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直到場務來敲門告訴我準備繼續拍攝時,在劇中飾演我知己的梁川柏都沒有出現。

我臨走時順口問了一句,偉哥沖我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這樣一來,我倆的拍攝內容就得延後了。

我還得找時間跟他一起拍。

單獨。

就是別人都不在只有我和他那種。

撇撇嘴,到底也沒說什麽。

然後我就進了攝影棚。

沒什麽好說的。

就跟連連看似的,每個在劇中身份有關聯的主演會有一組合照,亂七八糟的跟世界杯小組循環賽似的你跟我拍一張我跟他拍一張,剛才你還在我懷裏現在我被人壓在牆上壁咚……

是的。

我看了看眼前這張近在咫尺的臉。

“……”

我也不懂黎漾在劇中明明飾演我弟可他為什麽會壁咚我。

此時我虛虛靠在背景板上,小腿繃得溜直,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生怕我往後一仰頭就能把這個跟紙一樣薄的東西給弄倒。

在我臉側三十公分的地方,黎漾的手撐在牆上。

而他的臉。

這麽說吧,我稍微低低頭,就能用腦門撞上他鼻子。

明明我(自認為)比他高。

可從這個角度看去。

我得擡着頭才能看見他淩亂發絲中那雙像星子般明亮的眼。

他的呼吸好像噴在了我臉上,有些熱熱的,還有些癢。

他:“……”

我:“……”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場地外那些跑動的聲音、紙質資料摩擦的聲音、機械的碰撞聲慢慢遠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

“你臉紅什麽?”實在忍不住了,我問。

黎漾神色一怔。

忽地低下了頭。

信號斷開。

我看他有些躲閃的眼神,一開始感到莫名其妙,等我看見他發紅的耳尖時,忽然就福至心靈了。

這還是個小孩呢。

朝氣蓬勃早晨看升旗時候都得面紅耳赤的那種小孩。

……純情少男。

“……”

我歪着頭看見他一臉“感覺自己有被冒犯到”的表情,咂了咂嘴,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兒起來。

場外的聲音都回來了。

沒有人注意到場中這個害羞的小藍孩。

于是我深吸一口氣,低聲對他說:“你別不好意思,實在不行我跟導演說換個動作……”

所以導演說為啥要設計這個動作啊!

黎漾聽了我的話後先是一愣,随後猛地擡起頭,“不行!”

我:“……?”

我感覺自己有被吓到。

“……不用,”黎漾匆匆看了我一眼就又低下頭,聲音小了許多,“不用了姜哥,就這樣吧。”

話落他放在我臉側的手又貼近幾分,背挺得更直了,可還是不肯擡頭。

我:“……”

從他的猶豫中,我想我大概理解他的意思了。

顯而易見。

現在很多電視劇電影在前期宣傳時都會讓男演員之間“賣賣腐”以吸引更多女粉絲的目光,或是提高宣傳力度和廣泛度,在來短期間凝聚人氣,期間再加上一些時不時的爆料與宣傳,這樣在拍攝制作周期結束一直到上映,都能保持一定熱度。

熱度就是金錢。

而我向來是不屑的。

不是自大。

只是不很看好“賣腐”或是“爆料”這種宣傳手段。

對當事人本身會帶來巨大負面影響是一方面。

還有一方面……我以後再說。

而此時我看着黎漾一副忍氣吞聲的小媳婦模樣,忽然想到微博裏那些照片與匆匆一掃而過的粉絲評論。

——哥哥終于營業了老娘的眼淚止不住的流[哭泣][哭泣][哭泣]

——awsl這腹肌!這鎖骨!這側臉!這這這這根頭發!我哭到瘋狂捶牆我家變成了單人間嗚嗚嗚

——啊啊啊啊老公!娶我!

回複——多吃菜少喝酒!老公是大家的老公!你算哪根蔥!

……

驀地就笑了出來。

低低笑了幾聲。

“你也不用這麽賣力,不想做的事可以好好跟導演商量,不用勉強的……”

“不勉強!”

