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沮喪
太後一如從前那般慈藹笑着向她招手:“來,木蘭,到我身邊來。”
林木蘭忙行至太後身邊,太後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木蘭都長這麽高了。”
當日單薄的少女已經伸展成了身材高挑、曲線玲珑的美人兒,清麗可人的小臉也如應時綻放的芙蓉花一般嬌豔奪目,太後看着看着就笑的更歡暢了一些。
“要不說時光飛逝呢,既催老了我們這些老樹,也催開了你們這些花骨朵。”
林木蘭忙道:“太後哪裏老了?奴看您還跟奴剛進宮時一個樣呢!”
太後笑呵呵道:“你去了宮正司,也會說好聽話哄人了。”見林木蘭要解釋,又道,“無妨無妨,這樣也很好。木蘭啊,今日我找你來,是有件事跟你講。”
林木蘭想跪下來聽,太後卻不許,拉着她到身邊坐,林木蘭不敢坐,最後只能挨了個邊兒聽太後說話。
“當日明烈皇後崩逝時的情景,你還記得麽?”
林木蘭被這句話吓的渾身一抖,立刻轉身就跪下了:“回太後,奴什麽都不記得了。”
“起來起來,別怕。”太後身子前傾,輕輕按了按林木蘭的肩膀,“我沒有舊事重提的意思,只是就算不提,此事也已經發生了,我忘不了,官家忘不了,你也忘不了。”
她拉着林木蘭的手,林木蘭不知太後何意,不敢起身,只怯怯望着她。
太後保養得宜,一雙手依舊白皙細嫩,還帶着點溫暖馨香,臉上也少見皺紋,只一雙眼睛霧蒙蒙的,讓人看不清。
“我想跟你說的是,于此事上,官家的傷心比誰都多。可他是男子,又是天子,哭也哭不得,喊也喊不得,一切都藏在心裏。這幾年來,我看着他行若無事,實在心痛。木蘭,我想交托給你一個重任,派你去福寧殿服侍官家。”
林木蘭立刻瞪大了眼,剛要開口,太後又說:“你別怕,這次是官家自己想要你去的。”
聽了這話,林木蘭更害怕了,滿眼祈求的望着太後。
“我與官家談過,讓他放下過往之事,他也有心面對,這才有意調你過去。只是我終究有些不放心,便叫你來囑咐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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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木蘭表情呆滞的從太後寝宮出來時,王宮正正在偏殿喝茶,她恍恍惚惚的過去傳話:“宮正,太後傳您進去說話。”
王宮正起身進去,剛剛陪着王宮正的杜鵑就拉着林木蘭坐下,給她也倒了一杯茶,與她寒暄,問及別後諸事。
林木蘭卻心不在焉,說着上句就忘了下句,杜鵑本知曉太後是為什麽事找的林木蘭,可看她現在情形,竟無一絲喜意,心裏不由詫異。
念及過往情誼,杜鵑遣了燒水的小宮人,自己問林木蘭:“你這是怎麽了?”
“沒,沒什麽。”林木蘭回神,低低回道。
杜鵑輕嘆一聲:“我知道你有些怕官家。可這事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你若是這個樣子走出去,讓人看見了,還不知怎麽想怎麽傳瞎話呢!”
原來杜鵑也知道了,林木蘭臉上頓時只剩沮喪:“杜鵑姐姐,我真不知道這好事為何會落在我頭上。我在宮正司挺好的,還能管管那些說瞎話的人,我真不想去福寧殿。”
杜鵑怕有人在隔間聽到她們說話,幹脆拉着林木蘭去了廊下,這裏四面開闊,誰在走動都看的清楚。
“可這是官家要你去的,你能不去嗎?”杜鵑指出事情的關鍵之處。
林木蘭垂頭嘆氣:“我知道。”難道是曉青求的官家勉強點了頭?否則官家想面對向穎之死,完全可以去坤寧宮憑吊,或是親自置祭啊,把自己叫到跟前去有什麽用?添堵?只要一想到自己以後要在官家眼皮子底下過日子,林木蘭就覺得連汗毛都立了起來。
“你既然知道,就不該做出這副樣子來啊!就算做不出歡喜的表情來,也不能恍恍惚惚、垂頭喪氣,不然給有心人看見了,說你不敬君上,你要怎麽辦?”
