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返回劇組後的幾天過得很快,好像倒了杯溫開水的功夫,黎漾就殺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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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劇中擔男三的角色,在結局時變成反派,最終被杭青和藺雲升聯手除掉,在下着鵝毛大雪的日子裏掉下萬丈深淵,順着被壓彎的松枝跌下去,再也沒了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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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導一聲“咔”,杭瑾從《殺青》中消失了。
至此,黎漾花費了兩個半月诠釋出的人物泯滅江湖,他本人,也結束了這段難忘的演藝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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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遠遠看着黎漾岔着腿坐在白得令人目眩的人造雪裏,身邊的工作人員早就走開了,場中獨留他一人,垂着頭,假發套箍在頭上,淩亂黑灰的發絲從鬓角垂下來,将他的眼睛遮了個嚴實,鼻尖被凍得發紅,唇角緊抿着。
還沉浸在角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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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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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邊站着,不着痕跡地打量他,猶豫了很久,最終也沒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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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未來醉心演戲,那麽這将是他不得不克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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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一會兒,我看見有個披風衣踩着高跟鞋的女人走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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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覺得這個女人的打扮豔麗妖嬈,黑長直在腦後紮了個馬尾,又很幹練。
第二眼。
這位妹妹,我是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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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不太舒服,沉默一會兒,我擡腳向黎漾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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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姐。”
在這女人用塗了紫色指甲油的長指甲碰到黎漾肩膀時,我叫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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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一頓,皺着眉轉頭看來,似乎在抱怨是誰打擾到她。
但在看到是我後面色一動,唇下意識抿緊,半晌才擠出個笑:“哎呀,這不是姜老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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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曼,黎漾那個自從他進了劇組一面都沒見過的經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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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游中的黎漾此時注意到周身的變化,猛地回過神,渾身一抖,擡起頭時茫然的眼神先落到我身上。
“姜……”
“快點起來,地上多涼。”我順手拍拍他發頂,繼而對于曼含蓄道:“很久沒見了姐,最近還好嗎?沒想到您是黎漾的經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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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她的眼裏閃過的尴尬,即使比我大了不只十歲,在每年花費的數以萬計的保養品的精心呵護下依然同二八少女一般,得湊近了看,才能看到她眼角的細紋。
一個八面玲珑、披荊斬棘、手段複雜多樣的女人。
“現實”又“勵志”。
出于個人情緒,我打心底不喜歡跟這個女人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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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很好,工作和身體都很好。”于曼反應了一會兒避重就輕道,綻開一個得體的笑,不像個經紀人,倒是像個優雅的名門閨秀。等黎漾站起來後就往他身邊挪了挪,“謝謝你的關心,早就知道你跟我們黎漾在一塊工作,但是公司那邊實在走不開,沒能過來跟你打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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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瞅您這話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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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姐有心了,”我表面笑嘻嘻心裏媽賣批,想到是這個女人一直在給黎漾出馊主意——也就是被捆cp搶資源蹭熱度的是我和小可憐兒黎漾,要不這擱誰誰受得了。
我心裏就更不舒服了。
我原諒黎漾,不代表我原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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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從偉哥那聽到是您帶黎漾的。偉哥跟您關系那麽好,我也挺喜歡黎漾的,沒事兒的時候也帶着黎漾對對戲講講劇本。他是個好苗子,您好好帶帶,以後不知道比那些花瓶強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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偉哥要是知道我這麽惡心她,估計得樂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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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畢竟此時偉哥不在,他樂沒樂壞我不知道。
黎漾倒是挺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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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着頭不動聲色地往于曼身後躲了躲,右手虛握成拳,放在嘴邊擋住唇角不由自主勾起的笑,掩飾般輕咳了一聲。
估計這傻小子沒聽出什麽花兒來,只是見我誇他,就滿足得快蹦起來了。
也不知道說他比花瓶強有什麽可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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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再一次證實,黎漾是個沒人疼愛的小可憐兒。
要不怎麽我随口一句話,還是為了劇情需要,被他一聽,就飄飄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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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挺可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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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于曼。
我想着得罪了她指不定背後怎麽給我使絆呢,再說黎漾還在她手底下,能不能火能不能出彩都憑她一句話。
我嘴上開心了,心裏舒坦了,也就沒再刁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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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于曼包裏的手機響了一下,她面上不好看,卻也抱歉地看了我一眼,拿出手機一看,“哎呀公司有事兒了,姜啊,姐去接個電話啊……”
她說着轉過身往外面走,對着投資方時愈發谄媚和明亮的聲音在她走了很遠後也依舊往我耳朵裏鑽:“哎劉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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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的背影,皺皺鼻子。
半晌,偏頭打了個噴嚏。
這女人的香水肯定不是噴的,估計是一整瓶倒浴缸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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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歲。”
黎漾忽然喊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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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還想再打一個,被我生生咽下去了。
眼角閃着淚花,指着他罵到:“抽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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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午還有場戲,黎漾殺青這會兒正是午休,他穿着那身髒兮兮的暗色長袍,站在雪地裏時膚色愈發蒼白,整個人裹在薄薄的布料裏,十分清瘦。
我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他就站那任我打量,雙臂藏在寬大的袖子裏,風一吹,就勾勒出手臂修長有力的線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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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陣風吹過,我猛地打了個寒顫。
回過神來,開口由衷道:“恭喜你黎漾,殺青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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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錯覺,黎漾的瞳孔猛地一縮,眼神忽然一變,像是燃起了熾熱的火苗,我目光撞進去,和着四周的寒風,忽覺冰火兩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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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瞬間,那火就熄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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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變得溫和,像是初春時開出的多彩的花,唇角溢出發自內心的笑。
他長舒一口氣,語氣中充滿笑意,像是和煦的風:“謝謝你,姜儒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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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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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巴掌拍了下他腦袋,偏過頭不讓他看出我不好意思,語氣卻沒法控制的別扭起來:“沒大沒小,快去換衣服,放假了怎麽這麽不積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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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漾的笑聲跟在我身後,始終不遠不近地在耳邊回蕩,同主人一般惹人煩:“真的很謝謝姜哥。說實話,我進組之前一直覺得你特別不好相處,很嚴肅,很正派,我又是第一次進劇組,還沒有認識的人,做了好長時間的心理準備呢。”
說得我像洪水猛獸似的。
我嗤笑,反問:“我不正派,不嚴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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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漾腳步一頓,反應都沒,張口就來:“正派,嚴肅……且正派。”
我被他逗樂了,眯着眼斜睨他,一直以來只藏在心裏的想法直接說了出來:“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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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漾穿着常服從化妝間出來時候我正在拍戲。
跟梁川柏面對面坐在酒肆的矮桌邊上喝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臺詞,在黎漾出現在場外的同一時間,我正好不經意一撇,就看到了他。
端起茶杯,依舊正襟危坐,卻向他的方向舉杯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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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了,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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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光瞥見黎漾很久沒動,忽然被電了一下似的擡起手沖着我的方向揮了揮,又在原地站了兩秒,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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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對面的梁川柏是一副劇中藺雲升的打扮,不明所以,眸中一動,下意識端起茶杯與我一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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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聲響在杯與杯撞在一起時傳出,像是捕夢網上挂的風鈴,微風吹過時“叮”一聲輕響,細碎的輕音久不消弭,等了不知多久,終歸于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