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厭惡

林木蘭入宮也六年了,可說話音調還是改不了江南音,背起這詩來,就嬌柔婉轉、十分動聽。加上她對這首詩極熟,其中抑揚頓挫處都把握得當,讓人不知不覺聽完,竟還覺意猶未盡。

“背的這般熟,可是因應了你的名字之故?”宋祯聽她背完就問。

林木蘭答道:“奴的名字便是由此詩而來,家中長輩期盼奴能如詩中的木蘭一樣。”

宋祯一時詫異,實在想不到,一個揚州富商還能對女兒有如此期盼,就道:“那你可還差着一些。”說完拾起書卷繼續看,不再說話了。

林木蘭福了一福,退到牆邊立住,才發覺自己這一次應對官家,竟不曾心慌冒冷汗,難不成是背了《木蘭辭》的緣故?

另一邊丁木槿将宋祯兩條腿都捏過,宋祯便換了姿勢,示意丁木槿停手。她嫉妒林木蘭剛跟宋祯說的那一番話,便走到林木蘭身邊,示意她去暖閣裏鋪好被褥,準備讓官家就寝。

林木蘭倒情願自己進去忙活,好過這樣板正立着,便悄悄去了暖閣,将床上被褥鋪陳好,又取了湯婆子将被子裏烘的又暖又軟。

這暖閣燒了地龍,已經十分暖和,只是被褥原都是疊放起來的,怕官家睡的時候不舒适,才又用湯婆子烘過一遍。她這裏不過片刻功夫就把一切收拾好了,也不往外面再去,只守着熏籠坐着。

丁木槿見林木蘭沒再出來,心裏這才舒服了點,不料沒多一會兒就有內侍進門請旨,問官家要不要召幸嫔妃。萬幸官家擺了擺手,沒有這個打算。

丁木槿就度着時辰請官家就寝,又獨力服侍官家更衣洗漱,只要林木蘭在旁打個下手。林木蘭把一應事物收好,吹滅通亮的蠟燭,只留一盞琉璃小燈,看丁木槿正在放床帳,便取了寧神香放進熏籠,自個悄悄退了出去,到外間矮榻上坐下,輕輕出一口氣。

裏頭丁木槿看她出去了,有意慢了動作,側着身兒解那纏在一處的流蘇,眼睛偷瞄官家,卻見官家正合了眼假寐,不由失落,手上解的更慢了。

宋祯聞着淺淡的甜香已經有了睡意,卻感覺到身旁的帳子沒有落下來,便出聲道:“磨蹭什麽呢?”

室內原本十分安靜,他這一出聲,丁木槿吓的手上一松,帳子已然落下來,那纏着的流蘇卻依舊纏着,扯得帳子都皺皺的。

“官家恕罪。”丁木槿顫聲認錯,忙用力将流蘇扯開,又理好帳幔,才蹑手蹑腳的退出去。

外頭林木蘭已在打瞌睡了。她們值夜,燈只能點一盞小燈,也就模糊看得見屋內輪廓,別的事情是做不了的。裏間官家在睡着,她們也不能說話談天,只能這樣生熬着,自是免不了打盹的。

尤其這會兒,官家剛剛入睡,基本上是不會叫人的,正可打會兒瞌睡。

丁木槿在裏頭做作半晌,官家卻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她,正懊惱呢,直接上手推了林木蘭一把,低聲指使她:“幫我倒杯溫水來,我這腳都麻了。”

她剛剛不是跪就是站,還跟前跟後的忙活,确實有些累了,林木蘭也不與她計較,起身去給她倒了一杯水來。丁木槿看她還跟往常一樣沒脾氣,心裏倒順暢了一些,喝完了水,不一會兒也打起盹來。

林木蘭被她推醒,反倒一時沒有睡意,看着這會兒外面有月光,便站起身往門邊兒立住,隔着琉璃窗子向外望。

此時正是萬籁俱寂,透過綠蒙蒙的琉璃窗,那半邊兒月亮也似生了青苔一般。林木蘭想着娘親說的故事,嫦娥一個住在月上廣寒宮,身邊只得玉兔做伴,不由心內輕嘆,自己這般入了宮,雖沒有月亮上那般遠,可情形卻也差不多了。

不知道娘親現在怎樣了。輝哥也有十一歲了,不知有沒有讀書,他們還住在芍藥巷嗎?

正想的出神,前面卻忽然傳來腳步聲,視線裏很快也出現兩個內侍疾步而來,到門前階下,梁汾已經走出來低聲問話。

這個時候還到了這裏,肯定是有事了,林木蘭正要轉身去門外問問,就聽裏面官家的聲兒叫人:“誰在外面?”

