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失望

随手折下一截桃枝，坐到瑤池邊的玉石階上，将長長的桃枝一半伸入水中，一半握在手裏，無聊的一圈圈攪動，驚得一池魚兒亂竄，池水卻未見渾濁，反而越發清澈。瑤姬低頭看向水中，記起師父曾說，瑤池水乃天下至淨至純之水，是從昆侖山地底最深處引上山來，無源頭，更無地方彙入。水流之處，越是髒污的地方，池水反而越發清澈。而且此水是天然的神器，任何幻術都會在水中顯出原形，無論神族、妖族，再高的靈力也無法掩飾。瑤姬并不知是真是假，因為師父禁制她們在山上使用幻術，每次上山來參加蟠桃宴的人更是不敢使用幻術，是以她從未見識過這“神器”的厲害。瑤姬雙手托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水面暗自思索，要不要待會讓哥哥試一試給她看看。

突然，水裏出現一條威風凜凜好似盤旋雲端的青色長龍，瑤姬怔怔看着，猛的瞪大了雙眼，真的是條龍！瑤姬難以置信的眨了眨眼，龍眼竟也調皮的眨了眨，瑤姬驚得一聲躍起，真切的看到，池中的水龍笑了起來。

瑤姬慌亂的後退了一步，眼角處一襲水藍色無風自動。轉過身，撞進一雙調笑的眼眸，如玉的臉頰又紅了起來，瑤姬定了定心神，不動聲色的往旁邊挪了挪，方惱羞的開口，“你鬼鬼祟祟在我身後做什麽？”

“方才我從林子中出來，見小姐一人坐在池邊，生怕小姐一個失神，掉入池中，這才過來提醒一番，驚擾了小姐，實在抱歉。”男子一本正經說道，态度謙誠。

瑤姬冷眼看着他，心想着，做這般樣子，竟是與方才的邪魅冷冽判若兩人。

“我只是在此賞水，自會注意，就不勞公子費心了。”

藍衣公子走進幾步，站在她旁邊，挑了挑眉毛，“哦，賞水？只怕這一池的魚兒并不樂意你在此賞水。”

瑤姬不高興的皺眉，“我在此賞了一百多年，和魚兒相處甚好，并無半分察覺到公子所說，魚兒們看到我倒是越發精神了。”

“一百多年？”男子反問道，好笑的盯着她。

瑤姬仰起頭瞪他，心想着我才是這的主人，和魚兒比你熟。

“難怪這水邊的石頭如此圓滑，原來都是你的功勞，這一百多年，你也真是辛苦了，”男子若有若無的瞄了眼她的屁股，憋着笑說道。

瑤姬半晌未反應上來。

男子恭敬的向她行禮，“您坐這繼續欣賞，我先告辭了。”

說完轉身走遠，腳步極快。瑤姬疑惑的盯着他，猛地反應過來，又羞又怒，恨不得沖上去狠狠抽他兩巴掌。

一陣風起，平靜的水面波光粼粼，如同女子的手掌輕輕拂過。瑤姬蹲下身子，盯着荷葉上泫然欲滴的水珠，思索着待會要對哥哥說的話。記得小時候，哥哥總是對她言聽計從，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還會不會像以前一樣。

榆罔很快便找來這裏，看到蹲在池邊的綠色身影，心底瞬間明媚起來，展開笑顏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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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姬早已察覺，卻故意裝作不知道，等他走到身後時，猛地掬起一捧水轉身向他潑去。榆罔躲避不及，被澆了個滿懷。

瑤姬陰謀得逞，得意的大笑着，“哥哥，你怎麽那麽笨，每次都會被我澆到。”

榆罔無奈的看着她，眼底滿是寵溺，“原以為你長大了，怎麽還是跟以前一樣愛玩鬧。”

瑤姬嘿嘿笑道：“你不也一點沒長進，連我的偷襲都躲不過。”

榆罔嘴角輕輕揚起，沒有否認，凝視着她說道：“瑤瑤，這幾年在昆侖山可好？”

瑤姬點點頭，又搖搖頭。

榆罔不知道她說的是好還是不好，靜靜盯着她，瞪着她的下文。

瑤姬擡起頭來，咬咬唇，“我想下山，我從小便待在昆侖山，從未出去過，我想下山，想去看看山下的世界。”

這是她第一次鼓足勇氣說出這句話，盡管他們都知道她一直有這樣的想法，但她硬是将這句話埋在心裏幾十年，從未說出來過。因為她怕失望，她怕那僅剩的一點溫暖也消失殆盡。但面對榆罔，她不想再忍下去，因為心底深處，她一直覺得她是他任性的妹妹，什麽都可以依賴他。瑤姬不知他會不會答應自己的請求，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忐忑不安的盯着他。

榆罔神色複雜，眼底的矛盾、掙紮顯而易見，瑤姬緊緊盯着他，看着他慢慢變得平靜，整顆心一點點沉下去。

“瑤瑤，山下的世界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美好，你不會喜歡的。”

瑤姬倔強的盯着他，咬着唇一聲不吭。

榆罔嘆口氣，“瑤瑤聽哥哥話，哥哥會帶你下山的，但不是現在，現在大荒……”

“大荒戰亂很危險是不是？我知道，可是大荒有哪一年沒有戰争？難道我要一輩子被困在山上？難道我修習靈力只是為了在昆侖山上種花養鳥？”瑤姬聲音哆嗦，激動的喊道。

“你太單純，很容易被騙，就算你靈力高強，但是雙拳難敵四手，只要有足夠多的同伴，一樣可以傷害到你。瑤瑤，你就乖乖待在山上，有王母的庇護，爹爹和我才能放心。”

瑤姬冷哼一聲，“你還是我哥哥嗎？”不待榆罔回答，又接着說道：“不是，我哥哥什麽都聽我的，什麽都能為我辦到，更不會将我一個人扔在外面幾百年不管不問，你不是我哥哥，你不是！”

榆罔心中一痛，想要解釋，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看着眼前滿面悲憤泫然欲泣的瑤姬，有些手足無措，他到底應該怎麽做？遠處蟠桃宴已經開始，掙紮了幾番，終于狠下心來，拍拍瑤姬的肩膀，“我永遠是你哥哥，好了，別胡思亂想了，蟠桃宴開始了，爹還在等我，我先過去了。”

瑤姬木然的看着他，心情一下跌到谷底，仿佛被冰涼的雪水澆過。自從她來到昆侖山，他便從未來看過她，王母雖然嚴厲，但以他的身份來參加蟠桃宴輕而易舉，但他從未來過，一百四十多年間，更是一封書信也沒有。其實早該明白，他已不是小時候那個什麽都為她着想的榆罔哥哥了。她一直告訴自己，哥哥是王子，很繁忙，她要理解，可是她理解了他，他卻讓她徹底失望。心底有絲絲縷縷的疼痛，淚珠奪眶而出，緩緩滑過臉頰，壓抑了一百多年的痛苦傷心此刻全湧上心頭，瑤姬再忍不住，軟軟的蹲下去，将腦袋埋在綠色衣裙中，一聲聲的抽泣。

那近在耳邊的泣聲，猶如利劍直直撞進榆罔的心底深處，看着瑤姬瘦小的身影，榆罔蹙起眉，心潮翻湧。想到父親囑咐的話，立即緊緊閉上眼睛，将眼底的疼惜不忍掩去，再睜開，只有一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