黎漾提高了聲音,猛地擡起頭湊近我,擺回了剛才的姿勢,另外一只手揪着我衣角,他棕紅色的玄紋銀袖勁裝與我

冰藍色袖着雲紋的衣擺交纏在一起,擡手時碰到我腰間挂着的翠色玉佩,瑩白的珠子相撞,發出叮叮咚咚的聲音。

鼓風機就是這個時候吹起來的。

瞬間。

長發亂舞,衣衫飄揚。

在一方天地之間。

“咔嚓。”

“咕咕……”

迷蒙中我聞到了黎漾身上淡淡的香水氣息。

清冽的,幽冷的。

跟他不像。

這個小孩應該是水果味的。

比如檸檬?

我對這種突如其來的情況已經駕輕就熟了。

甚至在鼓風機開啓的一瞬間就已經進入了劇中角色狀态。

而黎漾顯然沒有。

我轉頭看看站在邊上架着攝像機正笑得開懷的攝影師,沖他點了點頭。

他經驗老到,曾經為我拍攝過許多次,顯然已經看出了什麽,眯着眼笑笑,擡高聲音說:“挺好的,抓拍一張,你們繼續,一會兒才拍呢。”

“謝謝。”我禮貌地點了點頭。

回頭時,看到完全在狀況外的黎漾正怔愣地盯着我看。

我眯了眯眼,起了逗弄心思,問他:“我臉上有吃的麽?”

他剛才肚子叫了。

那會兒我甚至沒聽清拍照的聲音。

“沒沒沒有。”

黎漾一瞬間像被紮漏氣球,才有的情緒迅速癟了下去,結結巴巴地回答我時潔白尖尖的虎牙在唇上咬了一下,塗了淡紅色口紅的薄唇有一瞬間的白,随後就迅速被血色填滿。

幾乎跟他臉貼臉的我:“……”

想起了“紅孩兒”們用來評論我的一句話。

——這該死的甜美男人。

……明明被壁咚的是我,你害羞個什麽勁兒!

我嘆了口氣,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盡量放的溫柔,像個鄰家大哥哥一樣語重心長:“沒事兒的,早晚得經歷這些,練練臉皮就厚了……早晨沒吃東西?”

黎漾低着頭,視線落在我脖子上好一會兒——大概是脖子,才悶悶應了聲:“沒有吃,但是我不是很餓。”

騙人。

“那剛才是我肚子叫了麽?”

年輕人啊,總是這麽不愛惜自己。

等以後老了腦袋疼屁股疼(?)再後悔都來不及了。

而黎漾的頭垂得更低了。

就像個藏了59分考卷自己為萬無一失結果一回家就被父母發現的小學生。

無地自容,面紅耳赤。

是花卻不露,微風總含羞。

他大概是屬含羞草的。

“唉,”我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額角,“一會兒結束了別走啊。”

黎漾:“……”

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

我總覺我這句話與社會小青年站好學生班級門口吊兒郎當地喊一句“放學別走啊”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無論如何,之後的拍攝順利了很多。

——我和黎漾之間。

譬如他壁咚我,譬如我從後面跟抱孩子似的攬着他。

兩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湊在一起,眉(大眼兒)目(瞪)含情(小眼兒)地對視,到底是什麽場面,這兒我就不說了。

總之場外的年輕場務哈喇子都快留下來了。

“……”

唉。

心累。

好在,準點下班了。

五點整。

不容易啊。

藝人是塊磚,哪裏需要往哪兒搬。

五點下班有多爽,五點下班有多棒,退圈以後才有樣兒。

……

黎漾這孩子挺乖的。

等我卸了妝去他那兒敲門的時候已經六點半了,跟他一個化妝間的演員走的走散的散,三十平米的屋子跟大風過境似的,東一笤帚西一棒槌,衣服褲子稀稀拉拉地這一條那一件的好不混亂,而在衆多造稀碎的不明物體與布料之間,這小子正在彎着腰撿一個斜歪着挂在穿衣鏡上的肚兜兒。

紅的,劇組十分貼心地給繡了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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