這個罪名可大可小,林木蘭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一些,便向杜鵑行禮:“多謝姐姐良言告誡。”
杜鵑拉住她的手,不讓她行禮:“你既然還叫我一聲姐姐,就不要這麽客套了。”見林木蘭還聽得進去話,便又說,“其實咱們入了宮的人,凡事早就不由己身,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主人交代的事情做好。不論是太後也好,官家也罷,都不是刻薄寡恩的,只要咱們盡了心,他們總能看到。”
她剛說了這幾句,王宮正已經從裏面出來,杜鵑忙與林木蘭告別,進殿去服侍太後。林木蘭也去迎上王宮正,與她一起出慶壽宮回宮正司。
“你回去把手上的事務跟秋菊交接一下,明日福寧殿會來人接你。”王宮正如是吩咐。
林木蘭低低應了聲:“是。”
王宮正見她不像一般女子一樣歡欣雀躍,反覺得林木蘭難得沉穩鎮靜,便多了一句嘴:“以後服侍官家,要記得多聽多看少說,不要逞強。”
林木蘭感激的又應了一聲:“是,多謝宮正教誨。”
王宮正一笑:“教誨談不上,願你此後前程似錦。”
“宮正,”林木蘭見王宮正難得神色可親,就大着膽子開口,“若是我以後在福寧殿呆不下去了,您能讓我再回宮正司麽?”
王宮正十分意外,随即又當林木蘭是說笑,便笑道:“那得看你有沒有犯錯。”
林木蘭立刻認真的保證:“不管木蘭在哪,一定都不會忘了宮正的教誨,絕不敢知法犯法,違犯宮規。”
王宮正只笑着點點頭,沒有再多說。回到宮正司以後就把兩個司正和呂秋菊都找了來,将林木蘭要調到福寧殿去的事說了。
衆人神色各異,等只剩呂秋菊和林木蘭的時候,她再忍不住驚嘆:“木蘭,沒想到你深藏不露呀!”
“這是我最近歸檔的卷宗。”林木蘭不接她的話,只将需要交接給呂秋菊的東西都單獨整理了出來。
呂秋菊只看了一眼,又興奮的問:“你到底是怎麽得了官家青眼的?”
林木蘭搖頭:“誰說一定是青眼?我是要去福寧殿,可現在都沒有說叫我做什麽呢,興許只是去做宮人。”
“宮人怎麽啦?官家跟前的宮人,也是高人一等的。木蘭,你走以後可不要忘了我們,記得提攜我們啊!”
林木蘭好不容易在呂秋菊的聒噪中将事情交割完畢,便躲回了自己房裏收拾東西。
她們在宮正司做女史,總得來說還是比較清閑自由,衣着打扮也可以鮮豔一些。但她要去福寧殿了,本着不讓官家過多注意的原則,便将一些鮮豔的宮花和胭脂都送了幾位共事的典正和女史,餘外還有逢年過節上面賞賜得來的一些小玩意也都送給了相熟的宮人和小黃門們。
小黃門裏,邱拱和範易都老實寬厚,跟林木蘭相處的也不錯,林木蘭就額外塞給他們一人一個荷包,裏面各裝了一吊錢,讓他們拿去孝敬師父,好讓日子好過些。
當晚林木蘭幾乎沒有睡着。她本來已經給自己描畫了一條筆直平坦的路,雖然這條路并不花團錦簇,也不夠榮華富貴,可終究是一條自己知道該怎麽走的路。如今有人生生将她從這條路上拉了出來,指給她另一條看似錦繡遍地的大道,可她卻戰戰兢兢,無論如何也不知該如何邁出第一步。
“……服侍官家,只要記得婉轉溫順,總不會出錯。他喜讀詩詞歌賦,也愛看史書,琴棋書畫都略通,你只要有一樣能與他談起來即可。”
太後說的容易,可林木蘭最怕的,卻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官家。當初她獨自在佛堂祈福,有多少個夜晚是在官家逼她喝毒酒的夢裏醒來的,她自己都數不清。現在要她去朝夕服侍官家,她怎能不怕噩夢重現?
暗沉沉的夜,從伸手不見五指,到窗子慢慢透進微光,再到初升的紅日将光明遍灑人間,林木蘭始終無法克服心中恐懼,也無力阻止來接她的梁汾。
梁汾帶來了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卻在林木蘭所料之中的消息,她去福寧殿并不是接任司寝,而是充任福寧殿直閣。所謂直閣,就是在官家寝宮內值守,倒也頗有親近官家的機會,但與司寝相比,畢竟還差着一截。
宮正司諸人心思各異的歡送林木蘭,林木蘭反倒稍微踏實了一些,向衆人道別,随梁汾回福寧殿,邁出了走向錦繡大道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