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為難
自到了禦前之後,林木蘭一直過得有些随波逐流。她為自己選好的路,生生被人從中阻斷,一句話都沒有交代,就給丢到了福寧殿。
她看不到前程在何方,也失去了進取奮發的動力,只憑本能躲着官家,只要不危及性命,她就這樣循規蹈矩的過。卻沒有想到,她自己渾渾噩噩,別人竟都看不下去,要替她謀劃起來。
林木蘭心中暗自苦笑,一步一步進到後殿裏面的淨房。那裏建有一個水池,專供官家沐浴,以前林木蘭值夜的時候,進去送過衣物茶水,這還是第一遭去侍奉官家洗頭。
她輕手輕腳繞過屏風,見水池上水汽氤氲,官家正背對着她坐在池水裏,一頭長發就披散在身後。林木蘭自旁邊取了皂角香胰子和犀角梳子,走到官家背後跪坐下來,輕聲道:“官家,奴侍奉您洗頭。”
宋祯沒有出聲,只擺了擺手。
林木蘭就先拿梳子細細給他通開頭發,然後将頭發沾濕,塗上皂角香胰子,一點點輕揉漂洗,待發梢都洗淨之後,才又伸手給官家揉按頭皮,慢慢清洗。
她以前并沒有伺候過人洗頭,這一套程序學過之後還是第一次用,自己也不知道手勁輕重,就只敢輕輕的按,還是官家開口叫她重一些,她才敢加力。
好容易将頭皮也洗淨了,林木蘭取了手巾将頭發緊緊包住,低聲問:“官家洗好了麽?”
“嗯,叫人進來服侍更衣吧。”
林木蘭松一口氣,快步出去叫了唐圓等人進來,大家一起服侍官家出浴,等到官家穿好衣服出來,卻又單指了她去服侍官家烘頭發。
宋祯叫人拿了一本書來,自己斜倚在熏籠旁,一邊翻書,一邊叫林木蘭給他散開頭發,在熏籠上慢慢烘幹。
梁汾察言觀色,将其餘人等都帶去了外間候着,林木蘭眼角餘光瞄見,心裏更加緊張,通頭發的手不自覺用力,一下子拉斷了官家一根頭發。
“官家恕罪!”林木蘭吓的立刻放下梳子,她本來就跪坐在宋祯身邊,因要請罪,她就往後挪了一些,深深伏下了背。
頭發斷了能有多疼?宋祯放下書,好笑的看了林木蘭一眼,幹脆坐起身,伸出手去托起了她的臉。見她滿臉緊張,眼睛也不敢看向自己,只垂着眼睫,便放柔聲調道:“不用怕,一根頭發罷了。把眼睛睜開。”
林木蘭只覺一顆心懸在半空,說不出是恐懼還是恐慌,卻不敢違背他的話,只能擡眼看過去。
此刻的官家在滿室橘黃燈光的映照下,顯得十分溫和儒雅,他披散着頭發,穿着中衣,平日的帝王風範消失不見,俊美的眉眼間還都是溫存之意,似乎确實沒什麽可怕的。
宋祯看她眼神寧定了一些,便微微一笑,伸出另一只手去撫了撫她的背,頓時感覺她渾身一僵,忍不住笑道:“朕就沒見過比你還怕朕的人。”
林木蘭感覺到官家的手還放在自己背上,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己放松下來,只能移開視線,低聲答道:“官家身帶天子之氣,威嚴自生,奴總是不由自主心生畏懼。”
這話立刻取悅了宋祯,他攬着林木蘭的左手微微用力,讓她往自己身邊靠了靠,右手則輕輕擡起她的下巴,調笑道:“是麽?你什麽時候嘴這麽甜了?”說着微微低頭,就要吻上她紅潤的唇瓣。
林木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電光火石之間想起的,是上次官家這樣擡着自己的下巴要喂自己喝/毒/藥,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向旁邊一躲,脫開官家懷抱之後,立刻跳到地上跪下。
“你做什麽?”宋祯滿腔的溫存之意立刻悉數變為惱火,忍不住怒視着地上跪着的林木蘭問道。
林木蘭微微顫抖,低聲答道:“奴,奴,奴有罪,請官家責罰。”
連聲音中都帶着顫抖,宋祯的惱火不知不覺消散些許,叫她起身到面前來。
林木蘭知道自己再不能違背官家,只得強迫自己忘記一切,緩緩走到官家面前,跪倒在腳踏上。
“你到底在怕什麽?”宋祯再次擡起她的臉,叫她面對着自己,“朕是洪水猛獸麽?”
