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二天一早,楊琪琪走到旅館外,把寫着“營業”的小牌翻了,換成“打烊”。
外面下着蒙蒙微雨,天地間流着細小河流。
她微微一笑,心道:非常好,非常有利于塑造追悼會煽情的氣氛。如此一來,指不定比之前預料的能收到的錢還要多。
老板娘轉身回去,挑了件黑色小褂,黑色長裙,還踩了雙黑色平底鞋。臨出門前,原本背着雙肩包,動動腦筋又放下了,換成行李箱。
一人一鬼走到公交站臺處,楊琪琪驀然良心發現,覺得帶死者坐公交去參加追悼會也太摳門了,于是,伸手打了個車。
應尤是乖巧地坐在邊上,看着窗外劃過的雨珠,哀傷道:“楊琪琪,我之前沒想過你也會跟着來,只是一個追悼會,我自己去也可以的。你不用跟我一起難過。”
楊琪琪沒有吭聲,表現出感同身受的樣子。
但她心想:
不,難過的只有你一個。
我高興瘋了。
到了蓮花池禮堂,外面已被車輛堵得水洩不通,大抵都是豪車。
每每開門走下來的,都身份不俗,帶着非富即貴的氣質。
從禮堂門口的各種花圈擺設來看,這應該是一場極官方、極盛大的追悼會,而不是之前那樣,由粉絲自發組織而成。
應尤是有點激動,給楊琪琪介紹:“我朋友這麽多,但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聚得這麽齊。我給你介紹下,門口那個正打電話的,跟我身材差不多的,是我經紀人胡嘉。如果他都來了,那麽各大媒體、影視同行、專家學者……估計也得來。
死者本人有點飄:“你身份這麽普普通通的,能進去麽。沒準這個追悼會還賣票哦,跟我演唱會一樣,一票難求哦。
楊琪琪盯了一會兒保安安檢,發現确實難進去。
腦袋裏的齒輪轉了轉,往手機上貼了個顯鬼符,她一把攔過應尤是來,臉貼臉道:“笑”。
倆人拍了張非常親昵的照片。
被硬按着合影的應尤是表示莫名其妙,他撫了撫通紅的臉:“你可是第一個敢這麽和我合影的女人,我我我……”
楊琪琪指着手機屏幕:“這就是票。”
女生右手拿手機,左手使勁把眼揉出眼淚,大步走到門口,直奔應尤是的經紀人胡嘉。
她用泫然欲泣的聲音說:“胡老師,我是應尤是的摯友,聽說小應去世了,我……”
胡嘉才挂了電話,見到眼前這個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女生,一時有點懵。
他低了頭,握了握她的手,心想:
摯友?應尤是的哪個朋友我不認識呢?
這位是怎麽摯上的呢?
也是了,應尤是那麽紅,抱他大腿的人數不清,也許很多人不過跟他只說過三兩句話,就自封是摯友了。
于是,胡嘉微微挑了挑眉毛:“節哀哦,但抱歉,我不記得你了。”
說罷,他擡腿往裏頭走去,完全沒有領着楊琪琪入場的打算。
楊琪琪沖着胡嘉的背影嚷了一句:“胡先生,我真是他摯友,不信你看——”
胡嘉也不好意思全無理會,只得看了看。
心想,大概就是張普通的粉絲合影吧。
結果,眼神剛一瞟過去,就離不開了:
畫面上,一男一女,倆人臉貼着臉,非常親昵,一個笑着,另一個居然也笑着。
能跟應尤是這麽合影的,據胡嘉所知,還沒出現過。
那位已逝的應祖宗經常在生前說:我是個身體潔癖比音樂潔癖還要潔的純潔音樂人。
“那你進來吧。”胡嘉上下打量了一番女生,也懶得深究了,畢竟只是場追悼會。主角死都死了,而且這女的看上去才二十出頭,哭得眼睛這麽紅,能做什麽妖呢。
只不過,胡嘉心裏犯嘀咕:方才那合影裏,她穿的衣服和今天一模一樣,臉上的淡妝也差不多,好像背後也有那個奇怪的行李箱……是天天就愛打扮得奔喪一樣出門麽?
