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插曲

如果真的有時光凝滞, 對袁沅而言,此刻是一個相當漫長的瞬間,就像是當年十歲的她從昏迷中轉醒, 得知父母和弟弟身亡一樣。

世界依舊在轉動, 樓宇廣廈間車來車往, 青碧天空中雲卷雲舒,手機依舊在傳來歐陽說話的聲音, 但她似一句也聽不到,被拉長的記憶變形扭曲像一條蛇一樣裹卷住她,直至她猛然猝醒, 才知覺自己太陽穴都在冒冷汗。

“你不要輕舉妄動, 現在還不到時候。”歐陽的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她頭頂。

袁沅醒過神,掐着自己的眉心,嘲諷反問:“我拿什麽輕舉妄動?”

歐陽不再說話, 甚至連呼吸都輕微地如羽毛般毫無重量。

過了少許, 緩過心緒,袁沅才品過味, 剛才的口吻實在是太尖刻, 她微嘆, 對歐陽解釋一句:“我知道夏克安遲早要回國,還以為自己就算沒有十足十的準備,至少七八成總有, 但這座山真的壓過來, 原來我連透氣都難。”

十六年,袁沅準備了十六年。

她不相信夏克安沒有回過夏家, 但不知為何,她從來沒有見過他——像是冥冥之中天注定一般, 她就是在漫長的歲月中沒有親眼見過這個仇人一眼。

“阿沅,怕什麽,你還有我呢!”歐陽電話裏鼓舞着勁頭,“你想幹什麽只要告訴我,我都幫你辦到,絕對不食言。”

袁沅莞爾,“你吃晚飯了嗎?”

“額?”歐陽不解,“怎麽了?”

“我還沒吃晚飯,我有點餓。”袁沅在手機這頭輕笑,“幫我盯着他,我得好好想想,這一盤棋要怎麽走。”

乃至于,要走到哪一步,才方休。

剛挂了電話,門被海棠拍開,“大忙人,到底有什麽事情不能先吃飯再說?”她新紋了紋身在左鎖骨處,特意穿着一字肩的黑色修身上衣,胸脯白成一片,性感又誘人。

“說完了,吃飯吧。”袁沅收攏情緒快,一切煩憂已經從面容上消散,剩下一絲從眼底透出來的笑,“要給我嘗嘗新菜嗎?”

海棠舉起一根食指,扭了扭,“沒有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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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士頓龍蝦也可以的。”袁沅還對上次那份西餐念念不忘,畢竟都是新鮮貨色,難得在其他地方吃到。

海棠拉着她的手往外走,“都是中國人,吃什麽波士頓龍蝦。”

聽着意思是已經跟老外分手了,袁沅暗笑不語,“你拉我去哪裏?我不在這兒等你給我上菜嗎?”

“噓。”海棠轉過來,卻是眉飛色舞,“我現在成了偵探,專門刺探你嫂子的八卦。”

“……”袁沅無語,“又探聽到什麽?”

海棠一個飛眼,沒正面回答她,等經過長廊到達私廚另一角的大包廂,她才指指這扇門。

隔着門,袁沅都聽到喧鬧的嬉笑聲,似是十數人在裏面飲酒狂歡。

袁沅還沒問是誰在裏面,就只見海棠擰開門,自若地走進去,袁沅站在外面進退不是,往裏面一掃竟看到了童修麗,自然只能硬着頭皮往裏走。

是租海棠別墅拍攝的攝制組一群人,約莫坐了十一二人,個個都飲了酒,面紅耳赤,桌上菜被掃蕩一空,又有幾個新添置的菜,應該是來了有一會兒。

“阿沅,你也來吃飯嗎?”童修麗走出位置和袁沅打招呼,對着導演介紹,“這是我妹妹,袁沅。”

“我見過,在海棠的別墅,伊人,伊人啊。”導演是個留着兩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目光澄澈,不油膩,俨然藝術家派頭,他似意猶未盡,舉了舉手中的酒杯,“敬伊人。”說罷一飲而盡,倒是有些不羁。

袁沅聽得多這些話,坦然一笑,算是認識個人,不過此刻她的注意力并不在此,而是在周庭揚身上。周庭揚的座位在童修麗的斜對過,兩人距離不算遠也不算近,看到袁沅也是擡眸一笑,接着與鄰座的男士聊天。

“阿沅,你吃過了嗎?”童修麗問她,“跟朋友來還是一個人?”