林木蘭輕輕搖頭,什麽也講不出來,只會說:“官家恕罪。”
到此時宋祯自然什麽興致都沒有了,又問不出她的話,只能一嘆:“罷了,起來給朕把頭發烘幹,你就下去歇着吧。再多放你兩日假。”
林木蘭叩頭謝恩,起身給他把頭發烘幹後,就退了出去。到門外遇見梁汾,梁汾只看着她搖頭:“什麽是聰明面孔笨肚腸,我今日才算是見了。你去吧。”
林木蘭也不知道自己心裏有什麽想法,她只覺得渾身無力,回去倒頭就睡,一晚上似乎做夢無數,忽冷忽熱的,到第二日早上就沒能起身。
唐圓交了班來看她,發現她沒起來,伸手一摸她額頭,立刻驚道:“啊呀,你發燒了,這可怎麽辦?”
林木蘭尚自糊塗着,也不應聲,唐圓喂她喝了一碗水,思前想後,也不去告訴崔蘭,直接去找了梁汾。
梁汾對林木蘭有些恨鐵不成鋼,但昨日官家并沒發怒,林木蘭跟陳娘子又交好,他便也留了情面,沒叫人把林木蘭挪出去,還打發馬槐去找醫官要了祛風寒退熱的藥給她吃。
這一日正是四皇子洗三的日子,林木蘭病倒沒去成,陳曉青等觀禮的各位妃嫔都走了,便着人打聽,聽說林木蘭病了,十分着急,第二日就在宋祯來的時候,請他恩準醫官去探病。
“病了?”宋祯還未聽說此事,轉頭就問梁汾,“怎麽回事?”
梁汾有些不悅陳曉青節外生枝,卻還是如實回報道:“唐圓回報說,木蘭早上發了燒,臣已經遣馬槐拿了藥給她吃了,聽說今日燒已經退了。”
宋祯便道:“那你就傳個醫官去給她看看。”
陳曉青也忙對梁汾說:“有勞梁高品了。”
梁汾應了聲“不敢”,随即退下,找人傳了醫官去看林木蘭。
傳了醫官進福寧殿,這事兒自然沒一會兒就傳開了,劉青蓮便向彭嬌奴說道:“您瞧,我沒說錯吧?她早晚有受寵的一日。只是不知為何,我那日頻頻示好,她都不接着,難道她們指望就憑她們兩個,便能抗衡高娘子了?”
“這還有什麽不清楚的,陳娘子生了皇子,聲勢今非昔比了。”彭嬌奴輕嘆一聲,伸手撫摸自己的肚子,“咱們也別急了,慢慢再看。”
另一邊代理宮務的高欣知道此事,不免皺眉與親信宮人枸杞說道:“這也太不合規矩了。”自來宮人生病,哪有請醫官去看的?
枸杞柔聲勸慰:“官家發了話,誰還會理規矩?娘子,奴婢覺着,是時候給柳貴人些好處了。”
高欣思量一回,叫人去找了柳晨來,帶着她一起去了慶壽宮。
林木蘭尚在病中,對自己引發的這一場風波毫不知情。她一直昏睡,時而夢見自己小時候跟娘親一起被生父掃地出門,時而夢見繼父的狐朋狗友上門要強娶自己,穿插在這兩個夢之間的,還有那日坤寧宮一杯毒酒就在口邊的場景。
等到她終于掙紮着醒來的時候,只覺身上出了一層汗,連衣服都粘在了身上,十分難過。
被派來專門照顧她的小宮人豆蔻見她醒來,歡喜的說:“木蘭姐姐可醒了!身上好些了嗎?官家和陳娘子都很擔心你呢,每日都要遣人來問。”
林木蘭好一會兒才弄明白現在的情形,得知自己竟已昏睡了三天,官家還特許了醫官來給自己看病,忙托豆蔻給她打些熱水來,擦拭幹淨身體、換好衣裳。
一切收拾妥當,她又顧慮自己剛起身,怕有病氣過給貴人們,便讓豆蔻幫着傳話給梁汾,說自己好些了,等病完全好了,再去謝恩。
梁汾接到消息,又讓醫官來看了一回,确定林木蘭已經好轉,只讓林木蘭繼續休養,他這裏派人往春明閣傳了話,又在官家問起的時候如實回了,這樁事就算辦完。
這麽個不識擡舉的,要不是陳娘子在官家面前提起,梁汾才不會這麽盡心盡力。眼下聽說林木蘭好了,他也只讓她歇着,沒說什麽時候讓她回去值守,想冷一冷她再說。
林木蘭不知道關節,在住處養了幾天病,人已經完全好了,便想着該回去值守,去尋崔蘭說了,崔蘭卻說已安排了人補她的缺,暫時用不着她,讓她繼續歇着。
林木蘭已不是初初入宮的小姑娘,立時就明白這是有人在難為她。在福寧殿內,有本事這樣做的,除了官家就是梁汾和崔蘭。官家要是厭煩了她,只需打發她出去,犯不着如此;崔蘭和她一向沒有什麽瓜葛,也沒有緣由這樣做;算來算去,也只剩下一個梁汾。
當着崔蘭,林木蘭二話沒說就走了,轉頭打聽得知官家回來了,她才起身去尋梁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