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番外那些深藏不露的愛(一)

一個月後

時簡病房又新添了一束花,明亮鮮妍的郁金香放在落地窗前白色木頭花架,沐浴午後的一隅陽光,格外亭亭玉立。

花是易茂集團叫人送來,放在花裏的卡片還寫着一句代寫的官方祝福語:“葉太太,祝您早日康複!”下方署名同樣是:易茂集團。

時簡醒來之後,每天送來的鮮花和禮物絡繹不絕,李阿姨喜歡挑一些擺放在她病床對角的花架,增添幾抹顏色和生氣。不過葉珈成并不喜歡在病房擺放太多的花,他對花的品種控制嚴格,花粉太多的不允許放在病房。

關于易霈,時簡同樣是醒來之後,才知道易霈也是NE8904空難的遇難者,以及幸運者。十年韶華,浮華夢一場。一切都回到原來,那些存在她腦裏的十年記憶,在她重新睜開眼的時候,似乎只變成了夢境般的存在。

眼前的世界,葉先生親力親為地照顧她、每天對她說一些有趣的事,有意識對她進行心理疏導,讓她走出空難的恐懼。35歲的葉珈成,依舊有着一張較年輕的面孔,平整修長的眉毛、又長又秀氣的睫毛、高挺的鼻梁……唯一不同的,清隽的眉眼添了少許更符合男性魅力的笑紋,看她的眼神溫柔而熟悉。

剛開始,時簡還有些失真,常常望着葉先生回不了神,葉先生就笑,低下頭觸碰着她的額頭,輕輕抵着,低低叫一聲:“老婆……”

一聲低柔的“老婆”,帶着一份失而複得的情重。他和她,有着一樣的心情,還對這份恩賜般的幸福難以置信着。不小心,時簡眼淚又出來了。葉先生伸出手替她擦拭,然後吻着她的眼窩、臉頰、嘴角,像以前安慰她受驚吓的樣子。

眼淚更洶湧了。

眼前葉先生如此真實,只是她腦裏還留着葉珈成最後絕望離她而去的畫面,他讓她不要等了,現在她算是等到了麽?時簡伸出手,葉先生回握住她的手,溫和用力的觸感,擊中記憶深處朝夕相處過的溫柔,思念一觸即發,像是洶湧的浪潮席卷着她心房。

易霈醒了,易茂集團召開了新聞發布會,一時間各種報導鋪天蓋地,易茂低迷的股價持續漲停,易霈還沒有出院,每天都有多家媒體蹲守醫院等着最新消息。

時簡已經可以下床了,她坐在病房沙發觀看這場新聞發布會,新聞現場易霈沒有到場,不過出現一張易霈清醒之後的照片。易霈向來沒有失禮的時候,即使大病初愈,照片裏的他依舊身穿着正式西裝,氣場強大。照片是采訪的記者提供,面對采訪易霈面容嚴肅,眼神沉靜。模樣同她記憶裏的,還是有一些不同。

電視裏匆匆一眼,時簡難免有些迷茫,她真的認識過易霈麽?

時簡坐在病房裏間的沙發發着呆,葉珈成從外面走進來,電視裏易茂新聞發布會已經結束,開始播放其他新聞,字正腔圓地播放着一則又一則最新社會熱點。

“看新聞了?”葉先生面帶微笑走過來,視線從她的臉帶過她的雙腿,莞爾道:“睡了那麽久,除了要補充營養,是要補補一些信息,好跟得上社會腳步不是麽?”

葉先生語氣清爽,模樣也清爽了。時簡望瞭望葉先生,視線留在他剪短的頭發,輕輕評價了一句:“剪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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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珈成的頭發向來長得很快,昨天她以老婆身份,對丈夫的個人形象進行評點:“怎麽頭發都那麽長了,也不去理理?難道這一年都沒有剪過?”

所以今天抽空,葉先生特意出去理了個發。

話是這樣說,看着這熟悉的俊臉,時簡更多是心疼,一年多,葉先生很辛苦吧。一向愛幹淨的他,一年裏糙了不少。然後葉珈成見她一直盯着他看,不相信地摸了摸新發型,玩笑般問她:“短麽?難道沒有很帥?”

