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憤怒的小鬼
先是一只手伸了出來,緊緊扒住了棺沿,曲起的五指細瘦而短小,跟嬰兒的一樣,雖然肉不多,但也看不出骨節,整個手張開估計都不如蘇困的手掌心大。只是從蘇困的位置卻只能看到個大致的輪廓,因為那雙手呈透明狀,透過它還能看到棺材邊沿的棱線。
接着便是腦袋,原本束起的頭發散亂着,絲絲縷縷地遮住了一邊的眉眼,小臉上沾染着髒污和血跡,再加上那半透明的虛化效果,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膚色,唯一清晰的,是露出來的那只眼睛,即便隔着一段距離,蘇困依舊能感覺到,那因為臉小而顯得格外大的眼睛裏散出來的森寒之意,陰冷、怨毒。那樣的眼神襯着他娃娃般大小的身體,顯得無比違和,但是和那破布般的衣服上遍布的血污,又格外地搭調。
它從棺材裏爬起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朝蘇困的床看去,卻發現空無一人,于是轉過頭,目光朝門口這邊掃來,一下子便落在了蘇困身上。如果那目光是什麽實質性的東西,那麽蘇困此時說不定已經被生生釘死在了牆上。
被勒得七葷八素耿子墨只覺得,死死扒在自己身上的蘇困手腳越來越軟,越來越挂不住,那渾身除了內褲啥也沒穿赤條條的樣子,簡直不忍直視。他似乎被什麽吓到了似的,猛地一哆嗦,然後夾着耿子墨的腿一點一點地朝下滑。
除了打開的棺材蓋,什麽也看不到的耿子墨:“……”他多麽想把身上挂着的這貨一巴掌拍死在門框上,但是看在現在情況詭異的份上還是忍了。
蘇困只看到那只小鬼死死盯了他片刻,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覺得它似乎比上次更透明了一點【……】,他甚至可以透過它清楚地看到後面的牆壁和窗簾的一角。
就在他的目光凝聚點透過那小鬼的身體,落在了窗簾角上的時候,那只小鬼身體一動,“嗖”地撲了過來。這位除了本能地害怕之外,再次把注意力放錯重點的貨還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就覺得眼前一花。他下意識地手腳一松,兩眼緊閉,“嗷”的一嗓子,嚎得完全不知情況的耿子墨也跟着腿一軟,吓了一跳。
蘇困滑坐在地上,只覺得胸口這一塊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那股沖力弄得他朝後仰了仰,一種刺麻麻的微痛從胸口的表層,一路延伸到裏面,再到後背,伴着一陣冷得讓人忍不住在這大夏天驚起一身雞皮疙瘩的寒意,就像是帶着被裹了層薄冰的什麽東西從胸口貫穿了一樣。
不過那種輕微的痛感幾乎是瞬間便消失了,倒是那股冷絲絲的寒意一直不散,蘇困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把內髒器官拎出來,放在冰水裏涮了一遍,又給塞回了胸腔裏,那種滋味着實不太美好,讓他渾身的汗毛都炸了起來。
蘇困睜開眼看了看胸口,發現那一片皮膚完好如初,連一點小傷口都沒有,當然,也沒有趴着那只小鬼。他猛地回頭掃了眼身後,恰好看到它似乎沒有剎住,直直朝前滾過去,翻了兩下之後,沒入了客廳的那道牆,徑直滾進了隔壁人家的房子。
蘇困看着那堵牆呆了片刻,又想到剛才自己胸口的感覺,如夢初醒:“卧槽它從老子身上穿過去了?!”
依舊不知該如何反應的耿子墨:“……”
就在他們這一愣神的功夫,那個滾成團子的小鬼又從那堵牆面上浮了出來,半透明的身體看起來有些詭異又有些滑稽。它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似乎對它無法真正觸碰到蘇困這件事感到急躁和憤怒。
小小的手掌收攏,死死攥成了拳頭,它再擡起頭的時候,盡管根本看不清,但是蘇困還是下意識地覺得它的眼睛肯定都燒紅了,他似乎能看見那滾滾的怒意和不甘在那兩枚漆黑的瞳仁中翻騰。
不知是不是這小鬼的情緒太過激烈,客廳房間的燈光同時暗了一下,燈管裏發出滋滋的聲音,原本冷白色的光隐隐泛着青色,而卧室裏的暖光則越來越朝血色發展。它們似乎都在随着那小鬼的情緒波動,明明滅滅地閃爍着,然後越來越暗。
風從各處的紗窗中灌進來,那聲音真如同厲鬼嚎哭。明明是火熱的夏夜,那風卻帶着一股陰冷的涼意,就像是還沒來得及換上禦寒的衣物,就被潑了盆冰水,猝然一驚的感覺。
耿子墨這把終于親身體會了一把電影裏鬼屋的感覺,而不再是看着蘇困一個人神經病一樣的上蹿下跳。他神色複雜地環視了一眼四周,覺得要是刷了漆的白牆再滲點血,就齊活了【……】。事實證明,能跟蘇困這種人混在一起的,也不是什麽腦回路正常的貨,當然,這點從他把棺材網購回來的那天就已經可以看出來了。
光線越來越幽暗,那個小鬼的輪廓卻越來越清晰。
蘇困本來就癱坐在地上,被這氛圍一吓,又同那小鬼漆黑的眼睛對上,頓時兩眼汪了泡淚,他想跑出去,但是大門就在那小鬼旁邊,只得“娘喂”一聲,手腳并用地朝房間裏滾,總之,離那小鬼越遠越好。耿子墨本來就有些不明狀況,看見蘇困跑,他也跟着滾進了房間裏。縮在床頭邊的死角裏,被蘇困死死拽着手。
“把你的爪子松開……”耿子墨表情扭曲地從牙縫裏一字一頓地朝外蹦,“你他媽指甲都快陷進老子肉裏了!”
