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在春的那一邊,你的秋天剛落葉

杜玺塵第一次見到顧小白,是在她新開的那家時裝店。麻雀心髒似的小門面,但裝潢得很雅致。它離杜玺塵的學校很近,夕陽泛着柔和的光的時候,他剛剛在胖仔米線店吃完一碗米線。湯有些辣,所以你看到這時候的杜玺塵額頭上還挂着一層細密的汗。他不想這麽早去學校,所以就在街上溜達,而後走進了顧小白的店。

那時候杜玺塵剛剛和郝然分手不久。他想起分手的時候她的下巴哭得一皺一皺的,他早習慣了她的這一慣用伎倆。他替她裹了裹圍巾,摸了摸她亂蓬蓬的頭發,郝然忽然就哭出了聲,但他還是毅然決然地走出了她的生活。

他看中了一件Dior Homme的上衣,他深愛的藏青色。他想起郝然和他一起買衣服的時候,他原本是看中了一件Jack&Jones,但郝然非要選件Dior的給他。她在他面前對比着那兩件衣服,細聲細氣地說,Jack&Jones和Dior可不是一個檔次的喔,于是他選擇了Dior。這麽想着以後,他放棄了剛剛看中的Dior,選了件乳黃色的Jack&Jones,他決定改變自己,包括以前的一些習慣。

他拿着那件Jack&Jones站在顧小白面前的時候,這個紮兩個蓬松小辮的女孩依然深陷在她膝蓋上的一本小說裏。

他只得“篤、篤”敲了敲收銀臺,她擡頭掃了一眼,258塊。

便宜點啦?他問。

去掉那8塊錢的零頭好了。說完她的頭又埋進書裏。

杜玺塵琢磨着她的話忽然笑了,顧小白頓了頓也擡起頭跟着笑起來了。

那天杜玺塵堅持200元,但顧小白不依不饒,說已經是最低的價格了,最終收了杜玺塵230塊。但是那件冒仿的Jack&Jones只穿了五天就開了線,杜玺塵舉起右胳膊時,就會露出一張醜陋的大嘴。他拿着它去找顧小白,路上他忽然想起郝然來,如果和她在一起,這樣的虧是一定吃不了的,她每一個針腳都會細細查過,最後還要砍價砍到商家苦苦求饒。

顧小白的小店關着門,他又氣又恨。往回走的時候看見郝然,她邊走邊教訓着一只茸茸的狗娃娃,表情很悲怆。他想躲開,她卻看見他,表情立刻繁花似錦,她伸手扯過那件衣裳,看了看說我給你縫一縫吧,保證看不出痕跡來。杜玺塵把衣服拉回來說,郝然,不要這樣。但他說了就後悔起來,張小娴在一篇文章裏說,當一個女人欲哭無淚的時候,最怕男人在她面前說,不要這樣。一句話就讓她眼淚決堤。他怕真的會出現這種反面效應,沒有去看郝然的臉就逃之夭夭了。

晚上的時候,杜玺塵坐在大禮堂裏看迎新晚會。大幕徐徐拉開的時候,他驚呆了,主持人居然是顧小白,舞臺上的顧小白身材颀長端莊光芒四射,她的普通話那麽好聽。

節目有些索然無味,但每次顧小白出場,他就忽然來了興致。彼時的他完全忘記了顧小白賣給他的那件躺在宿舍床上張着大嘴的破Jack&Jones。

節目結束的時候,他到後臺找到顧小白,問有沒有一起喝杯咖啡的時間。

顧小白說,呀,這幾天為了背臺詞,我的小店好幾天沒開門了呢,我得趕緊去。顧小白說,拜拜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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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堂出來,他發現他丢了只手套,郝然織給他的。他逆着人流返回去找,但他的座位空空的。