時簡抿唇,繼續瞅了好一會,毫不吝啬地誇贊說:“很帥,還是很帥。”

然後同樣作為NE8904空難幸存者,也有很多媒體要預約采訪時簡,不過葉先生全部回絕了,原因不想過多被打擾。

失而複得,分外珍惜。清醒之後,時簡康複得很快,除了剛醒來會意識迷茫,現在她每天積極地配合醫生和葉先生做各種複健治療,希望早日擁有健康如初的身體。她像是一株在黑暗裏即将失去生命力的植物,現在重新回到陽光養分裏,本能渴望着新生。只有健康了,她才能好好珍惜重新回來的愛、生活,以及以後很長很長的時光。

不枉對這份幸運。

婆婆幾乎天天來一趟醫院,她出事之後,婆婆基本呆在了A城,每每面對婆婆,看着葉珈成同婆婆說話,時簡眼底就泛起一些濕意。她重新擁有了她的愛人,婆婆也未曾失去這個疼愛萬分的兒子。

時簡精神恢複好了,同家人們的交流也多了。

婆婆說,她和珈成是一對有福的有情人,老天都憐愛她和珈成。當婆婆說這話,李阿姨彈去眼角的淚,補充一句:“成成那麽癡情,我覺得老天爺都被感動了,這次簡兒沒事醒來,以後他們夫妻兩人還有着用不完的好福氣。”

真的麽?時簡喝着營養粥,習慣看了看坐在床沿的葉先生。每每面對家人這樣的言論,葉珈成都笑得謙遜而感激。私下,珈成并不喜歡李阿姨話唠太多,如果他聽到李阿姨又談及他多少癡情的話,基本會“無情”打岔叫停。葉珈成的想法時簡基本能意會,夫妻五年,“夢裏”韶華十年,時間讓感情更親厚,也讓了解更深入。她不僅了解現在的葉先生,還了解過去的葉珈成。

夜裏,葉先生陪床。時簡眷戀地依偎着丈夫懷裏,感謝道:“珈成,謝謝你。”謝謝他,沒有放棄她,以及從來沒有想過放棄她。

NE8904航班這場空難事故,就像老天在考驗她和葉先生的愛,也讓曾經那個不珍惜現有生活的時簡,更加明白了愛和生活。

溫柔的懷抱裏,葉先生親厚地撫摸着她的後背,聲音又低又柔:“寶貝,同樣謝謝你。”

時簡擡眸,葉先生頓了頓,同她十指相握,然後将話說完:“陪我繼續生活。”

情深真切的話,令人動容。時簡心底吸了一口氣,嘴角愉快地翹着,“珈成,我愛你。”愛的表白,從來不需要挑時機沒有感受過失去,不知道相守的可貴。或許她現在心裏還藏着事,只是此時此刻,都沒有繼續在一起,更重要。

“時簡……”葉先生聲音繼續傳來,“這一年裏,我真的很害怕……不是害怕你醒不了,而是永遠地離開我。”

時簡知道葉先生說的怕意味什麽,她将手放在他的胸膛,裏面有一顆心髒熟悉地跳動着。葉先生不知道,她已經感受過這種永遠離別的滋味,無邊無際的絕望再次蔓延心頭。時簡将臉深深地埋在他胸前,久久沒有語言。

第二天,又是陽光明媚的好天氣。時簡被葉先生抱出來曬一會太陽,紫外線可以促進身體裏壞死骨的再生和修複。所以只要天氣好,葉珈成每天抱着她外出活動。

好像從她醒來之後,每天都有暖和明亮的陽光照進病房裏。時簡病服外面包裹了一張厚實的毯子,她坐在長椅看着草坪活動嬉笑的小孩,明淨的陽光似乎随着他們奔跑跳躍,十分快樂。低下頭,時簡看向手背,光照将白到失去血色的肌膚鍍上了一層暖暖的光澤,像是可以穿透血肉裏,給予生命的能量。

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覆蓋在她的手背,時簡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身子微微靠向葉先生的肩膀。再次眯着眼望着上空,眼前這樣的午後陽光,是她記憶裏最溫暖,今年這個冬天,也是她這些年感受到光照最充足的暖冬。

只是這一切,美好的令她懷疑真實性。如果,又是夢一場怎麽辦?

