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

“顧清——!”

一聲怒喝暴起,來人一腳踹開大門。緊接着腳下一滑,就地栽倒,飛出個“眠”字。

“唉!”屋裏人驚起,連拖帶拉扶他:“別踩着藥!”

屋裏人随意将發挽起,寬大袖口紮個結揣進腰帶,雪袍衣擺撈了胡亂一塞,活像個凡間要飯的。

“顧叫花”撲來将草藥攏了,小心翼翼抱起。草藥衆多,一時收不住,堆得有他人高,長長拖到腳下。

這洞府格外“仙風道骨”,不是衣袂飄飄的“仙”,也不是住瓊樓玉宇的“仙”,是窮酸書生,落魄士子自诩的“不落俗流”的“仙”,滿目望去空空蕩蕩,十分寒碜。

顧清河從發上撥了片草葉下來:“怎麽這麽多幻葉草,你要煉易容丹?”

顧清眠呼得将草放上床鋪:“沒,前兒他們新收了幻葉草,叫我看個成色。”

他一面說,一面撿出幾根葉子:“歷來都是我看的。”

“也就你分得出這東西。”顧清河蹲下拿了片挑出的:“這顏色很好,怎麽不要?”

顧清眠看了眼:“葉脈不稱,老了。”

顧清河頓了頓,舉起對着光看,盯了許久也未看出差異。所幸丹道非他所長,顧清河便不去糾結,只是扔了草葉問:“你這些天就在折騰這?”

顧清眠颔首。

顧清河扶額嘆道:“這位道友,你可知這幾日觀裏準備更換掌門?”

顧清眠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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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河:“那你可知按慣例,掌門更換之前要徹查各清字子弟?”

顧清眠又點頭。

“你是不是清字子弟?”

顧清眠再點頭。

“那你怎麽不去!”

顧清眠扔出個理由:“我忘了。”

顧清河氣得眼角直跳。清寒觀乃九州頂級仙門,觀裏有不少古怪規矩。其一,便是姓名。清寒觀同尋常道觀一樣,會給弟子按輩分排道號。但一旦發現天資超群或悟性極高的弟子,都會在名中或添,或改個“清”字。

歷來清字俱是觀內至寶,觀中說查也動不得手,多是說說而已,走個過場。可再是過場,也得走上幾走。哪有顧清眠這樣的,一拖再拖,一吊再吊,拖到現在都快舉行繼任大典了,他還沒去過刑山。

“我今兒是無論如何也得拖你過去!”

他拽起顧清眠,奪了他手裏草藥,扯出袍腳,整了衣襟。顧清河随手捏了個水訣,拍在他雙頰,抹了兩把粗暴擦幹。

顧清眠卻手裏不停,又摸出兩片葉,便被顧清河一把推出門:“走走走!”

刺目的陽光蜂擁而來,擠得天地一片霜色。顧清眠眯了眼,被顧清河拉上佩劍。

寒風如浪,托劍而起。

丹山乃觀內腹地,正對着高懸的清寒劍。遙遙九霄,浩浩長空,雪山一重一重。顧清河劍若飛葉,穿雲而過。

出丹山,過清寒殿,至刑山。

刑山乃清寒觀賞罰懲治之地,兩側各立着雪袍的外門弟子。帶頭是個有紅梅的內門,此刻見着兩人來了,快步迎上。顧清河拉着顧清眠道:“快,顧家只這一個清字落了,你們查了了事。”

帶頭恭敬問:“可是雙途師祖?”

顧清河脾氣急,上來便道:“是,就是顧雙途。”他大剌剌慣了,拍着那雪袍紅梅的弟子:“你快記下他來過。這人素日一不出門,二不管事,絕無問題。”

至于顧清眠——他驚了片刻,才想起自己道號雙途。

清寒觀的山多設陣法,遠遠看去俱是霜雪,臨到近處卻各有風姿。丹山上四季常春,鳥語花香。刑山卻不同,終年凜冬,寒氣逼人。這寒氣與人間并無不同,一絲絲,一道道,淌進骨髓。

誰知雪袍紅梅的弟子聽聞此言,卻道:“不巧,雙途師祖,請随我們走一趟。”

二人齊齊愣了。顧清河扭頭問:“怎麽,你真背着我做了什麽?”

