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事成
我靜靜的喝着茶水,看着天遙在幾案前或皺眉或展顏,表情忙的不亦樂乎,看來他的任務有了新的進展。
越過他看向窗外,湖面上接天的蓮葉,沁人心脾。我擡步走了出去,信步來到小亭,靠在欄杆上看着滿池的荷花。有風吹來,荷葉上的水珠連着串兒的滾入水中,偶爾有幾只蜻蜓停在上面。“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這景色當真是靈動的很。
還記得嶺南大旱那一年,禦花園滿池的荷花都打了蔫,我以一副荷塘圖教育璟钰。如今,也差不多是那樣的季節。只是,時移世易,往事不堪回首。
自上次璟钰傷了我後,便再未見他,只李梁前來探望。得知我傷的并不重,也便沒再來過。
可不傷的不重嘛,璟钰那一劍要刺中的,是天遙的胸口,而以我的身高能及他胸口的位置也只有肩膀了。
隔了沒幾日璟钰便回了邺城,想來我此次的做法确實是傷了他,竟連見都不想見我。
“在想什麽?”天遙不知何時走到我身邊。
“沒什麽,你這院中的湖太小了,若是再大些放個小舟就好了,這樣我就能做個采蓮女什麽的,多有詩意。”
“嗯,是不錯,到時候我就坐在湖邊釣魚,天天看着你,沒有瑣事煩雜,沒有權利紛争,我們做一對平凡的夫妻,你說好不好?”他從後面環住我。
我轉身在他額頭上點了一下,笑望着他:“誰要同你做夫妻?想得倒挺美!”
“哼!不同我做夫妻,就綁了你做壓寨夫人,總之你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他好看的眼角上揚,樣子很是迷人。
“呦,你還敢耍賴啊?”
“就耍賴,賴上你,一輩子。”說完将頭靠在我的肩上。“我帶你出去玩好不好?”
“去哪裏?”我好奇的問。
“終日憋在書房裏,悶死了,正好你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我帶你去騎馬可好?”
“不去!”我轉身不搭他的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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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吧,我知道你心裏特別想去。”他笑着湊上來。
“除非你求我。”我繼續耍脾氣。
他笑了笑,旋即轉身走到亭前。我正搞不懂他要去做什麽,卻看到他折了一束木槿花回來,單膝跪地,将花舉到我的面前。
“求你,給我個機會,讓我陪你去騎馬吧?”
“看在你這麽有誠意的份上,就勉強同意吧。”我滿心歡喜的接過花,他起身拉起我就走。
說實話,我應該是第一次和他單獨騎馬,也是第一次親密接觸他的棗紅馬飛羽。倒是聽璟天無意中說過一次,說天遙的飛羽是馬中俊傑,堪比三國時期的赤兔寶馬,極通靈性,是當年天遙還在荊楚的時候得到的北周良駒。
百聞不如一見,這馬長得還真是漂亮,通體的毛透亮。我忍不住伸手要摸摸它,誰知它還不領情,轉頭避開了。這馬怎麽這樣?一點也不像它主人。
“嘿,你這是匹母馬吧?”我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當然不是了,你沒聽過母馬無長力這句話嗎?戰馬一般都是骟馬或是公馬。”
“即便是公馬也是個斷袖的公馬。”
“怎麽說?”天遙不解的看着我。
“因為它跟着你日子久了,對你肯定有感情,我一來它就不高興了,所以不是母馬就是斷袖。”
“這是什麽說法,飛羽很溫順的,只是和你還不熟罷了。”
“是嗎?”
