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chapter34
接到電話的桓妧先是一愣,片刻的空白後,梁旭博透過聽筒聽到她一聲冷笑:“你腦子被門夾了?”
不知為何,聽到她這句明顯不在重點卻夾着譏諷的反問,梁旭博翻騰的一顆心,竟奇跡般放了下來。
——只要不是她故意做的,那就好,否則他……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只有梁旭博自己知道,他看似強硬的質問下,不過是某種程度的色厲內荏罷了。
冷靜下來的梁旭博重新将思路拉回到了點子上,立即轉開這個話題:“那接下來還要繼續嗎?”
那頭的桓妧頓了頓,很快便做了答複:“當然,否則之前的那些陣仗,都白做了,既然現在因為這件事中原的市委書記和市長都落馬了,那就撇過他們,不過需要處理的,別忘了,還有才貿地産。”
桓妧安排這一出的時候,便已經想好了退路,畢竟那起發生在環市公路上的車禍,她無法對任何人解釋——因為沒有人會想到,她是早就提前預知了,這起事故的發生。
所以從最開始,她便給自己安排了另一條用來混淆視線的路子——便是之前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來鋪墊的,針對才貿地産的扣車事故。而這也是她讓梁旭博通知宋啓文和省報安排記者那個時間段必須到中原市的原因。
才貿地産那幾批被扣下的建材在當晚便被馬文峰的人換了,樓板換成了空心的,水泥也換做最劣質的,這種東西用來蓋樓,根本用不了多大的沖擊,樓房就能像豆腐渣一般輕易的碎裂倒塌。照着桓妧的說法,她原本的計劃中是讓宋啓文和記者在那個時間進去中原市,只因明珠花園當初選址的時候為了交通便利,正坐落在距市內幾條主幹道不遠的地方,既不會受到太大的噪音幹擾,又是四通八達,才貿地産在這個項目上簡直費盡了心思,而從中晉一級公路進入的車子,勢必會經過那裏。
桓妧很早便告訴梁旭博,她想制造的,是一起在建樓房倒塌事故,五點,正是下班之前,路上車子行人并不算很多,并且那個時段建樓的工人已經被全部支開,行人帶和非機動車輛帶也被馬文峰找人借由修路而堵上繞道行走,因此若是這麽一倒,只要掌握好方向,那麽首先壓到的便是向着公路一側的綠化帶,而樓體倒塌時落下的碎石鋼筋,雖然會破壞不少交通,甚至很可能壓到正在行駛的車子,但絕對不會出現死亡——這也是當初梁旭博會答應的一個重要原因。
而剩下的套路便于之前宋啓文和省報的動作不謀而合,救人,報道,曝光,并将消息迅速席卷到全省,而與此同時,扳倒才貿地産公司,拉中原市的黨政一把手下馬。
因此,不管他信不信,趕在四點半發生在中晉公路上的車禍,是一起意外。
只要她不承認,哪怕他再懷疑,也找不到證據,所以盡管可以保留意見,但眼下,他只有相信。
一切被安排地十分妥當,若說真有什麽是超出預料的,那可能就是由于宋啓文的救助及時,死亡的人數由原本的8人,減少了2個。而車禍這出“意外”發生後,只因宋啓文在救助的第一時間便讓司機打電話給梁旭博告知了他無法正點到達市裏的情況,桓妧同一時間接到消息,這才“被迫”停下了原本的計劃。
兩條線,一明一暗,天衣無縫。
“而接下來……既然之前宋啓文他們已經參與了,那接下來就不用他們再摻和,省得別人起疑,中紀委和公安部不都已經派人下來了嗎,正好,那就讓他們來擔當這起新建樓房倒塌案的目擊證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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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旭博聽着桓妧用事不關己的冷漠聲音,依舊有條不紊地借由意外繼續安排接下來的事,雙目呈現放空的狀态,也不知有沒有在聽,直到最後桓妧挂了電話,他始終再沒說一句話。
拿着手機的梁旭博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盯着市政府樓下的馬路一動不動,也不知多久,才忽然轉了轉眼球,自嘲一笑——其實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她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相信是她做的嗎?