“珈成……”

“嗯。”

“老公。”

“嗯。”

“珈成……”不确定,時簡又叫了一聲,葉珈成接着應了一聲,不厭其煩。

時簡住院生活很簡單,每天來探望的人很多,不過葉珈成還是控制了探望時間。父母、Tim,婆婆他們都來到A城,每天來看她一次。

他們看着,笑着,感激着。她沒有在空難喪生,現在又平安醒來,無疑是最幸運的人。不善流露感情的公公熱淚盈眶地表達:這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幸運,也是珈成的幸運、他們兩家人的幸運。

真是幸運啊,時簡同樣這樣認為。在十年裏她怨過怒過恨過,等那段韶華成為夢境一樣記憶,她心裏剩下的只有一份厚實感激:活着,真好;愛的人在身邊,真好。

時簡不想住院了,醫院再好,病房服務再溫暖再貼心,也比不上家的萬分之一。何況,她心裏還有一段不想回想“住院記憶”。身體指标基本可以到達出院标準,加上她出院心切,葉先生同意她出院,不過主治醫師還是建議她留院觀察,後期進行身心檢查。醫生詢問她的意見,她看向葉珈成。

葉先生站起來,捏了捏她的手:“我去同醫生說。”

主治醫生建議留院觀察不只是考慮時簡身體原因。主治醫師辦公室,葉珈成當然知道醫生擔憂哪方面,他不是沒發現自己妻子缺乏嚴重的安全感,甚至他覺得妻子心裏似乎藏着一份更為深刻的感情和秘密,如果是這樣,他更不想讓時簡呆在醫院。

他要帶着她盡快地回到最正常的夫妻生活,忘記飛機失事帶來的記憶性傷害。

第二天葉珈成安排好了出院事宜,并通知全家人。醫院停車場進來三輛車,剛好坐兩家人。時簡換下了病服,身穿新大衣,頭上同樣戴着一頂同色新帽子。複健一段時間,她走路沒什麽問題,但是上下車還是有些困難,走在醫院停車場,身子忽然一輕,葉珈成已經抱起了她。時簡将手放在丈夫的肩膀,自然偎依着,嘴裏滿足地念叨一句:“終于不用聞消毒水的味了。”

是啊,終于可以回家了。葉先生側了側頭,當着家人面前,直接落下一個吻:“回家喽!老婆。”

兩家人不小心看到這一幕,都笑了,葉母軟性子,悄悄地別過頭,抹去冒出來的淚花。以後她只求兩人健健康康,再也不逼着要他們要孩子了。

兒媳婦出事之後,葉母看着自己兒子的樣子,覺得世間真有天生一對的說法。以前她怎麽逼,兒子不結婚就不結婚,好好詢問原因,沒有哪個女孩讓他心動到想要相守一生,所以絕不輕易走入婚姻。丈夫腦瘤手術之後,兒子穩重了許多,不再輕易交往對象,作為母親她反而更擔心了,但是作為父親的葉市長,倒是對兒子的表現贊賞起來,責任心強了。然後一年又一年,兒子把重心都放在建築設計事業,看着別家都已經抱上孫子,她眼裏看着心裏記着,直到兒子拎着時簡回家。說起來她為什麽第一眼就喜歡時簡,還不是兒子表現的大不一樣。

結婚之後,珈成和簡兒的感情倒沒有讓她失望,唯一孩子的事。因為她的堅持,簡兒還同珈成提出了離婚,之後簡兒失去一個孩子,更是令他們的婚姻面臨危機。

幸好兩人走過來。

然後是簡兒飛機出事,到現在終于平平安安出院。

葉母想起多年前在一家山間寺廟給兒子算了一卦,大師言談珈成八字極其聰慧富貴,只是物極必反,貴公子一生會有一難。只要過了這一難,必享如天之福。至于姻緣,緣深緣淺,全看個人造化了。