“是!”說着天遙将我扶上了另一匹馬,自己坐在飛羽身上,倒是很威武。
“關于戰馬,我倒有個故事說與你聽。”
我靜靜的聽着。
“唐朝安史之亂時,李光弼在進擊安祿山的部下範陽節度使史思明時,曾就公馬發情之弱勢,引大量母馬前去勾引史思明軍的公馬,結果奪取了數千匹戰馬。”
“哈哈,看來馬和人一樣都是有弱點的。”我看了一眼飛羽:“下次我也介紹個母馬給你認識,看你還對我不理不睬的。”
聽我說完,飛羽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天遙好笑的看着我們,無奈的搖着頭。
和天遙在一起的日子總是美好的。我們一起騎馬,一起散步,一起看書,一起坐在院中數星星。
他會給我講一些他在荊楚的故事。比如荊楚的草原上看星星是多麽美妙,他在那裏怎樣成長,和士兵們如何相處,最難熬的日子怎麽過,打過怎樣驚心動魄的戰争。
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次,北周小股軍隊犯我邊境。當時已久經沙場的天遙根本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裏,結果因為輕敵輸得很慘,差點連命都搭上,是他父親冒死救了他。
他當初想不明白為什麽他們父子差一點就栽在了看起來這樣微弱的小股部隊手裏。後來才知道,領軍的是北周的太子慕辰。此人聰慧過人,自小熟讀兵書,善于領兵布陣,是當世不可多得的軍事奇才。而他那日所統帥的小股部隊中,大多是他精心培養的素有暗夜之影之稱的太子影衛,那是一支像死神一般存在的隊伍。
我能想象當時的形勢有多危險,所以更加心疼他,歪頭靠在他肩頭,靜靜的望着深不可測的夜色。
我想,其實若是天遙沒有重任在身,若他不一心惦念着要回京,這蜀中倒不失為一個我們長久生存下去的地方。
一大清早的,天遙就不知去了哪裏,我坐在書房裏等了半日也不見人影。百無聊賴之時映芳來了。
“發什麽呆呢?”
“正想你呢,你就來了。”我玩笑一句。
“得了吧,肯定是想天遙呢吧?”她看了一眼周圍:“怎麽?天遙不在啊?”
“不知去了哪裏,一早就不見了。”
“估計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吧。要不我帶你出去逛逛吧?”看來她今日興致很高。
“看在你心情好的份上,我就勉強同意了。”
“少來,我還不去了。”她轉身要走。
我一把拉住她“別啊,去吧,去吧,我很悶的。”
“這還差不多。”她一仰頭,那股子傲慢勁讓我想掐死她。
映芳今日興致很高,拉着我跑遍了蜀中城大街小巷,倒也買了些許東西。還買了一支成色上乘的玉花簪,付完錢後覺得不好看,硬塞給了我,說和我的膚色很配。
我真想仰天長嘆,她那樣的肌膚勝雪都配不起,我怎麽就配得起了?逛完街,她又拉着我去喝酒,說是我們許久未見,應該多聊聊。拜托,我們前幾日才見過好不好,貌似還在我這裏順走了一副耳飾。無奈我拗不過她只能随她,這樣邊喝邊聊便月上柳梢頭了。
“映芳,咱能結束了嗎?”我實在有些坐不住了:“天色也不早了,咱們早些回天遙那裏歇着吧。”
“這個時辰,應該也快弄好了。”她自言自語道。
“什麽快弄好了?”我不解。
“哦,沒什麽,吃的好撐,阿音,我們去附近走走吧?”
“這大晚上的,溜達什麽啊?”我實在是有些體力不支,走了大半天了。
“也不遠,就去你們家不遠的湖邊溜達溜達,等不那麽撐了再回去好不好?”說完也不等我同意,拉起我就跑。
一路上都沒給我喘息的機會,跑的我有些肚子疼,實在受不了了。我拉住她:“映芳,女俠,咱們歇歇吧?我真的不行了。”
見我如此她倒樂得開懷,轉身看了一眼:“自己看!”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立時被眼前的狀況驚呆了。
湖面上,平日裏滿湖的蓮葉如今整整齊齊的分列兩旁,每一片蓮葉上都有一支紅燭。盡頭大朵的蓮花燈圍成兩個相連的心的形狀,湖岸邊的樹上挂滿了各式的燈籠,照的整個湖面如白晝一般。這原本的夜色本就美的讓人咂舌,再配上這樣的景致,我竟看直了。
“什麽情況?”我孤疑的看着映芳問道。
“問他啊。”映芳指着湖面。
不知何時湖面上多了一只小舟,天遙負手立于舟頭,臉上是永不改變的溫潤笑容。
我慢慢的走向他:“這是唱的哪出?”