他不相信。
從三月份到現在,認識她整整八個月的時間,數次針鋒相對,哪怕再水火不容,某種意義上講,他們很像同一類人,就算玩的再大再荒謬,也至少,保留有自己的底線。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當初在昭陽縣因工人鬧事案被市紀委帶走時,才會孤注一擲地去相信她會救自己出來。
這就夠了。
“我只是從心理學上分析,這顯然只是基于一個人對一個人的了解罷了。”
——與感情無關。
他摩挲着自己的手機,自我安慰道。
兩人的通話,很快便被負責盯人的偵探從華國移動獲取,一起帶給了袁弈臣,而後者盯着桓妧事發後唯一一個接到的聯系電話,發呆了許久——事情似乎已經十分明晰,這件事,确實,是在梁旭博的支持下,由桓妧負責操作的結果。
六條人命,一淌渾水,攪得整個海北省天翻地覆,若不是無意間找人時刻盯着,他連做夢都不會相信,這竟是她是手筆,只需稍作猜測,連證據都是如此明晰。
想反駁,都張不開口。
他甚至不能打電話去質問她,否則要怎麽解釋,一個本該回到青武市的人,緣何會知道她的一舉一動?
他把自己逼進了死路。
“你再……再幫我查一下,宋啓文這個人,到底是哪一派的。”
若真的是梁旭博的人,那麽……袁弈臣輕輕阖上眼,面上一時間看起來十分無助,如果他真的是梁旭博的人,則說明自己手上的這一切,都是早有預謀,而那起車禍,十有八九,便是宋啓文用來上位的墊腳石。
他忽然覺得心內極寒。
一直以為,他只是不夠了解她,于是他試着去縮小這種差距,用盡辦法想要讓她多注意自己一些,甚至千裏迢迢怕她遇到難題而追到這裏……可是面前這一沓子資料,整整一個半月的梳理,都好像在嘲笑自己的異想天開與不自量力——二十出頭的小姑娘,這樣的算計與冷情,連人命都可以玩弄……
他喜歡上的,究竟是個什麽?
那偵探記下他的要求後便離開了,袁弈臣坐在電腦前,看着那些照片,從都到尾,她每一個接觸到的人,做過的事,甚至說話的口型,好像整顆心都被人揉碎了踩在地上,疼的陰冷。
直到放在旁邊的手機響了許久,袁弈臣才終于被從自己的世界裏拉了出來,這一擡頭,便看到了窗外不知何時已沉下去的暮色。
費明澤的偵探朋友的聲音很輕,語速極快,但袁弈臣還是聽清了他說的話:宋啓文,果真是梁家派系的人,這在體制內,基本不算是什麽秘密。
“還要繼續盯嗎?”
袁弈臣哽了一下,緩緩搖頭,許久在對方忍不住問第二遍的時候才想起來,他根本看不到自己的動作,繼而喉頭動了動,小聲道:“就到此為止吧……還有,我請你幫忙調查的這些東西,希望你能保密。”
“您放心,我們的職業素養有口皆碑,給您的材料都只有那麽一份,我們沒有任何備份,照片洗出來的時候底片就被集中銷毀了,這點兒老費可以替我擔保。”
袁弈臣便又木木地點了下頭,挂斷了電話。
他從椅子裏站起來,将所有的材料拿到了洗澡間,全部丢進洗漱池裏,而後掏出打火機,點燃。
火苗将整間屋子都映射地明亮又虛晃,所有的紙張照片,都被火撩成了青色,而後變黑,最後化灰……很快,就看不到上面,桓妧的任何影子。
袁弈臣就這麽一直看着,直到所有的證據都成了一團灰,這才猛地打開水管,全部都沖走了。
連同他的不自量力。
只因這次省報的纰漏,幾乎所有排版區的人,都被清洗了一遍,而作為新進的實習生,在被排查不屬于內奸後,桓妧也被随便找了個理由清理了出去。她抱着自己的東西,從大樓裏面出來,瞧了眼表,正好下午六點,想着若是趕得準,火車一個半小時便能從省會回到中原市,說不定還能趕上晚飯,想着,便要伸手攔車。
廖13卻忽然響了一下,桓妧立即去拉那屏幕板,只見上面記載的,袁弈臣對自己的好感度,已經由95,下降到了70,不由眯了眯眼。
“十三,幫我看一下,跟蹤的人還在不在?”
