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猜疑

柳晨引着林木蘭進了自己屋子,微笑道:“我這裏比不得春明閣軒敞,妹妹別嫌棄。”

宮中規矩,才人以下都是沒有資格獨居一閣的,只能聚居在後苑蘭熏園南面。柳晨是貴人,分到的屋子不過是三間房帶兩間耳房,與建有小樓、另帶廂房、獨成一院的春明閣自然無法相比。

林木蘭假裝聽不出她話語裏酸味,四處打量了一番,笑道:“姐姐這裏收拾的這麽舒适,哪裏會嫌棄?”

柳晨也不過是白說一句,轉頭就吩咐宮人上茶,等宮人送上茶退下了,才問林木蘭:“做直閣辛苦吧?我瞧着你精神不如在宮正司那時。”

“昨夜剛值夜,是有點短了精神。”林木蘭還不太習慣這樣的日子,自己也覺得不太有精神。

柳晨聞言輕輕一嘆:“也不知是怎麽回事,好像咱們姐妹倆總是運氣差一些兒。”

林木蘭正有心勸她,聽她提起這話,便順着話茬道:“我倒覺着,咱們運氣還不錯。姐姐想想,當初咱們八人一同入宮,現在排在姐姐和曉青前頭的,也只彭嬌奴罷了。比起周華、呂月娘、錢惜等人,咱們的運氣還不夠好麽?”

“那不同,周華和錢惜是自作自受。倒是呂月娘,誰個與她比,都算是運氣好了。”好歹有命在。

林木蘭笑道:“是呀。如今咱們都好好留在宮裏,姐姐已有了位份,我也有職事,便是一時運勢不佳,也總有能翻身的一日。何況曉青已經有了身孕,待明年生下皇子來,少不得還要進封,那時她有了倚仗,想提攜我們也容易,姐姐想想,咱們的好日子是不是還在後頭呢?”

如今宮中只存活了一個皇子,還是韓庶人生的,若陳曉青這一胎能一舉得男,依照官家和太後對她的喜愛程度,恐怕位份不會低,只要她有心提攜,柳晨和林木蘭的日子自然能好過一些,可就怕:“萬一曉青不願提攜我們呢?”

林木蘭一怔:“怎會?”

“木蘭,你還沒有侍奉官家,你不懂。”柳晨幽幽嘆氣,“曉青與你我不同,她遇事不會似你我一般先衡量利弊,而是先論親疏遠近。以往我們三人相依為命,她自然與我們最親,事事想着我們。可等她服侍了官家,再生下皇子來,官家和皇子就成了她最親的人了。若要提攜我們,就得把官家分出來,你說,她能舍得嗎?”

林木蘭并不覺得陳曉青會這樣,就替她分辯:“曉青不是那等善妒之人。何況官家也不是誰的官家,這個道理,曉青明白的。”

柳晨似笑非笑,回道:“道理誰都明白,卻并不是誰都能做到。這事換了你我,自然都不會藏私,官家宮中美人無數,與其便宜旁人,不如将好處留給自家姐妹。可曉青嘛,”說到這裏,她輕輕搖頭,低頭端了茶來喝,後半句到底沒說出來。

林木蘭覺得心中堵得難受,還是堅持道:“我信曉青是不會背棄我們姐妹的。”

“是麽?那你怎麽沒做成司寝?我怎麽幾個月也不被官家召幸一回?”柳晨放下茶盞,看向林木蘭的眼睛,“宮中誰不知道,現在陳才人最受官家寵愛!她又懷着孕,官家更是對她百依百順,怎麽就連一個小小司寝都不讓你做,偏折騰你去做直閣?怎麽就不能讓我陪着她等官家去探視,趁機讓官家記起我來?”

她沒補上司寝,肯定是官家的緣故,可這緣故又無論如何不能說給柳晨聽。林木蘭彷佛覺得柳晨質疑的并不是陳曉青,而是自己,一時被噎住,好半天不能發聲。

柳晨看她這樣,以為林木蘭被自己說服了,便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低聲道:“罷了,這等事,原也怨不得她,誰不是先為自己着想呢?”

“柳姐姐,我知道你心急,也知道你受了委屈,可我也相信曉青不是那等只顧自己不顧姐妹情誼的人。她性情單純,遇上事情想的也簡單,又一向膽小,官家曾說不要她再多言提及別人,她卻記着當日諾言,為此兩難取舍,還是我勸她先把自己顧好,等她有餘力了,再提攜我們。”林木蘭不想柳晨再誤會下去,幹脆說了實話。

柳晨料不到林木蘭會說出這番話,更料不到竟是她勸的陳曉青,不要再在官家面前提攜自己,當即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直直看向林木蘭。

林木蘭反握住柳晨的手,柔聲道:“柳姐姐,咱們既已入了宮,這一輩子八成也出不去了,何必事事急在一時?有些事欲速則不達。那時曉青自己尚且根基不穩,若是因為此事惹官家不悅,于我們三人有何好處?還不如耐心等待時機。

“不過姐姐今日說的,也有些道理,若是姐姐去陪曉青說話,能‘偶遇’官家,确是一個不露聲色的好時機。這件事曉青必是一時沒有想到,姐姐若是覺着不便自己親自提醒,那我找時機與曉青說說,你看可好?”