他走上岸來,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小傻瓜,你今年的生辰剛好是我受傷最重的時候,沒來得及幫你慶祝,如今我閑下來了,怎麽也得給你補上。”他拉起我的手,扶着我走上小舟,“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大一點的湖,然後泛舟湖上嗎?今日滿足你。看,連蓮花都準備好了。”
他伸手指向蓮葉路的盡頭,滿目的蓮花燈閃着熒熒燭光。我瞬間感動萬分,眼中竟溫熱起來。他笑着劃着小舟,經過蓮葉紅燭,慢慢向花燈駛去。當舟頭撥開蓮花燈的時候,我的淚花泛起,這樣的驚喜真的是想也未曾想到的。轉身看映芳,她早跑到了湖的另一側,和師兄并肩站在一起。
看來這一切都是他們和天遙商量好的,映芳是故意拖住我給了天遙和師兄的準備時。,擡手撫了撫玉花簪,原來這竟是她送給我的禮物,笑容不知不覺爬上嘴角。
“若我此刻能作畫就好了。”天遙突然出聲。
我歪頭看他:“為何?”
“此刻的你......”他擡手扶了我的額頭,“甚美!”
剛說完這句話,突然煙花四起,從湖的那一邊到我們所在的位置依次綻放,像是平地裏綻放的華美花朵,我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天遙擁着我,笑出聲:“這樣就吓到了?你看!”說着手指向空中。
我擡頭看,卻什麽都沒有看到。正孤疑,空中煙花又起,點亮了整個夜空,也點亮了我的心。我由衷的贊了一句“你可真閑!”
他聽完,即刻皺起了眉。我用手輕輕揉開。“好吧,好吧,我錯了,真的很美,我很喜歡,謝謝。”
我深情的望着他,他好看的唇角上揚:“你喜歡就好。我們許個願好不好?”他又不知從哪裏拿出一盞孔明燈。
“這你也有準備啊?”我問完後突然覺得自己很白癡,整個我所不可思議的場面都是他弄的,還有什麽是沒有準備的呢。
“許願吧。”
“你和我一起。”
他寵溺的看着我,點頭應允。我們雙手緊握,頭抵在彼此的額頭上,靜靜的許下屬于我們兩個的願望。
其實我別無所求,只願我們生生世世都如今日這般。在這個世上,我沒有雙親的愛,沒有家的溫暖,只求相愛的我們能相守白頭。
孔明燈放飛的那一刻,我的心也随着它一同放飛了。遠處的煙花只剩下星星點點,我牽着他,心裏倍感踏實。
這一世,我只愛他,至死執念。
轉眼八月來到。臨近中秋的時候,京中傳來消息,嶺南特大貪污案件告破,數百位大小官員牽連其中。上至二品大員下至九品縣令,貪污數目之大,官員之衆均為大瓊建國以來最為罕見。
宣帝大怒,主要犯案官員皆斬首示衆,其家人流放的流放,為奴的為奴,無一幸免。其餘宵小之輩,革職貶官各自保命。從這些官員的名單中不難看出,大部分都是太子一黨,而蜀中的官員占了大半,蜀中知府容永吉更是首當其沖。
以前我不懂什麽叫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而當我親眼目睹容永吉一家的遭遇後,才真正了解這是多麽凄慘的境遇。
容永吉因是案中重要案犯而被處死。其家眷,男丁悉數流放,女眷皆入宮為婢。容永吉有一個掌上明珠名喚容若,不過十歲的年紀,長得卻是極美。想必多年來得容永吉愛護,半點委屈沒有受過。可如今她卻如同草芥般,押解的官兵不顧她年紀尚小,推推搡搡,幾次差點推到。我上前扶住她時,她天真無邪的大眼睛裏全是驚慌失措的委屈。再沒有錦衣玉食的日子,再沒有父母親人的愛護,家破人亡的悲涼不知這個女孩兒可能承受?
