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回山寺

按着蕭謹容的提示,邵萱萱在馬車的矮櫃裏找到了一套幹淨的男裝。她把衣服往秦晅膝蓋上一放,就要掀簾子往外走。

“你一個小內侍不伺候着孤,還想換誰進來?”

邵萱萱愕然,回頭一看,登時反應過來了——太子殿下如今還是傷殘人士呢,別說穿衣服,拉個簾子都辦不到呢。

蕭謹容是禦史大夫家的公子哥兒,那位船夫小哥看着功夫很好的樣子,應該屬于技術型人才,至于山寺裏的和尚……

邵萱萱認命地走回來,把衣服拿到一邊,伸手來解他腰帶。

按她本來的意思,外袍換一換麽就差不多了,可這一脫,卻發現他內衫上滿是血污,想是之前受傷沾上的。

秦晅低頭打量了下,十分自然的表示:“都換了吧。”

邵萱萱點頭,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上裳給扒光了,十七八歲的少年,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肩膀、手臂上開始有了成熟男性的線條雛形,卻還帶着些青澀和朝氣。

邵萱萱視線落到他胸口的那道大疤上,不知為什麽就有點兒同情這具身體的主人——多好的年紀啊,死了不說,身體還被人搶走了。

不過,再一細想真太子的死因,又覺得有點罪有應得。

就是擱到現代社會,這也是非法拘禁再加虐待加強(和諧)暴的罪行啊,少年犯哇!

她氣洶洶給他把亵衣披上,就要綁帶子。

秦晅不舒服地動了動脖子:“粗手粗腳的,起碼把前襟拉齊吧?”

邵萱萱瞬間有種回到春熙宮的錯覺,古人的衣服實在太特麽啰嗦了,什麽左衽右衽,小衣中衣的。她有點不耐煩地拉了拉,急哄哄綁好帶子,又拿起另一件。

秦晅偏頭避開:“這是亵褲。”

邵萱萱怔住,手就有點下不去了——這類活,其實輪不到她做,秦晅嫌棄她不靈巧,基本都是張舜他們在打理的。

邵萱萱對給這麽大的男孩換內褲壓力還是很大的,猶豫着放下,拿了外面的褲子:“你又沒洗澡,先随便換一換呗。”

秦晅譏诮道:“害羞?又不是沒看過。”

看過了也不想再看好嗎?!

邵萱萱憤憤地把那條破得快不成樣子的粗布群給扯下來,漲紅臉給他換好,一邊動作一邊嘀咕:“你別看我現在這樣,我都活了二十多年了,我比你大,按我們那兒的話說,你起碼得喊我聲姐!”

秦晅“哦”了一聲,輕聲道:“那你又知道我活了幾年?讓我喚你姐姐,你承受得起嗎?”

說話間,馬車外有腳步聲傳來。

兩人默契地閉緊了嘴巴,“借屍還魂”也好,穿越也好,還真是不能讓別人知道的。

古代人不僅穿衣麻煩,梳頭也夠講究,大男人還留那麽長頭發,梳男人的頭發在儲宮時候也算得到過半系統培訓了,女人的那些發式是真學不會。

是以雖然讓秦晅穿了女人衣服,頭發卻還是極簡單的挽了挽,後來落到衛延手裏,就更沒心情折騰這個了,幹脆就任由他披散着頭發。

但是現在衣服都換了,總不好叫當朝太子就這麽飄逸着頭發出去。

邵萱萱在櫃子裏翻了玉制的簪子和梳子出來,高高地給他豎了個馬尾,簪子卻無論如何也固定不住那麽多頭發,最後幹脆從袖子裏抽了根自己拿來當發繩的布條出來,幫他把頭發束好。

至于那個簪子和梳子,邵萱萱一點兒也不客氣地給收下了。

蕭謹容看着就很有錢,放這裏的東西,應該就都是給太子的,她都給他服務這麽久了,收點消費也不為過吧。

秦晅對她這種當着自己面順手牽羊的行為十分不屑,倒也沒阻止。蕭謹容仍是命人擡肩輿來接人,邵萱萱跟在後面,努力讓自己更像一名專業的內侍。

蕭謹容那時不時瞥過來的視線,實在有點兒不好消瘦。

山寺面積不大,難得的是環境清雅,抄手游廊邊載了不少龍爪樹,落着一些枯葉,頗有些蕭瑟孤寂的秋味。

院中和尚也不多,主持年紀不大,帶着幾個小比丘,穿一身青色僧袍,袈裟也不披,不卑不亢地合手行禮。

邵萱萱眼尖,早看到隊伍尾巴上的小和尚,不過□□歲年紀,睜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瞅着他們看。

客房安排在寺廟後院,院中芙蕖已謝,只殘留着幾莖枯荷。

秦晅住了中間的客房,邵萱萱和船夫則分住兩邊的耳房。蕭謹容推開門,邵萱萱一眼就瞧見桌上擺着套針具,屋子裏一股淡淡的草藥香。

主持很快也跟了進來,方才的小和尚端着茶盤來奉茶,稚嫩的聲音說着“施主”時還夾着些地方口音。

邵萱萱真覺得這個孩子惹人疼,蕭謹容又掃了一眼,才向主持道:“院主,你看我們少爺的傷,可有大礙?”

