還算清醒,但心跳加速雙頰滾燙,更要命的是頭暈的不行,胃裏随時都像是要翻出東西來。

不去想還好,越想越是反胃,忙跑到門衛室外的花壇裏嘔吐起來。

奪門而出前,耳邊傳來盛珉鷗忍着不耐又無可奈何的聲音:“麻煩了,我馬上就來。”

蹲在花壇邊吐得昏天暗地,差不多将晚上和老黃吃的那頓全都充作了花肥。

保安小哥看我難受,遞來一瓶礦泉水讓我漱口。

果然是五星級小區,連保安都是五星級的。

“謝謝。”我接過了礦泉水,漱了漱口,感覺吐過後人都清醒了一點。

五分鐘後,盛珉鷗自遠處緩緩朝這邊走來。不同于我見到他的任何一次,頭發看起來十分松散柔軟,穿了件寬松的白色T恤,腳上竟然是雙人字拖。

他走到我面前,面色不善地垂眼凝視我:“大半夜喝得爛醉如泥,你還真是活得跟蛆蟲一樣。”

換做以前,我一定會因他刻薄冷漠的評價而失落痛苦,但今天我一點都不覺得難過。不僅不難過,還有點興奮。

“哥……”我沖他傻笑,“你來接我啦。”

我搖晃着站起身,一下腿裏力道不夠,歪倒在他身上。他踉跄兩步,及時扶住我,語氣更為不妙:“站穩。”

我偏偏不,腦袋靠在他肩膀上,呼吸全都噴吐在他脖頸處,大着舌頭道:“我頭暈……”

盛珉鷗可能看我醉得厲害,最終放棄與我的溝通,架着我沉默地往他公寓樓方向而去。

由于我的全身重量都在他身上,一路走得頗為艱辛,到他房門口時,更是由于空不出右手按指紋,只能艱難地用另一只手輸入密碼開了門。

輸入密碼期間,我偷偷睜開條縫記下數字,進屋後又迅速閉上眼裝“死”。

盛珉鷗将我丢在了客廳那塊巨大的長毛地毯上,随後揉着後頸似乎要走。

我迷迷瞪瞪一把扯住他的褲腳,嘴裏不住嚷嚷着口渴,想喝水。

盛珉鷗靜止片刻,稍稍用了點力,将自己的腳從我手中“拔”出,接着便是一陣腳步遠離。

哎,果然,他可能對我并不全然無感,可說到“在意”,還是有點……沒到那份兒上吧。

我趴在那裏,有些洩氣地垮下肩,将臉埋在臂彎中,心裏止不住地嘆氣。

在我思考要不要繼續借酒裝瘋揩揩油,或者繼續試探他時,本已經遠離的腳步聲去而複返。

“嗒”地一聲,盛珉鷗将什麽東西放到我身旁的地板上,随後再次離去。

等卧室傳來關門聲,我悄悄睜眼一看,發現離我不遠擺着一杯水,一杯普普通通的白開水。

我扶着脹痛的腦袋坐起身,對着那杯白水笑得跟個傻子一樣。

那還是多少有點在意的吧?

這水不知道是什麽牌子的,看起來平平無奇,喝在嘴裏,竟是甜絲絲的。

喝完盛珉鷗給我倒的水,我枕着胳膊卧在白地毯上,一會兒翻過來,一會兒翻過去。倒不是睡不着,就是舍不得睡。 害怕睡着了再醒來,發現今日種種不過都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夢境。

翻了個身,客廳垂吊的巨大黑色沙包下,整齊擺放着兩卷紅色綁手帶。

按照盛珉鷗的性格,上次被我擦過手的那條他該是會立馬丢掉才對,然而……我伸手夠過那兩卷綁手帶,展開細細觀察。手帶一派尋常,沒有任何破綻,看起來就像剛拆封不久,但我就是有種奇怪的預感——盛珉鷗那騷東西指不定還留着那條髒兮兮的、沾滿粘液與汗水的紅色手帶。畢竟他都偷偷到監所外看我,還給我倒水了,又有什麽事是他做不出來的呢?

