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決絕
宋祯進了皇後寝宮,素琴匆匆出來行禮,禀道:“官家,聖人剛睡下,奴婢這就去叫醒她。”
“不用,我進去看看。”宋祯止住她,自己進去看向穎。
素琴立在門邊尋思了一會兒,出去安排跟随宋祯而來的梁汾等人去偏殿喝茶,叫錦瑟和劉廣好好陪着,又将寝宮內的閑雜人等都遣了出去,自己坐在廊下守着。
帝後二人身處寝宮內殿,她坐在這裏聽不見什麽聲響,但是素琴知道向穎的脾氣,越是當着人越倔強,若只有她和官家兩人在,沒準還能軟和些,于是便幹脆讓大家都離的遠遠的。希望借着這個機會,能讓帝後二人和睦恩愛如初。
宋祯一路進到內殿,見向穎側身躺在床上,背朝着外面,便放輕腳步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伸頭端詳她,想看看她是真的睡着了,還是賭氣不理自己。
向穎微阖雙目,呼吸輕淺,臉色蒼白憔悴,宋祯看了不免心疼,悄悄伸手試了試她的額頭。
入手微涼,宋祯順勢用手背挨了挨她的臉頰,也是涼涼的,便把她身上的被子又往上面拉了拉,這麽一番動作,閉着眼睛的人始終沒有任何反應,宋祯便知道她是有意裝睡了。
“再睡着不醒,我可走了。”宋祯收回手,微笑着說了一句。
向穎睫毛輕顫,從喉嚨裏哼了一聲:“要走便走,我何曾攔過你。”
宋祯笑道:“還是這麽要強。頭還痛麽?”
向穎不說話,依舊閉着眼睛,面朝裏不動。
宋祯等了一會兒,笑意漸漸收斂:“既然你累了,那便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他緩緩起身,向穎卻忽地翻身坐起,蒼白着臉向他道:“你若真要走,以後便永不要再來!”
“你這是說的什麽話!”宋祯板起臉來斥了一句。
向穎今日沒有起來梳妝,所以此時頭發散亂披在身後,臉上也是一片素淨,身上只穿一件白底繡襦,平日的傲氣蕩然無存,只餘骨子裏的倔強硬撐。
“實話,反正你心裏已經有了別人,早不把我放在心裏了,我就算留住你,又能怎樣?”向穎雙眼泛紅,緊緊盯着宋祯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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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祯看了她這樣子,瞬時心軟,走回去坐下,伸雙手扶住她的肩膀,柔聲道:“就會冤枉人,我幾時不把你放在心裏了?一聽說你病了,還不是巴巴趕來瞧你?”
“可你心裏還是有了旁人……”向穎凝望着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丈夫,見他一如從前那樣英俊娴雅,可看着自己的目光卻少了少年時的癡戀,多了些許容忍。
宋祯微微蹙眉,收回雙手:“阿穎,你若是真的計較這些,當初韓娘子入宮的時候,你就該向我直言,而不是跟娘娘商量了推出一個于貴人。”
向穎忽然大笑出聲:“我跟你直言?就算我說了我不喜歡,你會聽嗎?娘娘會同意嗎?那我成什麽了?善妒不賢的皇後?”
“那你現在為何又要提起此事?”她笑聲凄楚,宋祯卻不為所動,淡淡問道。
向穎一時茫然,愣了好半晌才說:“二哥,你就不能,不把心分給別人麽?”
宋祯嘆息:“在我心裏,自然還是你最重,可人非草木,相處日久,如何能不生出幾分情意?”
“那若是韓芊雅暗中謀害我呢?”向穎直直望向宋祯的眼睛,逼問道。
宋祯卻只說:“這等無稽之談,你以後不要再提了。”
“我跟她之間,你到底是信她,還是信我?”
說來說去,都離不開即将生産的韓芊雅,宋祯覺得厭倦,幹脆起身:“你歇着吧,我還有事。”
向穎立刻尖聲叫他:“二哥!”
宋祯腳步一頓,回頭看她:“等你好些了,我們再談。”說着便大步出內殿,到寝宮門口的時候,卻發現蓮華閣的喬軍正跟素琴求告,便出聲問道,“喬軍?你來這裏做什麽?”
“官家!小人可找着您了!韓娘子陣痛,恐怕是要生了!”喬軍看見他如同看見救星,立刻上前行禮說道。
旁邊素琴斥道:“嚷什麽?韓娘子要生了,自然該當去尋醫官穩婆,你到這裏來攪擾官家和聖人做什麽?”
宋祯聽了不由回頭一望,卻發現向穎正赤着腳站在自己身後,忙轉身走過去說道:“你怎麽這樣就出來了?地上這麽涼,也不穿鞋子!素琴,還不扶着聖人回去歇着!”
素琴應聲上前去扶向穎,喬軍見縫插針:“小人知罪,只是韓娘子頭回生産,心中惶恐,一直念着官家呢!”
