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皇帝有七八天沒踏進長春宮的門了,站在體元殿裏盯着正中央那副游春圖看了半天,端妃和衛珉鹇站得不遠,面面相觑。
“鹇兒給朕說個實話。”
這皇帝的性子是個沉的,有情緒也看不太出來,他剛發落了常鴻禧,安撫了徐宏遠,料理了剩下的事,夜已經很深了卻踏進了長春宮的門。
“兒臣有罪。”衛珉鹇乖乖跪下,端妃閉了閉眼也跟着跪下,“臣妾教養無方。”
“确實是你的翡翠飛鸾?”
“恐怕是的……”
“說,從頭,細細地說。”皇帝背着手,也不看她們,但是衛珉鹇從語氣裏聽出了些許怒意。
“這耳墜是上個月和蕙長公主打賭……輸了出去,所以……”
皇帝有些生氣,更有點恨鐵不成鋼,只覺得這個女兒被自己慣壞了,“翡翠飛鸾是什麽東西?你也拿去打賭?”
蕙長公主是皇帝的嫡姐,是個張揚瘋癫性子,下嫁給了常廷尉的胞兄,但是丈夫早逝,她膝下無兒無女,倒是常常進宮,很是疼愛這些個公主們。
“兒臣知罪……父皇饒了兒臣吧……”她一臉惶恐,額頭磕在地上不敢擡頭。
“……你真是被端妃慣壞了!”皇帝拂袖,臨走前吩咐了內侍:“傳旨下去,奉康公主,禁足戒躁三個月!”
正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這皇帝的旨意還沒半個時辰傳得阖宮皆知,衛珉鷺那裏還給衛珉鹇準備了個套,結果人家自己半道上先平地摔了個大馬趴,一時間不知道該高興還是不該高興,站在窗前看着廊下郁郁蔥蔥的芭蕉葉,郁悶地不行:“這叫個什麽事兒啊……”
往常盛夏,皇家都要去避暑山莊避暑的,今年也不例外,但是足有三個公主在宮裏反省,皇後勸了皇帝好半天才把三人也一起帶去了,只是單獨辟了幾個偏僻院子繼續自省,撥給伺候的人也不多。
衛珉鹇身邊宮女只有掐紅和提藍,其餘的都沒能帶出宮,一時間十分不适應。皇後那裏統一給撥了粗使的嬷嬷、幹雜活的太監和宮女各兩個,原來鳳陽殿伺候她的宮人何止二三十,一下子銳減到七人十分不适應。
端妃見女兒過得清苦,只悄悄兒地送來了身邊的大宮女荷意。
苦夏難熬,皇帝又不準她多見外人,她只能自己帶了人在附近找樂子,來避暑山莊不是第一次,但是這個偏僻角落卻是第一次來,掐紅提藍跟在她背後,不時高聲:“殿下注意一些,當心腳下打滑,殿下,等等奴婢們啊!”
打滑是不可能打滑的,但還是十分容易撞見不該撞見的人的。北堂曜帶着陸海潘江,和她們三人撞了個正好。!!!
掐紅會點武藝,一個箭步攔在兩人面前,光天化日之下撞見外男,這讓人知道奉康公主的名聲就毀了!
“殿下,咱們回去吧。”提藍扯她袖子,算起來這是衛珉鹇和北堂曜第三次見面了,她隔着兩個丫頭朗聲道:“本宮不是故意的,只當是意外撞見王爺,王爺就當沒見過本宮吧。”
“六殿下剛來就要走麽?”
他今日沒有穿北廷的國色,一身素白長袍依舊松松垮垮的,腰上系着玉帶,亂七八糟挂着一塊佩玉,手裏拿一把翠綠長笛,方才應該是在吹笛了。
“本王也是許久沒見過六殿下了,殿下近來可好?”
這不應該是他們兩人該有的對話,委實過于親密了一些,掐紅把眉頭都皺起來了,就差大罵他是登徒子了。
衛珉鹇認真想了想:“承蒙王爺挂念,本宮近來,還行。”
北堂曜微微一笑,很是開懷:“六殿下住在山下吧?巧了,本王住得不遠,就在隔壁山頭,如果有什麽事高喊一聲,沒準本王就能聽見呢。”
這話說得莫名其妙,提藍小小聲說了一句:“這個王爺該不會腦子有問題吧?”
衛珉鹇客氣笑了笑:“多謝王爺了,本宮就先走了,再會。”
他抱着笛子大方點頭:“六殿下慢走。”
待她們都走遠了,陸海潘江就聽見他小小聲說了一句:“怎麽沒死呢……”
嗯???
兩個常随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他一臉和煦,笑得雲淡風輕,一點都看不出來這話出自他的嘴。
掐紅還在兀自說:“這崇雲王爺也太……太招搖了,他一個質子王爺也敢自稱本王,而且一點階下囚的自覺都沒有,真當和咱們殿下平起平坐了?”