袁沅聽着這問話,她敏感的神經總給她突兀的暗示,“一個人,來跟海棠說說話。沒想到她帶我來你們這兒了。”

此刻海棠正在和桌面上的人說着不着調的場面話,人人都在誇她別墅個性、有品,私廚菜品一等、味道上流,總之連她鎖骨的紋身都美得天上有地上無,正合了她的心意,美滋滋樂淘淘地享受着。

但要讓袁沅在這裏坐下吃頓飯,實在是要難受死她,毫不猶豫地她跟童修麗打了個招呼就退出去了,童修麗跟上她,“你自己開車來的嗎?”

袁沅點頭,童修麗應該是司機送出來的。

除了袁沅,現在每個人都是司機兼保镖的配置,綁架案不能再有三,不然夏家人都甭想走動。

“什麽時候回去?”童修麗像是沒話找話,她穿得舒适,大面積橙色的仿長衫堪堪落在膝上幾寸,兩條長腿修長曼妙,這一身顯得格外年輕。

袁沅不敢再往下瞎想,滿腦子不正常的猜測,實在是惆悵,逃也似地跟童修麗說:“嫂子你跟海棠說一聲,我回去了,我突然想起還有點事情。”

這種尴尬,她實在是一秒鐘都撐不下去。

童修麗想繼續問,卻見她真的轉身就走,從來沒這麽着急上火過。她不清楚的是,袁沅心裏不舒服,那種不知道從何而來的不适,令她希望自己可以瞬間消失。

袁沅出了私廚坐進車子裏,才接到海棠電話,“你跑什麽?晚飯不吃不餓嗎?”

“都怪你。”袁沅跟年輕女孩子似的嘟囔,“好端端的把我往歪路子上引,弄得我現在不知道怎麽想她。”

“哎哎哎哎——說什麽呢?”海棠爽朗大笑,“我剛什麽都沒說啊,你這妮子。你要是自己跑偏,就證明咱倆想得一樣,說明這事兒極有可能是真的。”

袁沅踩着剎車板啓動車子,“不成不成,你下次別跟我說這茬事兒。萬一……”她沒敢往下說。

海棠笑罵道:“你啊,合該26、7歲都單身,這有什麽,你情我願,願打願挨,這就是愛情啊傻瓜。”

停車場突然發生刺耳的車輪摩擦聲音,一輛敞篷大奔慢慢滑入袁沅相鄰的車位,她稍一瞥,就看到車沒停穩當,一男一女已經在接吻。

“算了,你欠我一頓飯,記得補上,我要吃波士頓龍蝦。”敞篷車裏的男女跟蛇似的扭動在一起,看得袁沅腦袋空空,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波士頓龍蝦!”

“得得得,吃!你要吃天上的龍肉我都給你弄來。”海棠誇張一笑。

也不知是刻意還是無意,袁沅按住喇叭,将停車位那對接吻蛇吓了一跳,她才揚長而去。

她心裏不痛快,這種不痛快不知道從哪裏來,也不知道怎麽發洩,她覺得自己極愚蠢,又極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一切都無解,只得莽莽撞撞地走一步算一步。

轉眼是周六,袁沅順路載上陳飛月一起抵達夏之夢豪華酒店。

酒店是四年前新建的,廣城中首屈一指的奢華品牌酒店,光一個宴會廳就是獨一無二的大場面,陳飛月入了場一直在驚嘆,“我結婚要是在這裏擺喜宴就棒呆了。”

“首先,你得有一個有錢的新郎。”袁沅一邊和迎面而來的同事打招呼,一邊給她潑冷水。

陳飛月像洩了氣的皮球,“算了,門口沙縣大酒店吃一頓就差不離了。”

“別,你小看了譚非。”袁沅笑着打趣。

“什麽譚非啊!”

陳飛月反駁,聲音一不小心高了幾個度,引來幾人的側目,她嬌滴滴地瞪一眼袁沅,“沅姐你欺負人呢。”

袁沅聳肩,一本正經地看她身後,輕聲說:“去看看有什麽要幫忙的。”

陳飛月哦了一聲,走遠點才看到公司總助方鎮平居然站在了袁沅面前。

陳飛月不自覺地将方鎮平和孟助兩相比較,她想了想,方總助年紀大一點,人成熟,但孟助年輕又帥氣——薪資麽,應當是方總助高,但孟助就是顏值高啊……

方鎮平今天難得沒穿襯衣西裝,一身休閑裝,他向來是疏于跟袁沅客套,次次都是直入正題,這回也不例外。他指了指袁沅到宴會廳舞臺的距離,“你看,你距離大舞臺,也就幾步遠了,找對了路子,走得就快了。”