那個秋末冬初的夜裏,走讀生杜玺塵一只手戴着手套,一只手插在褲袋裏,橘黃的路燈下騎着自行車穿過大半個市區,看起來怪異極了,像一個丢失了左手的人。

幾米說,可以忘記的都不再重要。可是很多事情杜玺塵是忘不掉的。

他和郝然從小就在一起,仿佛一個人的左右手,他們太熟悉了。他們在彼此的眼裏一點點長高,擁有着太多彼此的過往時光。

他記得郝然高中時候借了他10元錢,并寫下欠條,上面寫着:2003年9月16日,郝然向杜玺塵借款10元,月底還。如果到期不還,長大後嫁給杜玺塵。

後來她不再提借錢的事,卻像個跟屁蟲似的,時時跟在杜玺塵後面,還經常買這買那的送給他。她太愛這些孩子伎倆了,永遠也長不大。

好了,接着說顧小白。杜玺塵知道了她是他們學校半工半讀的研究生,課餘時間盤了家小店面,愛讀書,在很多雜志上發表文章;而她的那個筆名,杜玺塵早就知曉的。

是的。是她身上的知性深深吸引了杜玺塵。

他拿着那件Jack&Jones去找顧小白。他想如果顧小白說可以退的話,他就充大方說不用退我再添點錢換那件藏青的Dior;她要是不肯換的話,那就說縫一縫也是沒關系的,她那麽賢淑一定縫得不露痕跡吧。然後他還要問顧小白,晚上有沒有時間,學校禮堂要放新上映的《畫皮》了,她要是說好吧,衣服的事挺不好意思的這次我來請你看吧,再好不過了;她要是說我還要守在店裏什麽的,他就等着她把衣服縫好,總之能有一點說話的機會就是好的。

顧小白說,你先放這裏吧。我看能不能換一件給你,現在沒有這個款式的了。顧小白說,啊,同學,我下周要結婚了,有一些別的同學要來,你有時間也來參加哦。顧小白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出來的那一刻,杜玺塵的腸子一下就綠了。當時顧小白的店裏正放着一首歌:他在春天那一邊,你的秋天剛落葉,剛落葉……

杜玺塵一個人坐在禮堂裏,把另外的一張電影票放在靠近他的位置上。他知道她不會來。他的心裏亂極了,他剛剛才喜歡上的人居然要結婚了,還有比這個更令人沮喪的嗎?那個空空的座位,那張小小的電影票,仿佛都在憑吊他還沒開始就已結束的新戀情。

《畫皮》并不恐怖,很唯美。

周迅給了蜥蜴精一個耳光,用沙啞的聲音咆哮着,誰讓你出來的?

蜥蜴精對周迅說,沒有我,誰給你心吃呢?

周迅惡狠狠地說,你這個只知道吃蒼蠅的惡心的東西,你知道什麽是愛嗎?

有個人在後面的座位上輕輕啜泣着,他瞬間想起郝然來。只有她看這樣的商業片也能夠哭得出來吧。郝然曾對他說,杜玺塵,我們就是一個人的左右手,生下來就在一起。一起長大,一起努力,一只受傷了另一只會疼惜地揉一揉。她第一年高考失利,他暗自高興,終于擺脫了她這個小尾巴;但他表面還是耐心勸她,鼓起精神,明年再來。不曾想第二年她就考到了他的學校來,就這樣又在一起了,她比他低一個年級。

他回過頭去,看見後面的座位是空着的,沒有人在哭。

電影散場,他在院子裏遇到拿着一件衣服的顧小白。她說同學我找了你好久。她神情匆忙,把衣服塞給他,便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回到宿舍,杜玺塵把縫好的衣服挂到衣架上的時候,看見30元人民幣像三枚深秋的落葉,打着旋跌落到他面前。

顧小白的小店再也沒見營業。有人說她的未婚夫忽然生了重病轉去了北京一家醫院,還有人說顧小白讀書的錢一直都是男方家裏給出的,顧小白是個孤兒,男方家收養并将她養大。

從此杜玺塵再也沒有見過顧小白。

在一堆紅蘋果面前,我們總是習慣避開最靠近的那一個,然後把手伸向遠離自己的另一個。或許這就是慣性選擇,沒有人說得清楚是對還是錯。

一年後的郝然不再是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女生,她像顧小白一樣成了新一屆迎新晚會的主持人。在一個節目前的解說詞裏,郝然說到,有時候我們愈是想把我們最喜歡的東西牢牢抓住,可它卻愈象流沙般從你的手指間拼命逃走。你以為那就是愛了,其實不是,于對方或許成了傷害。那麽,就試着往回退一步,把他當做青春裏最美的紀念……接着舞臺上有人唱起蔡健雅的那首老歌:……

如果從此不見面,

讓你憑記憶想念,

本來這段愛情可以記得很完美。

他的樣子已改變,

有新伴侶的氣味。

那一瞬間你終于發現,

那曾深愛過的人,

早在告別的那天,

已消失在這個世界……

杜玺塵沒有再去喜歡哪個女生,他每日黃昏的時候去操場踢一場球,然後到圖書館看會兒書。可杜玺塵總莫名地覺得身後有雙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而他一回頭卻什麽也看不見。

終于有天他猛然回頭,看見了郝然,與他隔開二十米的距離,站在路的另一端,她的左手上赫然戴着他曾遺失的那只手套。

他向她慢慢走過去,甬路兩旁楓樹薄脆的葉子簌簌往下掉,可他不知道自己要經過多少場落葉,才能走到她的身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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