受驚的兔子似的蘇困含淚看了他一眼,松開爪子,挪到下面抱住了他的大腿,就好像抱住了一個人,自己就不會被那小鬼弄死似的。他瞪着狗眼,屏息盯着房間的門,又掃了眼窗子,大有那小鬼敢進來,他就敢直接開窗跳下去的味道,反正他倆這屋在二樓。
可瞪了數秒,也不見房門有那小鬼的影子。
客廳到房間的距離那小鬼要走這麽久?騙誰呢?!難不成……難不成!那小鬼想通了不折騰了?
就在蘇困有些驚疑不定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耳邊被什麽東西掃了下,有些癢。他餘光看見一絲黑,便伸手撩了一下,眼睛依舊不敢離開房間門口地沖耿子墨道:“你頭發掃得我耳朵癢!這種關頭就你不能把頭——”發字還沒出口,他就傻了。
猛地竄起來,蘇困覺得他今晚嚎叫的次數簡直趕得上這一個月的量了,他回頭的速度之快,力道之猛,差點自己把自己脖子扭斷了。果不其然,看到那小鬼從他剛才靠着的那個牆角探出了一個頭來,面色森冷,近距離看起來,那小臉襯着蒼白的牆面,加上血色的燈光,怎麽看怎麽慎得慌。
蘇困似乎覺得這小鬼的透明感似乎真的比之前輕一些,輪廓和眉眼更清晰一點,不只是光線變暗反襯的緣故。它每靠近一步,蘇困就朝後退一點,直到感覺後腰抵上了房間裏那張電腦桌的一角。那張桌子正放在窗戶下面,他餘光瞥了一眼,手指緊緊扒住桌沿,似乎随時準備翻身上桌拉開紗窗蹦出去。
那小鬼似乎很喜歡看到他這副抖啊抖的慫樣,它眼裏翻湧着潑天的恨意,濃重得幾乎讓蘇困不敢看下去。
“有、有話好好說啊大哥!這絕壁是個誤會!你不能錯殺無辜啊,你、你……我、我冤啊!求放過!”TAT
蘇困也不管自己對着這麽一個小不點喊大哥有多麽違和了,只顧哆嗦着嘴唇,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狗腿笑容,企圖讓那小鬼先冷一冷。
那小鬼似乎沒法聽懂他所有的話,但那話裏不知哪個詞戳中了它的逆鱗,就見它臉色陡然一變,眼裏怒火飛漲,從這個距離,蘇困甚至可以看清它那張小臉上蒼白幹裂的嘴唇被怒意帶着微微顫抖。微啞的聲音從喉底沉沉傳出,語調裏飽含着極深的嘲諷:“無辜?放過?你滅我全族時可曾想過無辜?你命人将我活剮于市時又可曾想過放過?”
它又逼近了些,蘇困一個勁地後仰,腰都要斷了,但是眼睛直直地看着那雙幽黑的越發森冷的眸子,絲毫不敢移開半分。
“一百七十九條性命,一口不可留;一千八百二十四刀,一刀不可少,你下令時就該想過會有這一天?無辜?呵!”它似乎回想到了那些事,冷哼一聲,雙眼裏飽含了極致的悲苦和恨意,“無辜二字,誰都可能擔得起,唯獨你——”
“啪!”一聲脆響。
深棕色的影子一晃,那個小鬼話未說完,便沒了蹤影,在它飄着的那處,取而代之的,是那口漆色厚重均勻的棺材,棺蓋和棺體嚴絲合縫,被托在一雙清瘦修長的手裏。圓潤光滑的指甲正對着蘇困方向,一看就是經常細心修剪的。
“耿、耿子墨?”蘇困傻了似的看着眼前這個從那小鬼身後用棺材把它整個兒罩住的人,認識他這麽久頭一次覺得他簡直帥得天地無色,腦袋頂都籠了層聖光!呆了片刻之後,蘇困兩眼汪淚地抱着耿子墨的大腿嚎:“你是我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