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四章
男童的聲音尚未散去,顧清眠直接将一粒藥丸塞進慕雪口中,而後指下一動,慕雪生生咽下。
她茫然擡頭,卻見顧清眠笑道:“阿雪,你究竟是誰?”
他稱呼喊得親昵,毒|藥發作也快。
魂雁腹中一陣絞痛,疼得冷汗漣漣。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子琀皺眉,卻一言未發,靜觀其變。
“黃泉客棧。”顧清眠笑道:“嗯,魔道中立之地,非貴客引薦不得入內。阿雪,你很熟悉扇谷,認識的人地位也不低。”
“方才那是什麽?”
“百——魂送葬。”
百魂教的百魂送葬。五百年一祭,用以追思算教。傳言百魂過處,生靈不存。想來子琀護住了他,掩蓋住生氣,才使他沒有和程舟般被帶走。
他當年身為凡人,随手一救就是一只魂雁妖?
如今出觀,随便遇見只麻雀,就遇到報恩?
順手扶了位老伯,就碰上了程舟?
如今又撞到了五百年一次百魂送葬?
哪來這麽多巧合?
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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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大意了。
顧清眠站在那裏,只覺四周一片暗色,桌椅櫥床俱似幻象,唯獨一片茫茫的冷。
他注視着慕雪在地上打滾,疼得發絲淩亂,發帶散開。那是一根色澤鮮亮的紅繩,原打着精巧的雙十結,此刻也沾上灰塵。
他親手割裂的過往,親手抛棄的身份,又在他踏入塵世的那一刻,一條條一樣樣地出現在眼前,逃無可逃,避無可避。
顧清眠笑了,低頭問慕雪:“你是效忠百魂教,還是效忠他們?”
“又或者,他們和百魂教勾結到了一起?”
慕雪“哇”地吐出口血。毒|藥發作,若無數根針紮進四肢百骸,她在地上掙紮:“不,我沒有——啊——”
她痛得一個打挺,重重撞上凳子,将其撞翻過去。凳腳砸中她額頭,劈下一道血痕,一路淌進眼睛。
“百魂祭,啊——要六日後才舉行,現在不過是巡魂——萬公子暫時不會有事。”
顧清眠又笑,他方要開口,子琀卻指尖一動,定住慕雪。青芒之下,雁妖昏迷過去,不複聲響。四周圍起結界——那是子琀的結界。他雖然妖力不如劍冢之時,但隔絕四周還是做得到的。
“魂雁一脈,天生是關不住的。籠子裏的魂雁,要麽是在想逃,要麽是在想死。”子琀道:“所以她說你放了她,是救她一命。”
顧清眠難得愣住,他面上還帶着笑,手裏還握着一粒毒|藥,就這麽直挺挺地站着。而後,他聽到子琀問:“可冷靜了?”
顧清眠扭頭看向他,又回看地上的慕雪。
子琀“啧”了一聲,屈尊拍拍他,嫌棄道:“小小年紀,疑心真重。”言罷,他撇嘴,“本座年級大了,瞧不得這種皮肉折磨。”
“痛快些,要殺就殺,不殺解藥給她。”
顧清眠沉默,他茫然站着,一時間仿佛立在人世之外。但漸漸的,這屋裏似乎有幾點燭火,隐隐綽綽,但終究是亮的。
片刻後他蹲下,喂給慕雪一丸丹藥。
“本座就知道,那些人是追殺你的。引蛇出洞,金蟬脫殼,你把程舟害得不淺。”
顧清眠不答,倒是子琀撿床邊坐了,“他們是誰?”
“晚輩不知。”
“真不知?”
“真不知。”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有人追殺的?”
顧清眠閉口不言。
子琀鳳目微挑,不耐煩道:“怎麽,你也信不過本座?”
“本座可是一等一的大妖,鎮守劍冢,也犯不上效忠誰吧?”
顧清眠沉默許久,盯着慕雪,突然開口道:“這結,是南顧的習俗。”
子琀皺眉,沒反應過來:“南顧?什麽結?”
顧清眠指了指慕雪發端那一抹紅:“南顧曾經是人間一個國,那個國,以紅為尊。”
“南顧不信神佛,不求月老,信奉天命可改,姻緣人定。故而新婚之夜,丈夫會于妻子發上系一圈紅繩,寓意結發系姻緣,永世連紅線。”
“人間多信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中原諸國也不大看得上南顧,便也只有那一帶,會有這樣的習慣。”
“怪不得,你見了這小妖,張嘴就是夫人——”子琀驟然一頓,視線停在顧清眠身上。丹修一頭烏發如瀑,被齊整束起,發上,系了根猩紅的天蠶絲。
子琀系的。
一萬年的玉妖,突然整張臉通紅。從額角紅到耳垂,再從耳垂紅到脖根。
“不是,本座沒有——”
本座沒有那個意思。
他噎了一下,好在顧清眠沒擡頭,看着慕雪繼續道:“扭成麻花,再結雙十,結語是與卿相守,百歲無憂。”
“慕又是南顧大姓。”他提及“慕”字,頓了片刻,繼續道,“想來慕雪的夫君,曾是南顧人。”
子琀:“你,也是南顧人?”
“曾是南顧人。”
顧清眠笑了,他低着頭,看不清神色,“現下,九州已無南顧。”
“為何?”
“為何?”顧清眠道,“因為南顧已亡。”
他起身,音色平靜薄涼:“亡在我手上。”
語落,慕雪狠狠咳了幾聲,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