“可他畢竟是北廷的王爺。”提藍一手扶着衛珉鹇,另一手給她打扇子,回掐紅的話。
“那又如何,誰不知道北廷王朝估計是忘了他了,不然怎地被流放到南朝這好些年都不管不問。”掐紅還是很不服氣。
“你這話以後莫要說了,免得旁人說本宮身邊的宮人沒有規矩。”
掐紅微微一低頭,嘟着嘴說:“是,奴婢曉得,這山裏人煙稀少才和殿下說的,在外面奴婢才不會亂開口呢。”
剛回到山下小築,就見荷意姑姑站在門口迎她:“殿下回來了,那邊兒宮裏賞下白玉糕,說是諸位殿下苦夏難熬特意送來聊以安慰,傳旨的姑姑剛走呢。”
椰絲白玉方糕是她喜歡的小點,衛珉鹇點點頭:“荷意姑姑辛苦。”
這荷意是端妃身邊三等的宮女,既是避暑,山莊這邊也養了許多宮人,各宮娘娘帶出來的宮人都不多,端妃這些年身邊人大多放出去嫁人了,少剩下的都是多年用慣了的的老人,給她送來的荷意是新提拔上來的。
反省住的這小築也是建得詩情畫意的,這個山頭依山面水,正好離與泰寧湖相接的永安河不遠,夜裏還能聽見河邊嘩嘩流水。
位置也是極好的,離避暑的行宮只隔着一座山頭,是三個公主裏離行宮最近的一個地方了。
掐紅伺候她起居慣了,見她回來後恹恹,端給她一碗子綠豆百合粥:“殿下可要沐浴些個?”
提藍邊給她打着扇子,邊用打濕的帕子給她擦手:“是啊,日頭太毒,不是奴婢說您,大中午不休息上山去做什麽?”
衛珉鹇心說我總不能告訴你們我上山另有大事吧,她現在只覺得頭有點疼,身上又是粘膩極了:“備水,本宮要沐浴。”
荷意吩咐下去,兩個粗使小厮去把樟木桶子從浴房擡出來,那桶子極重的,兩個半大小厮擡得辛苦,荷意見他們費老鼻子勁,氣道:“養你們有得什麽用,莫不是在山莊伺候主子得少身子都懶疲了不成?”
兩個小太監癱在地上說:“姑姑冤枉,奴才們真是用力了,只是殿下這樟木漏雕瑞鳥的浴桶太貴重了......”
他這說的倒是實話,樟木本就是個沉木料,木頭緊實不易蛀,尋常百姓都是拿來打名貴匣子的,能當傳家寶貝的,六殿下這個桶子是大塊上好的樟木打造的,當然十分厚實。
“你們也真是,等着,我去喊彩珠彩寶來幫你們!”荷意知道這個桶子的名貴,還是六殿下特意從宮裏帶出來的用物,磕着碰着可是不行的。
彩珠彩寶和兩個小太監一樣是行宮的粗使宮女,四人合力才把這樟木的浴桶搬進淨房裏。
“殿下,水備好了,您起身吧。”荷意走進來的時候她都昏昏欲睡了,提藍搖着扇子,掐紅給備衣裳去了,衛珉鹇擡起沉重的眼皮:“嗯,本宮知道了。”
長春宮是修有浴池的,素日她沐浴都是在那浴池洗湯,這浴桶只有年下極冷的日子裏宮婢們怕她着涼會拿出來用,桶子也不小,但和一池子暖湯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她有些嫌棄得站在桶邊讓掐紅給她脫衣裳。
即使是夏日的常服裏裏外外也有五層,快解開最後一層亵衣的時候掐紅忽然大喝一聲:“誰!?”
八寶垂花門外有個脆生生的聲音:“掐紅姑姑,奴婢是彩珠,給殿下送水來。”
“行宮的宮婢就是沒規矩,也不知道主子在沐浴不能闖進來的。”掐紅把她的扣子又扣回去,嘀嘀咕咕說:“奴婢去把水提進來再訓她一頓,殿下稍坐......啊——你是誰!?”
緊閉的窗戶忽然飛身滾進來一個绀色身影,定睛一看,是院子裏粗使的太監!
掐紅還沒反應過來,他就持着匕首向衛珉鹇捅來:“對不住六殿下了!”
“賊子!”掐紅是會點武藝的,扶着衛珉鹇的手飛起一腳踢在這太監手腕,讓他吃了一疼,“殿下快走!”
可外面還有個彩珠,提着半桶滾燙熱水慢慢踱步進來:“殿下要走去哪啊?”
中宮撥來四個宮人,竟有兩個都是有問題的!那剩下兩個......掐紅不敢想,衛珉鹇披着外衣,語氣倒不見多少慌張:“彩珠?”
那太監又向她刺來,衛珉鹇被掐紅護在身後,掐紅手無寸刃只能赤手空拳和他搏鬥,索性這太監雖然攻勢來的猛,卻是個不會武的,只是憑着有把子力氣亂刺而已,掐紅把矮桌上的東西盡數扔到那太監身上,有個楊木浴桶刷本來是等她沐浴完下人清洗桶子用的,被她抄起來沖着太監當頭就是一棒!
這一下把他敲得有點懵,掐紅趕緊奪過匕首,指着那兩人:“大膽!你們是哪裏來的腌臜東西,竟敢刺殺殿下!?”
彩珠微微一笑:“掐紅姑姑這話說得不對,我們可不是要來刺殺殿下的。”
那被掐紅好一頓收拾的太監捂着頭去了彩珠身邊,彩珠斜斜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說真是沒用的。
“是誰指使你們的?”衛珉鹇看着彩珠的樣子,微微歪了歪腦袋,問:“你和本宮曾經的一個婢女很像,她叫珠兒,你認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