林木蘭看丁木槿還在瞌睡,回身推了她一下,便快步進去暖閣,回道:“回官家,有兩位內侍過來,正與梁高品說話。”

宋祯坐起身,叫林木蘭來挂起床帳,又命她去傳梁汾進來。林木蘭應了,出去的時候見丁木槿竟沒起來,還在打盹,忙又使力推了她一把,等她快步到了門邊,梁汾已在門外候着了。

林木蘭忙忙将門打開,“官家傳梁高品觐見。”

梁汾一點頭,快步進去暖閣,林木蘭跟在他身後,見他神色凝重,知道不是什麽好消息,也不敢跟進去,就停在了迷迷糊糊的丁木槿身邊。

“出什麽事了?”丁木槿糊裏糊塗的問。

林木蘭搖搖頭:“我也不知。”

兩人在外面候了一會兒,裏面梁汾就叫她們進去服侍官家穿衣,林木蘭進去的時候,發現官家面色也不好看,忙加倍謹慎小心,與丁木槿一起服侍他穿好了衣裳,又目送他帶着梁汾等內侍往前殿去。

丁木槿被這一番弄的心裏紛亂,特意跟出去看了一回,回來掩門對林木蘭道:“官家去垂拱殿了,只怕今夜不會回來了。睡吧。”

林木蘭怕官家半路回來,也不敢睡熟,稀裏糊塗歪到天亮,官家果然一直不曾回來。

到她回房補了覺起來,便聽說涼州急報,西夏人率軍來犯,前方又打起來了。怪不得官家夜裏就急忙去了垂拱殿。林木蘭想得一回,又覺這等軍國大事與自己無幹,便回去繼續做針線了。

沒成想官家這一忙就忙了五六日,期間一直不曾回過後殿安寝,倒讓林木蘭等人偷了幾日懶。

後宮諸妃子倒是都緊張起來,生怕又是一場大戰,官家再沒心思理會她們。

好在涼州自奪回來之後,一直用心經營,宋祯也留了十萬大軍在附近駐紮,西夏人并沒讨得便宜,過了半月,新的戰報傳來,說西夏已經暫時休戰,宮內氣氛也好得多了。

官家晚上如常安睡,林木蘭等人也不再能得偷懶。這一晚官家回來不曾看書,沐浴過後就上了床榻,林木蘭又被丁木槿支使出去收東西,等她取了寧神香回來,剛進得暖閣,就見龍床上垂得半邊錦帳,丁木槿卻正趴在官家身上。

她驚得呆住,耳聽得丁木槿正帶着哭腔喚:“官家……”,這才回神,忙轉身就要出去,不料官家偏偏看見了她,冷聲喝道:“站住!”

林木蘭吓的轉回身跪倒,一句話也不敢說。

“去叫梁汾來把這個不規矩的拖走!”宋祯一面說一面伸手推開了丁木槿,眉目間滿是不耐煩。

丁木槿整個人立刻滑倒在地上,哽咽着求道:“官家恕罪,奴婢真不是有意的,奴婢只是一時腳滑……”

宋祯怒極,看林木蘭還呆呆跪着,斥道:“你還跪着做什麽?還不快去!”

林木蘭立刻起身,小跑着出去将梁汾叫了來,梁汾帶了兩個小黃門,進去暖閣就把丁木槿堵住嘴拖了出去,又命林木蘭好好服侍着,便關門出去了。

裏面宋祯怒氣未息,叫林木蘭将被子換了新的,等林木蘭換好,服侍他再躺下,小心放了帳子,燃了寧神香,宋祯卻又叫住了她,冷聲問道:“這事你們商議多久了?”

林木蘭一怔,忐忑道:“奴不知官家所指何事?”

宋祯在帳內冷笑一聲:“你再弄鬼裝蒜,朕就叫人把你跟木槿關在一起!”

“官家明鑒,奴實不知情!”林木蘭聽他這是疑心自己跟丁木槿商量好了的,立刻跪倒分辯,“奴與木槿并無深交,她也一向防備于奴,奴真是什麽也不知道。”

不管剛才那一幕是怎麽發生的,林木蘭都确實不知情,她也不探問,只咬死了不知情。

宋祯想了一想,丁木槿平日裏一直攔着林木蘭上前,林木蘭也始終逆來順受,她跟這丁木槿的交情自然比不上陳曉青和柳晨,從常理來說,林木蘭也沒什麽必要幫襯丁木槿得寵,便就信了。

他向來最厭惡別人謀算他。今晚丁木槿借着放帳子,又在那裏搔首弄姿,他本不耐煩理會,想不到她竟裝作氣力不支,倒在了自己身上,這讓宋祯如何不怒?

他是天子,自來都是他想要誰就要誰,他不想要的,投懷送抱尚且得看他心緒如何,若不甘心使了心機,将他當成一件獵物般謀算,他是怎麽也不能忍的。

若說例子,頭一個就是柳晨。當初他對柳晨,雖不十分喜歡,也并不厭惡,可柳晨自陳曉青到了福寧殿之後,卻不甘寂寞、上蹿下跳,逼哄着陳曉青在宋祯面前時時提起,宋祯看出陳曉青單純,便越發厭惡柳晨的鑽營。

其後又有個劉青蓮。也不知怎麽哄了彭嬌奴,将她要到身邊,以宋祯的想法,既是去服侍了彭嬌奴,就安安分分做個宮人罷了,誰想到她竟還敢撺掇彭嬌奴向宋祯引薦自己。宋祯恍惚記着劉青蓮還曾被向穎厭惡,當即收了臉上的笑意,随便丢下一句話,就起身走了。

哪想到身邊又出了個丁木槿。丁木槿在寝閣內服侍幾年,宋祯不是沒看到過她含情的眼神,只不過他不喜歡,便也不在意。不曾想她一朝膽大包天,竟敢就這樣撲了上來?宋祯又疑心她與林木蘭商議好了,林木蘭特意給她行了方便,這才大怒。

眼下聽了林木蘭的解釋,宋祯思想清楚,便道:“你最好是什麽也不知道。出去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