廖13想也不想便立即回答她:【從剛才開始就撤走了。】
桓妧這才松了口氣。
這次的事,可以稱作是局中之局,和馬文峰的碰面,在省報實習,用自己的手機接梁旭博的電話……明顯很多事都不需要她親力親為,而如此留下尾巴,也不過是為了現在這一刻。
當初演戲趕袁弈臣離開,若是她真抱有那樣的目的,就不會給他留下察覺的破綻,而他不上飛機重新折回來,也不過是再次入了她的甕——這一切,明明一幢大樓的倒塌就可以全部辦到的事,卻非要加上這一起車禍的原因,無非就在這裏。
現在目的達成,桓妧抱緊了懷裏的私人物品,卻不知怎的,竟覺得有些心酸。
【那個,其實我覺得你可以不要這樣啊……】廖13是最能感受她情緒波動的一個,剛一檢測到,便立即嘟着嘴開口道:【而且你還跟你媽媽說會找個好男人嫁了,我覺得他就很好,做什麽非要推出去,70分啊,如果再降一點,可就變成讨厭了。】
“好什麽啊……”桓妧咧開嘴看似無所謂地笑笑,沖着不遠處正要開過來的出租車揮了揮手,一點點解釋給它聽:“袁弈臣人還不錯,只不過你看他對待感情的方式,是不是很幼稚?這說明他其實剛開竅沒多長時間,情商和智商明顯不成正比,可越是這樣的人,一旦認定了,就會陷得很深,因此在感情上受到的傷害也就越大,這樣的感情太純粹了,十三,我要不起……”
“所以我只能想辦法,在尚且還能夠掌控操作的時候,斷了它。”
她越說聲音越底,直到最後,幾乎沒人能再聽得見。
如此這般,其實何嘗又不是在解釋給她自己?
廖13不懂人類的感情,因此也理解不了她這般算計的目的,只聽她這麽說了,便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想了想,又道:【那這個算解決了,可是,好像又出來點兒麻煩……】
“怎麽了?”
【你自己看好了。】它閉上眼将屏幕重新調出來,桓妧随意瞟了一眼,便看到了上面梁旭博的名字,以及……不知何時上升到了86的好感度,不由發出一聲嗤笑。
“果真是腦子被門夾了……行了,不用理他,這人就是對我的好感度達到100都不用我出手,他自己就能解決。”
【為什麽?】
“哪兒有那麽多為什麽,一個連活着都不是為了自己的人,又怎麽可能會被感情這種沒用的東西絆倒?”
說着,便重新看向馬路,被招呼而來的出租車向着她的方向行駛過來,剛要在桓妧面前停下,忽然從斜裏插進來一輛大切諾基,直接将它擠到了一邊。桓妧一愣,便看到車窗被緩緩搖下來,露出車內一個男人,對她來說并不陌生且極為剛毅立體的臉,桓妧心口一滞,彷佛被電到忽而抽搐一般,雙瞳狠狠收縮了一下。
而就在這一愣之間,男人便已将自己便服兜裏的證件掏出打開,遞到了她眼前,那證件的封皮上,海北省公安廳的标志,顯得異常刺目。
“桓小姐是吧?上車吧,我需要和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