主持上前檢查了秦晅手足,搖了搖頭,怕他們誤會,又提筆寫了兩個字,“無礙”。

竟然是個啞巴和尚。

所謂的手筋腳筋,其實是肌腱,邵萱萱幫秦晅包紮過傷口,當然知道這四道傷口有多可怕。即使是醫學發展比這地方不知高多少的現代社會,也是要靠手術和複健才可能恢複的。

這個主持和尚的膽子倒是很大,就這麽簡陋的環境,叫來兩個小比丘,居然就這麽直接上手搞起來了。

連個麻醉藥都沒有,看得邵萱萱眼皮直抖,最後還是溜了出來。

秦晅受得了,她這個旁觀的都看得難受。

蕭謹容也跟着出來,遲疑片刻,開口道:“聶小姐是何時回的京?”

邵萱萱猛地擡起頭,腦子裏登時一片空白,半晌才結結巴巴道:“什、什麽……我是男……太監,不姓聶。”

蕭謹容笑了笑,放緩聲音:“聶小姐不必驚慌,你的事情,太子殿下都已經同我說過了。”

邵萱萱這才松了口氣,但他這個問題,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只好低頭裝傻。

蕭謹容也不強求,又道:“令尊的事,我也有些耳聞,世事無常,真是叫人唏噓。”邵萱萱也跟着擺出個“是啊我老爹确實很慘”的表情。

她實在不懂秦晅為什麽要把自己的“真實身份”透露給蕭謹容,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公子哥兒,雖然沒齊王那麽能裝逼,東扯西扯,說話也挺能繞彎的。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到主持接完秦晅的肌腱,邵萱萱還是沒明白他到底想找自己聊什麽。

山上風景很好?

你爹很厲害就是運氣太差?

老皇帝雖然心狠手辣但是因為他是皇帝所以大家都要認命,不要有仇恨心理?

太子身為老皇帝的親兒子,願意頂着老爹的壓力收留你這個罪臣之女,你要好好感激人家,好好伺候着沒準以後能混個小老婆當當?

邵萱萱覺得他什麽意思都有,又似什麽意思都沒有。

玩政治的少年啊,都特麽有一顆深不可測的心!

不過這麽一聊,邵萱萱對這裏算是有點了解了。這山腳下前朝曾建過瓷窯,便喚作瓷窯山,山寺随山名,叫做瓷安寺。主持法號成空,俗家姓王,原是杏林世家子弟,是以習得一手岐黃妙術。

邵萱萱按着自己僅有的那點兒佛學知識,在心裏給王成空法師改了個姓:“那他現在就叫釋成空了,是吧?”

蕭謹容怔了怔,點頭。

房門吱呀打開,王成空,也就是釋成空院主帶着小比丘們出來了,合手行禮。

邵萱萱憋不住,又在心裏給他加個聲效,阿彌陀佛。

成空主持便帶着人離開了。

邵萱萱跟着蕭謹容進去,秦晅白着臉靠在床頭,額頭上全是冷汗,手腳上都纏了白紗。

成空口不能言,便将一切注意事項都清清楚楚寫在紙上,蕭謹容和邵萱萱湊過去看了幾眼,都有些無奈。

蕭謹容是怕山寺人手不夠,“聶襄寧”又是官宦人家的女兒,十指不沾泥的,怕他們伺候不好太子。邵萱萱則是因為不少字看不懂,和怕麻煩。

小變态原來就挑食,現在又多了忌口的東西,這不得折騰死她啊!

而且,原來在馬車裏說得是要去找解藥,進來瞬間就變成治傷和複健治療休養了,說好的誠心待人呢?

邵萱萱心裏很有些不爽。

蕭謹容先跟秦晅隐晦地表達了下這地方人手不足,需不需要加派人來照顧他的意思?

邵萱萱默默點頭,蕭少爺雖然講話比較迂回,人還是很拎得清的。

秦晅卻一口拒絕了,瞥了一眼邵萱萱,随口道:“有她一個便夠了,這事張揚出去也不好,下面的事情,還要敬之你多多費心。”

邵萱萱心裏一沉,眼睜睜看着蕭謹容帶着人離開了,才大着膽子道:“你還真放心我,不怕我再綁架你?”

秦晅看都懶得看她,倒是方才送茶的小和尚端了煎好的湯藥過來,身後跟着那位船夫。

他身上仍舊配着劍,一進門便站到了暗處,眼睛卻刀子一樣警告意味十足地剜了邵萱萱一下。

邵萱萱恍然,人家現在有保镖了,安心養病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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