原本袁沅還總摸不透方鎮平這人,自他自己沒事湊上來,袁沅就覺得跟誰說話都沒有他來得費勁,懶得跟他這掰扯,直晃晃地說:“我一個瘸子,走哪條路都不如方總快。”

方鎮平也不是傻子,這話已經是極度不耐煩,自然聽得明白,“話不要這麽絕對,以後我們是敵是友還兩說,如果同行,未必誰慢誰快。”

和尚打機鋒,也得有人一唱一和才算完滿。

換個人,袁沅還有心思,方鎮平不行,他身上有股子陰森勁兒,眼神總透着鋒利,最主要是來路不明,實在是讓她沒來由的生厭,“那就等同行再說吧,我先去忙。”

“相信不會等很久了。夏克安回來了,你知道嗎?”方鎮平忽然道,他看着袁沅轉過身稍微一停頓,本以為她要有點反應,卻見她絲毫不為所動,徑直走遠了。

方鎮平盯着這道身影,站在原地咂摸了下,似意猶未盡。

當天年中大會的流程走的是傳統活動路線,主要是表演和晚宴相結合的方式,今天彩排現場所有的參演演員嘉賓都要過一遍流程。

首輪氣勢恢宏的鼓上舞因道具龐大,因此安排在最後,讓其他單人嘉賓表演完畢才上臺。

袁沅站在舞臺側後方的位置,正在和另一個同事研究大會上抽經環節的獎品怎麽放置比較美觀,“酒店應該有綢布,大的話到時候在這兒一擋,車推出來,讓獲獎嘉賓自己掀,算是作為一個驚喜環節,你看可以嗎?”

“可以啊,反正比光禿禿地送上來強,我一會兒就去準備。”另一個同事笑着說,正好省的發愁這種細節,“回頭舞臺清了,你再幫我看一眼領導嘉賓的站位,我最怕他們站錯位置,到時候照片還得P,頭疼。”

“好。”

眼瞅着大鼓搬上舞臺,袁沅拉了同事,“往裏站點,小心。”

兩人背過身往旁邊走了兩步,卻聽到搬鼓的一個男人罵了一句晦氣,不過沒頭沒尾的,誰也沒知道這是在說什麽。

五臺雕龍大鼓在舞臺上擺正,身穿便服的一隊女孩子上舞臺。

這支舞的要點就是身輕如燕的演員在大鼓上靈巧舞動,剛猛與柔情合二為一,配合着背景音樂,鼓聲氣勢浩蕩,響徹全場。

不過幾天彩排,女演員都沒換水袖長衫,效果不如正式表演,但也足以吸引現場的矚目。

陳飛月手裏拿着一塊甜品湊到袁沅身邊,“沅姐你看中間第二個,那個腰,是不是只有50啊,可怕。”

“那你還吃?”袁沅看她手裏的黑森林,笑着反問。

就在她們說話間,忽然“砰”的悶響,鼓上一個女孩子差點摔下鼓面,好在專業細細的手臂勾住了雕龍裝飾才沒摔倒地上。

“怎麽了怎麽了?這都能摔?”一個黑色緊身T恤的男人沖出來,沒好氣地将鼓上的姑娘摟起來。

那姑娘抱着他胳膊站起來,期期艾艾地說:“不小心扭着腳了。”其他女演員也都從鼓上落下地面,背景音樂也停止了,一時間現場有點緊張。

夏東負責控場的是總裁辦柳副主任,先讓控制音樂的人給停了,他倒是淡定上去道:“沒事沒事,我們都不急,沒關系,反正還有幾天時間呢啊。”

兩邊互相客氣幾句,這個小插曲本來就過去了,誰知突然一道聲音橫插進來,“這人是誰啊?好死不死站這兒,多晦氣?”

這聲音不大,但這會兒大家都集中在舞臺附近,人人聽得清清楚楚。

聲音就在袁沅和陳飛月的身後,蹲着倆男人,其中一個是剛才搬大鼓的人,一臉橫肉,就着蹲姿指了指袁沅。

袁沅今天穿得簡單,跟陳飛月一樣的白體恤和牛仔短褲,金屬假肢就明晃晃地露在外面,要是端看上半身,兩人的确都像是來公司實習的學生妹。

今天周六加上不在公司內部加班,其實現場有不少女孩子是這打扮,無非是白體恤換做粉的藍的,牛仔短褲更短點的區別。

這人的話沒人接,但所有目光都集中在袁沅附近,氣氛一時間有點尴尬,袁沅倒是慢慢轉過身看着聲源,黑眸中滿是哂笑,“說的是我?”