“好了,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宋祯打發走了他,與素琴一起扶着向穎進了內殿,待要走時,卻被向穎拉住。
“二哥,你別走。”
她從沒有如此軟弱的時候,眼中甚至還有淚光,宋祯立時心軟,吩咐素琴:“你讓梁汾去蓮華閣看着,一有什麽事,飛快來報我。”
向穎跟着說道:“叫錦瑟和含芳進來服侍我梳妝。”
“你身上不舒服,就不要去了。”宋祯輕聲勸道。
向穎不答,只說:“二哥在這陪着我。”
宋祯心下焦急,可她神色不似往常,到底也不能放心離去,只得耐着性子,等宮人服侍向穎梳妝完畢出來,便說:“要不我們一同去瞧一瞧……”
話到一半,發現向穎穿着的乃是織五彩翟紋的深青色祎衣,頭上還戴着九龍四鳳冠,正是只有受冊、朝會和祭祀時才有的穿着,不由蹙眉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官家,妾等不及下次再談。”向穎扶着錦瑟的手,挺立在原地,畢恭畢敬的說道,“妾有些心裏話,必得此時此刻說與官家聽。”
她這樣鄭重其事,宋祯無法,只得說道:“你說吧。”
向穎親自上前拉着宋祯到堂中桌前對面坐下,又叫錦瑟準備了茶點送來,末了吩咐道:“你讓他們都散了吧,我這裏不須人服侍了,叫素琴守在門口,沒我的話,誰也不許進來。”
等人都走了,向穎親自動手點茶,送了一盞到宋祯跟前,徐徐說道:“官家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那邊韓芊雅要生産,這邊她卻敘起舊來,宋祯頗為焦慮,便随意答道:“自然記得,那年娘娘過壽,我們都是十歲吧……”
“對,那是我們第一次相見,可我在那之前,還見過你一次的。”向穎側頭望向旁邊珠簾,臉上滿是懷念的神色,“那是娘娘過壽之前,我随着爹爹進宮,先帝見了我很喜歡,說我很像娘娘,讓我坐在一邊吃點心。我捧着點心小心翼翼的吃,一轉頭,就從屏風縫隙看見了你,你正站在桌前提筆寫字……”
她努力回憶細節,偶然回眸間,卻發現對面人聽的心不在焉,不由苦笑:“我當時就想,這是誰呢?這樣俊俏貴氣,可真好。”
宋祯捧着手中茶盞,眼睛時不時望向門外,臉上隐隐帶出些焦急來。
“想來官家是都忘了吧,前情往事,不管多麽甜蜜動人,畢竟都過去了,官家自有新人在眼前奉承,另有一番如膠似漆景象,又怎耐煩再回想當初?”向穎收斂笑意,語氣淡淡的說道。
宋祯将茶盞放到桌上,終于開口:“你既然要提從前,我們便來說說從前。你只說我變了,難道從前的你是現在這樣驕橫無度的麽?”
向穎不敢置信他的用詞:“我驕橫無度?”
宋祯道:“連我都要俯就于你,這不是驕橫無度,是什麽?”
向穎先是渾身顫抖,繼而怒氣攻心,駁斥道:“俯就?我不過是不肯如那些女子一樣趨奉你,怎麽就成了驕橫、就要你來俯就了?難道我堂堂皇後,要學那些妃妾一樣低眉婉轉的哄騙你麽?”
“你總是一到了這個時候就想起你是皇後,架勢十足,理直氣壯,等到該履行皇後職責的時候,就說我變心移情,做閨中怨婦狀!”宋祯終于按捺不住心裏焦躁的情緒,将心中積郁已久的話說了出來,“阿穎,我們本可以做恩愛無雙的帝後夫妻,你為何偏要步入歧途?”
他這一連串的指責讓向穎驚愕怔然,先前的灰心失望徹底變成絕望。她呆呆望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丈夫,好半天才勉強寧定了心神,伸手提壺給自己點了一盞茶,一邊用左手小指指尖輕輕敲擊茶盞邊緣,一邊出奇平靜的說道:“就算我真是閨中怨婦,那也是因官家只信旁人不信我之故。”
宋祯緊皺着眉看向向穎,見她臉上所有情緒都消失不見,只剩一派平淡安然,心中忽覺得異樣不安。
“你我相識十載,五年夫妻,我是什麽樣的人,你竟然毫不知曉,還跟着旁人一同疑我。呵呵,我就算真的驕橫了,難道會□□一個小小司寝至羞憤自盡的地步?”向穎眼睛看着宋祯,右手卻輕輕晃動茶盞。
“你又提這個做什麽?”
向穎看着宋祯,呵呵笑道:“我必須得提!因為這都是旁人在謀算我,我不能一輩子頂着這不清不白的罪名!”
她将目光移向手中茶盞,開始從于貴人如何在其中上蹿下跳講起,一直講到自己去蓮華閣試探韓芊雅,才顫着手端起那盞茶一飲而盡,并說道:“明明是旁人在處心積慮的謀算我,想要使得我們夫妻失和,她好坐收漁利,可是我至親至近的二哥,竟從頭到尾不肯信我,只當我是個驕橫無度、迫害他美妾的人!”
她語氣飄忽,神情中充滿了譏諷之意,宋祯将信将疑,看着向穎不說話。
向穎一見他的眼神就明白,忍不住輕笑出聲:“到現在你還是不肯信。好啊,我早知道會是這樣!你的心早已偏向了她,你也早已背棄了我們的誓言……”話到此處,向穎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心痛難忍,不自覺的将手捂在胸口。
她停頓下來,宋祯還在凝眉深思,也沒有出聲,正在這寂靜無聲的當口,宮門外卻隐隐傳來争執聲,向穎知道必是有人來找宋祯了。
她又急促的呼吸兩聲,才萬分疲憊的說道:“我只再說一句:我向穎平生從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官家和自己良心的事!我只是沒有想到,人心易變,你竟這麽容易就信了別人,反而疑心于我,我無可證明之處,只有一死,以證此身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