我被酒精侵蝕的大腦此刻滿是粉色的泡泡,只覺得自己苦守了27年寒窯,終于終于,要熬出頭了。

将綁手帶覆在眼上,隔着一層朦胧的紅色,我慢慢閉上眼,陷入了沉睡。

翌日一早,我仍在熟睡,被人一把扯去臉上亂七八糟的布帶,叫陽光折射我的臉面。

我痛苦地呻吟着,用胳膊遮住燦爛的陽光,迷迷糊糊看到盛珉鷗穿戴整齊站在我面前,面無表情俯視着我,一副毫不留情要在出門上班前将我趕出家門的樣子。

我連忙趴進地毯裏,裝作還沒有清醒的模樣。

盛珉鷗等了會兒,大概實在震驚我竟如此厚顏無恥,忍不住用腳尖踢了踢我的腰側。

“喂,起來。”他說,“滾回自己家睡。”

我的腰比較敏感,盛珉鷗力道雖然不大,但我仍然花了驚人的意志力才強迫自己沒有扭身躲開。

踢了兩下,可能是看我實在不起來,他無計可施,只得放棄。

“醒了自己走。”留下一句話,他往門口走去。

聽到電子鎖上鎖的聲音,我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起,揉了揉自己的腰眼。

別的地方倒算了,腰是我***,以前沈小石不知道有一次從後面碰了我的腰,我一個肘擊差點把他肋骨砸斷。天知道我剛剛是怎麽忍過來的。

環顧明亮簡潔的室內,我巡視着屋子裏的每一處細節,仿佛一只确認領地的狼,每一樣事物都在掌控才可完全放心。

指尖撫摸着牆面,一路來到卧室,在那張唯一的床墊上躺下,翻滾。

盛珉鷗之前怎麽也不讓我進的私人領地,如今卻随我怎麽進出,随我怎麽使用,實在是沒有比這更爽的事——至少今天以內是如此。

躺完了,将他的床鋪弄得淩亂不堪,我就像個吃幹抹淨的渣男,拍拍屁股頭也不回就走,将接下去的目标瞄準了卧室對面,那間獨立上鎖的房間。

這間房我之前就很在意,到底裏面藏着什麽秘密?說它是間普普通通的書房,偏偏還帶着鎖,盛珉鷗律所的辦公室都沒見裝電子鎖,總不見得這是他的特殊癖好陳列室吧?

盛珉鷗的家一塵不染,幹淨整潔,一眼便能忘透。除了這個地方。只有這個地方,他小心翼翼,不讓任何人窺探。

說不準我想找的答案,也在這裏面。

心癢難耐,好奇不已,我松弛着手部筋骨,蹲下開始研究那把鎖。

鎖和門口那把是一樣的款式,在左右上下全都看過,看不出任何指紋殘留後,我決心賭一把,輸入昨天記下的密碼。

按下最後一個數字,再忐忑地點上井號鍵,本也沒報太大期望,結果一聲電子音後,門鎖一道道打開,輕輕一推門把……門開了。

室內很暗,拉着厚厚的窗簾。

我屏住呼吸,借着一點微弱的自然光,看到室內牆壁上似乎貼滿了東西,由于我開了門,帶動了氣流,接連傳來紙張被吹起又落下的聲音。

走進室內,我在黑暗中摸索一陣,終于摸到一個開關。按下去的瞬間,屋子一下明亮起來,慘白的燈光将整個房間毫無保留展現在我面前。

鮮紅的碩大字體,由油漆書寫而成,布滿了牆面。書寫的人并不在乎美觀,也不在乎是否會弄髒自己的地板,每一筆,它們都猶如兇案現場的血跡般争先恐後從牆上滴落。

【不要靠近他】

【離他遠一點】

那些猙獰的血字壓在淩亂的信紙信封上,像是某種古怪又邪惡的儀式。

我怔然立在原地,為自己看到的東西震驚無比。

盛珉鷗的房間,整齊有序,極簡極淨,從來沒有多餘的東西。他好像也不需要多餘的東西。

可這個房間,雜亂黑暗,壓抑混亂,完全不同于他展示在人前的個人風格,仿佛存在于另一個次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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