這次的事件雖未波及到太子本人,但是他的勢力幾乎全部消減殆盡。而案件的偵破當然與天遙脫不了關系,想來貪污的賬冊就是他找到的,至于他是如何在監視甚嚴的情形下傳遞出去我便不得而知了。只是他如此做,怕是太子和璟钰都會恨他入骨,此番才是真正的鬧掰了,以後的日子他們不拼個你死我活怕都難了。
“我也沒有別的選擇,若是今日我饒了他,他日倒黴的便是我,你到底明不明白我要付出多大的代價?”璟钰聲嘶力竭的聲音還在我耳畔回蕩。只是時至今日,當悲劇在我面前上演,我才真正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我當真是沒有想到,他所要付出的代價,竟是這樣慘重。而這一切,都跟我脫不了幹系。若不是我以性命相脅,璟钰何至于此?若是他不顧念對我的情義,天遙段不能得手。在璟钰和天遙之間我終究還是選擇了後者。選擇了保全天遙的性命,亦保全了他的前途。
想到這裏我的憂愁更甚,這樣步步驚心的奪嫡之戰我真的能像他們預想的那樣置身事外嗎?不,不能,我如今已經卷入其中,不能自拔。
因了這場變故,整個蜀中一下子失了往日繁華模樣,連中秋的花燈都落寞了許多。我被天遙拉着,四處閑逛,雖然燈蕭條人卻也不少。
“怎麽了?很不高興的樣子?”天遙手裏拿了盞花燈放到我手裏。
我擡頭看他卻有一瞬間的陌生。“沒有啊,中秋節誰會不高興。”
我勉強笑笑繼續前行,他卻未動。我的手被他牽着,致使我也不能前進,我回身看他。
“阿音,你是在為蜀王傷心嗎?”他皺起眉頭,表情很是讓人心疼。
我索性走近他,擡手舒展他的眉:“我為何要為他傷心?他又沒有怎麽樣。”
“是因為我揭發了太子貪污而牽扯到蜀王的勢力,所以你才會如此的悶悶不樂,對不對?”他這話倒像是已經做了結論,我手停在半空,繼續聽着。
“自上次你親眼目睹了容永吉一家被發落之後你就一直這樣,到底是什麽原因?他們貪贓枉法,當然是要受到懲罰的,這有什麽不對嗎?”
他的質問讓我迅速的擡頭對上他的眼睛,他看到我的眼神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吓。
“我沒有說懲罰他們不對,也沒有要維護誰的意思,只是覺得他們犯了錯身首異處不足為惜,可是他們的家人是無辜的,他們并沒有做下錯事,為何要替他人受過?容永吉的女兒才十歲,那樣天真爛漫的年紀,她有什麽錯,卻也要陪着他父親受罪?”我有些激動,聲音都顫抖起來。可能聲音太大,惹得周圍看燈的人側目。
“你只道她人小可憐,可有想到當初那些嶺南的災民就是因為他的父親才餓死街頭,難道他們就不可憐?難道他們家破人亡就是活該受罪嗎?”天遙的情緒也高漲起來,臉漲得通紅。
第二次看他發火,我卻不知再争論下去有什麽意義。他說的沒錯,嶺南的災民又何其無辜,可是那個真正害人性命的太子卻能安然無恙,累得這些聽命與他的人替他受過。
見我不說話,天遙一下子松懈下來,一把抱住我。“對不起,阿音,我不該對你發火。”他輕輕的撫摸着我的後腦,像是我真的受到了驚吓一般。“你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你沒有親眼看到那些人有多可憐。可是我看到了,當萬石糧食層層下放,分發到他們手裏只剩一口薄粥的時候,你不知道我當時的心情,恨不能立時宰了那些貪官污吏。而今,我冒着生命危險終于替他們報仇了,我真的很開心,我也希望你能陪着我一起開心。”他雙手握住我的肩膀,定定的望進我的眼睛。
“天遙,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如實的回答我好不好?”
他猶豫的點點頭。
“蜀中的監視這樣嚴,你是如何将賬本送回邺城的?”
“上次給你補過生辰的時候,我給了冷師兄。”呵,我真是沒想到,我的生辰還真是最好的掩飾,而師兄也當真是不二人選。
“璟天是不是要與太子争儲?”
第二個問題出來,天遙稍顯遲疑,卻還是默默的點了點頭。我的眼睛有些濕潤,該來的終歸躲不過。
“若是到時候你們贏了這場戰争,放過璟钰好不好?”我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
“這不是由我說的算,奪嫡向來都是殘酷的。”他輕輕的拭去我的淚。
“我只求你,若是你們針鋒相對之時,求你放過璟钰,不要傷他性命好不好?”
“為何你會對他如此上心?”天遙有些許的不滿。
“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他死在我愛的人手裏,那樣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更不知該如何面對你。”我不想看着他們互相殘殺,但卻阻止不了大勢所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他們的雙手沾染彼此的鮮血。
天遙輕輕的攬我入懷,用下颚抵在我的頭頂:“我答應你,絕不傷他性命。”
他說話的時候,在我頭頂發出嗡嗡的回聲,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嵌進我的腦海,想收都收不回。我心裏踏實許多,靜靜的靠着他的胸膛上,聞着他身上獨有的氣息,天遙是善良的,也是重諾的,此生有他,不再多求。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