大概,真是百年修得一雙人吧。

三輛車子前後相繼駛出中心醫院,時簡坐在葉先生開的Q7,目光追着車窗外的城市建築,畫面有些重合,前面是A城主道交叉路口,葉先生在紅綠燈前停了下來。左手習慣搭在方向盤,然後側過頭看了看她。

紅燈閃爍,時簡思緒有些飄忽。

左邊就是易茂置業總部的清水路,即使翻新了面貌,熟悉的場景依舊撲面而來。

清水路是一段梧桐路,每到夏季郁郁蒼蒼,枝繁葉茂,四季風景如畫。十年來她下班都從這裏走過,她在這裏等過葉珈成,她在這裏仰望過不遠處的高樓,她在這裏上班,給易霈當了多年助理,她在不知不覺卷入了易家風雲……

歲月如風,耳邊風聲拂過,時簡轉回頭,按回車窗。

不遠處,一輛尾號06黑色奔馳轎車從相反方向駛入易茂置業總部,流暢的車身低調而沉穩,沉穩如車裏的男人,正一言不發地看着手機裏的一張照片。

網上熱心的朋友很多,所以出院之前時簡特意登錄“大葉小葉小小葉”微博賬號,更新了一條“感激所有人”的微博,好讓那些關心她的陌生朋友們放心。

除了文字,她還配了一張圖,照片是她坐在病房外面的草坪葉先生幫忙拍的,鏡頭對着陽光顯得她氣色很不錯,。

車裏,時簡刷着網友們暖心的留言,看到有趣的不忘念給葉先生聽。葉先生笑點似乎變低了,時不時發出兩道愉快的輕笑聲。記得以前遇上好玩的事,好像都是她笑得合不攏嘴,葉先生在旁邊不理解地問一句:“有那麽好笑嗎?”

側過頭,默默地看着開車的葉先生,三十五歲的葉珈成,視線從眉毛到嘴角,時簡越發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只是如果是夢而已,為什麽她仍會有一種恍然如同隔世的錯覺。仿佛心底,依舊留着一道聲音在說話:小狐貍,相信我,一切都可以回來。

現在,一切都回來了,是不是?

一路到A城的家。

天美嘉園,幾乎沒有變化,包括鞋櫃那兩雙一藍一粉的男女居家拖鞋。不同的,這個家終于不用她一個人守着。近情情怯,時簡由葉先生帶着進屋,兩只手緊緊相握。

晚上,兩家人一起做了晚飯,然後熱熱鬧鬧圍繞着大桌子,替她和珈成舉杯慶祝。

合家歡樂,幸福安康。

“姐夫。”不遠處,高高瘦瘦的Tim舉着手中的快速相冊問這裏的男主人,“我剛剛拍了幾張照片都不錯,你們相冊放哪兒?我給你和我姐留着。”

葉先生笑着回答:“書房第二個櫃子右側,找一找。”

夜裏,時簡靠在床頭翻閱Tim貼在相冊裏的快拍照。

Tim把今晚的照片都貼在一本只用了一半的老相冊,這是一本老舊的歐式相冊,封面黃底印着泛黃的燈塔圖案。記得相冊是她和葉先生戀愛之後不久,葉先生從她這裏騙走了一張她小時候照片,轉手送了她一大本他以前的老照片,還所謂“投我以桃,報之以李”。記得當時她第一次到葉家見公公婆婆,婆婆還要找這本相冊給她看,沒想到葉珈成已經提前将他這本“私人照”送給了她。

往事歷歷在目,心裏不自覺柔軟又潮濕。時簡注意力離開今晚這些照片,翻閱前面的老照片,然後視線靜靜落在一張背景優美的老照片。

照片底下還有小字記錄,葉珈成拍于2006年盛夏。

眉眼如畫的年輕男人,坐在高爾夫球場紅色的電瓶車,綠的草坪,藍的天,白的鴨舌帽……婆婆說這張照片是葉珈成陪公公一塊打球時被拍下來,當時葉珈成碩士畢業剛參加工作,很是年輕氣盛。

對啊,二十五歲的葉珈成,還未成名,意氣奮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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