顧清眠茫然搖頭:“沒——沒吧。”

事實上,顧清河說得不錯,顧清眠此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盯煉丹爐,若玄門列個榜将最矜持的仙子選出來,顧清眠恐怕還要淩駕其上。所以他沒有背着誰做了什麽,而是,少做了什麽。

清寒觀慣例,若無特殊緣由,但凡弟子築基,都要由長老帶領,下凡歷練十年,以體味紅塵百态,穩固心性。結果顧清眠那陣子不想下山,預備過段時日再去,然後——

“然後我就忘了。”

顧清河被噎得說不出話,掌門端坐于高位上,扶額不語。

唯有那雪袍紅梅的弟子還仔仔細細地記,一面問。

“老祖什麽時候築基的?”

“兩百年前。”

“兩百年都沒想起來?”

“沒。”

弟子有些猶豫:“那,心境不會——”

受影響麽?

當今九州,三足鼎立之勢形成已久,清寒觀,雲簫宗,浣花境,三大頂級仙門,霸占玄門最好的資源。但凡出名的世家都依附三門,最頂級的丹術符術器術均由其把持。裏頭子弟,要符咒有符咒,要丹藥有丹藥,理論上一生無憂。唯一擔心的,也不過就是此生太過平坦,但凡遇上坎坷,易生心魔。故而清寒觀的弟子們時時注意,唯恐自己心境上生出什麽事來。

所以清寒觀也鮮少會下力氣查這個,誰知道如今居然真揪出條漏網之魚來。像他這樣未下山還被逮到的,恐怕是千古第一人。

宋掌門嘆了口氣,想來也是哭笑不得,此刻擺手道。

“這也不是什麽大事。”

他和藹道:“但觀有觀規,既然當初未入,那就現在入好了。”

“雙途道人顧清眠。”

顧清眠道:“弟子在。”

“你現在便下山,入紅塵十年罷了。”顧清河剛想說話,掌門便看透他心思,不動聲色道:“你如今的本事,也無需派長老跟着吧。”

顧清眠:“是。”

掌門指尖一抹,一塊玉佩浮在他面前:“想來你也未辦這出觀的令牌,我這兒正好有塊閑置的,便先給你,省得你再去折騰了。”

顧清眠:“多謝掌門。”

前幾年焚琴道人叛出清寒觀,如今仍是多事之秋,宋清寒事務繁多,也不久留,道:“那便去吧。”

言罷,他一甩長袖,化作一道清風消散,只餘悠悠一聲,“早去早回。”

三人行禮:“恭送掌門。”

待得掌門靈氣消散确實走了。幾人出了門,顧清河一把揪住那弟子:“你查這個作甚!”

弟子也是個實誠人,迷瞪瞪道:“怎麽,難道不是徹查所有清字麽?”

那一頭,顧清眠手裏還握着兩葉幻葉草,另一手拿了玉佩:“清河兄,這玉佩——是怎麽用的?”

顧清河每天要被他氣上七八回,早已沒力氣再氣了:“輸靈力進去,心底念句出觀便出了。掌門也真是,誰敢放你一個人出去?你且等等,我去收拾行禮,陪你一起出去——你可有什麽要帶的?”

顧清眠回想自己空蕩蕩的洞府,搖搖頭:“沒。”

他拿了玉佩,輸入靈力道:“是像這樣麽?在心底默念聲——”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虛影一閃,就地消失。

顧清河目瞪口呆。

弟子驚了:“不是,不是要先登記佩劍才好出觀麽?”

清寒觀乃九州劍術集大成之地,人人俱習劍術,配長劍。故而很多人提及清寒觀弟子,往往連同佩劍一起提及。可以說劍便是清寒觀弟子身份的證明,有了這把登記在案的劍,才能在外尋找清寒觀庇護。所以按規定,要先登記佩劍才能出觀遠行,以便追查弟子行蹤,方便召集。

至于現在這種情況——

顧清河氣到心口疼:“這個瘋子,他沒帶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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