“就是你啊,怎麽着?”那人猛地站起來,起碼一米八五的個子,相當魁梧,“你們夏東集團不是大集團公司嗎,還請個半殘?”

“有你這麽說別人的嗎?你是男人嗎?”陳飛月第一個看不下去,直接嚷嚷道。

這光景,柳副主任是最愁的那個,不過他沒來得及想好對策,只見不遠處的方鎮平走上前,沉着聲音問:“你們負責人誰?”

先前頭沖上舞臺的那男人一看這人不認識,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聽到旁邊柳副主任說,“這是我們董事長助理,方總。”

他才趕緊道:“這兒呢,方總,這小場面,沒事沒事,我底下都是粗人不會說話。”他走過來看了看袁沅,賠了個笑臉,“對不起美女,我沒好好管着,沒冒犯你吧?”語氣裏倒似乎将這個當個玩笑話,說着對不起的語音也是鬧着玩似的。

袁沅雖然不比男人高,但一旦整個人沉下氣,也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她勾着唇,“我沒感覺被冒犯。”

“那就好那就好。”黑衣男人笑着打哈哈,卻被袁沅下一句話給愣了下。

只見袁沅歪着頭看了一眼那說她晦氣的男人,“我的腿,感覺被冒犯了。麻煩這位先生,跟我的腿說句對不起吧。”

黑衣男人頓時一驚,眼前這個顯然是個角色。

“神經病!”那男人暴跳,“你特麽自己站這兒!”

“別說了丁子,你省省。”黑衣男人趕緊道歉,“美女對不起,真對不起,我沒管好手底下人。”

舞臺上那摔了的姑娘跳着腳沖過來摟住這男人,“說什麽呢?別說了別說了。”

皺着眉頭對袁沅一直彎腰低頭,“對不起對不起這位小姐,他不會說話對不起。”

“你他媽瞎道歉個毛啊?”男人一把抓住她,兩人身高懸殊,跟拎小雞似的拽到身後,“瞎他媽別管。”

“老柳,這舞拆出去影響整個活動嗎?”方鎮平拿着嗓子隔空問柳副主任,後者感覺自己有點慌,拿着手上的流程單子抖三抖,“不,不影響方總。”

“別啊柳主任!”

黑衣男人眼睛從方鎮平看到袁沅,再回到方鎮平,知道自己人前前後後這都是角兒,個頂個的不好惹,“我鼓都在這兒了,方總,方總網開一面?”

剛才氣兒最粗的男人被舞臺上的姑娘拉住了在咬耳朵,應該是讓他趕緊別添亂,這男人也聽這事兒可能要黃,偃旗息鼓沒吱聲,但耿着脖子愣是沒說一句道歉的話。

袁沅站在這鬧劇中心,冷着臉掃一眼方鎮平,眸光戲谑,她擺擺手,“算了你們繼續,別影響活動。”

“是是是是,哎太感謝了大美女,謝謝謝謝!”黑衣男人踢了一下那亂說話的人,“出去外面等,別這兒礙眼。”

袁沅走得慢,找了一把舞臺底下的椅子坐下,其他人都散了各自忙去,陳飛月跟在她身後,一邊走一邊望着舞臺上,“什麽人啊,太沒禮貌了。”見袁沅沒什麽反應,倒是自言自語起來,“方總居然發話了哎,方總平時看上去不聲不響的,關鍵時刻還蠻管用的哦!”

袁沅一搖頭,沒理會這話。

另一邊舞臺上的黑衣男人給柳副主任遞過去一根煙,“那女的誰啊?”

柳副主任啧啧嘴,将煙夾在耳背上,“說了你也惹不起,我也惹不起,這兒沒幾個人惹得起。不是我說,你沒看新聞呢?”

那男人一搖頭,“明星嗎?長得是不錯,盤條順溜,就這腿——”

“我說,你這事兒還要幹嘛?還說呢?”柳副主任啐一口,催他趕緊彩排完滾蛋。

作者有話要說:

夏克安(琢磨):十六年,這個數字為什麽這麽熟悉呢?隐隐約約跟某個故事很相似啊袁沅(嫌棄):小龍女和楊過

作者(慌張):額……我天!巧合巧合純屬巧合求周末之前收藏搖搖晃晃過個200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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