不過片刻之間,柳晨的情緒已從竊喜、到憤怒、到怨怼、到驚訝轉了個遍。她不想讓林木蘭看穿自己心中所想,便淡淡應道:“不瞞妹妹,這幾日我已有些心灰意冷。官家冷落我,并沒甚稀奇。我最傷心的,還是咱們姐妹之情不比從前。”

見林木蘭要接口,她又按住林木蘭,繼續說道:“不過今日聽了妹妹一席話,我心中好過多了。只要你跟曉青還當我是姐姐,不拿我做外人,我便再無所求了。”

她轉了态度,林木蘭心中一松,覺得此行目的已經達到,看時辰不早,又安撫了她幾句,便起身告辭,回了福寧殿。

林木蘭帶着滿腹心事回去,什麽也不想做,便幹脆躺下打了個盹。直到丁木槿叫她起來吃晚飯,她才懶洋洋起身,也不仔細梳洗妝扮,只套了件淡綠小襖,随手把頭發绾在頭頂,插了支花釵別住,便與丁木槿去吃飯了。

她心緒不佳,又熬夜熬的虛火上升,胃口便也平平,只吃了大半碗飯就吃不下了,幹脆捧起什錦蛋花羹喝了一碗,權當吃飽了。

這裏林木蘭剛放下碗,正想等着丁木槿吃完,一同回去,馬槐忽然急匆匆進來,走到她面前說道:“林姐姐,官家宣召。”

林木蘭一怔,正在吃飯的幾個散直和丁木槿一起望向她,林木蘭顧不得許多,忙站起身跟着馬槐出去。匆匆走了一段,她才想到自己這身打扮太過簡便,便問馬槐能不能讓她回去換套衣裳。

“姐姐還是快去吧,小的看着官家面色不豫。”馬槐得了陳曉青的囑托,一直待林木蘭很親善,因此才會多這一句嘴。

林木蘭心內惴惴,快步随着馬槐去了前殿,待馬槐通報之後,便随着他進了東面內殿。

進門的時候,官家正坐在窗下椅中翻書,等林木蘭行過了禮,才漫不經心的瞟了她一眼。

淡綠色小襖清新雅致,袖口和衣角都繡了小朵的嫩黃蠟梅,腰身處收的略緊,顯得林木蘭腰肢十分纖細,再配上半新不舊的秋香色暗紋長裙、樸素蓬松的發髻,竟讓林木蘭多了些平時沒有的楚楚動人。

宋祯收回目光,淡淡問道:“你跟陳才人訴苦了?”

“奴不敢。”林木蘭在官家打量自己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後背出汗,加上這內殿裏燃了炭盆,暖烘烘的,那汗意更是明顯,等到他開口就興師問罪,林木蘭反而微微鎮定了下來,“奴無苦可訴。”

宋祯将書放到身旁高幾上,對林木蘭的回答不置可否,又問:“從春明閣出來後,你去了哪裏?”

林木蘭答道:“奴與柳貴人一同從春明閣出來,去柳貴人那裏說了會兒話。”

“誰許你去的?”宋祯音調還是淡淡的,“你在宮正司幾年,難道只知道拿規矩去管束旁人,不知約束自己麽?”

林木蘭心下一沉,屈膝跪倒:“奴知錯,奴不該擅作主張,請官家責罰。”

認錯倒是挺快,也不狡辯,宋祯便也不再就此事多說,直接道:“罰你明日不許吃飯。”等林木蘭謝恩起身,又問,“柳貴人去春明閣做什麽?”

“探望陳才人。”

“唔,那你們是怎麽探望的陳才人獨自落淚的?”

曉青在她們走後哭了嗎?林木蘭怔然,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話。

宋祯看着她冷笑一聲:“真是一對好姐妹。你現在就去一趟柳貴人那裏,就說是朕的意思,陳才人要安心養胎,若無朕的旨意,不許旁人随意前去探望。”

這,這話要是由她傳過去,柳晨還不得立時跟她和曉青反目成仇?林木蘭心中驚慌,不由自主擡頭看向宋祯,目光中滿是祈求,希望他能改變主意。

可宋祯卻看也不看她,随手拾起了書卷,冷聲道:“還不快去!”

林木蘭只得沉聲答應,行禮告退。她磨磨蹭蹭的向外走,想着該怎麽跟柳晨傳話,一個常在官家跟前服侍的小黃門楚東追上了她:“林姐姐,官家吩咐小的陪你一道去。”又問,“姐姐知道該怎麽傳聖上口谕麽?”

林木蘭心內一沉,是了,聖上口谕,須得一字不差的傳到。難道她們三人的姐妹之情,就要斷于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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