楊琪琪帶着應尤是随便找了個位子坐下,胡嘉忙別的事,已經走開。
楊琪琪揉紅的雙眼恢複神采:“不錯啊,一張照片搞定了。我之前還想好了他不理我的替代方案了。”
應尤是有點怕怕的:“……什麽替代方案?”
楊琪琪:“照片就不行就錄視頻。你哭着對我說,楊琪琪是我此生最重要的女人。我不信拿着視頻保安會不放我進去。”
應尤是:……算你狠。
此時距離追悼會開始尚早,楊琪琪也便得了空,和下屬說點兒閑話。
“我突然想到,你那個經紀人胡嘉,近期有喜事哦。按說不該來追悼會的,為了你挺拼的。”
應尤是仿佛聽到了奇怪的事,疑惑道:“喜事?什麽喜事?”
楊琪琪抿了抿唇,目光帶有深意:“我看他人中直且深,耳垂附近的‘貴子宮’處塌陷,就是這種喜事了。而且他走路鶴步龜息相,證明他自己也知道了:唔,他愛人懷孕了。”
應尤是覺得楊琪琪在開玩笑:“你以前看走眼過沒?胡嘉啊,還沒結婚啊,女朋友都沒有的。”
正說着,附近有個戴墨鏡的高挑女人挺着肚子往最前面的貴賓區湊。
楊琪琪沒理應尤是的反駁,低聲說:“太拼了,你人氣真旺。一個個得貴子的都親自來參加你追悼會,真是舍大愛為小愛啊。”
她不由分說錘了錘應尤是的肩膀,感覺自家員工,可真是越看越順眼。
應尤是一跳躲開八丈遠,指着前方大屏幕說:“開始了開始了,我的追悼會,請肅穆。”
屏幕逐漸點亮,背景音樂很是沉痛。
楊琪琪身旁坐着死者本人,一起觀看死者的生平介紹視頻。
死者原本覺得自己對世界已無留戀,堅強的心不能再起一絲波瀾,誰知哭聲震天,真是應了那句“嗓音比天高”的評價。
視頻一開頭,講的是,應尤是這一生,經常被人評論孤星入命。
他出生于某年某月,在孤兒院長大,無父無母,無妻無子。
如果沒有一把好歌喉,可能寂寞一生,會更孤。
視頻裏放着應尤是一幕幕的生前視頻,精彩照片,代表歌曲。
結尾處,全世界不同國家的粉絲共同說出一句話:“你是我們世界裏最亮的星。”
随後,大字打出,在屏幕上,再沒有消退:應尤是,你不是孤星入命,你本身就是一顆星,我們世界最亮的星。
楊琪琪覺得牙有點酸,心道:扯什麽呢,就他這八字,他不孤誰孤。
但看下屬已經快哭得背過氣去了,就以成熟領導的心态閉住了嘴。
視頻放完了,接下來,應尤是各個好友、前輩、導師上臺發言。
他們泣不成聲,給予應尤是極高評價,認為他的去世是老天爺做的最不長眼的事之一,看吶,會堂外飄飄雨絲,就是對我們哀悼的贊同。
發言極其懇切,每人都像是帶了八百字的小作文。應尤是聽到精彩之處,忍不住鼓掌叫好,就差上臺把話筒拿過來自己講了。
轉頭看了看楊琪琪,直接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應尤是想:也是,她有點兒累了。這姑娘,白天忙着上課,晚上忙着監工,近期加了個裝修旅館。算了算,她零碎睡覺時長每天大概加起來不過五個鐘頭。
就這樣,她還能陪我來參加追悼會,真是不錯。
其實,她心裏也有些愧疚的不是?
應尤是看了看楊琪琪睡相實在有點……疲憊,幹脆推醒她了。
他擰着眉頭,柔聲細語地說:“走吧,不聽了,沒啥意思,你該回去休息了。”
楊琪琪被推得悚然坐起,看了看四周圍,扭回頭來,很是淡定:“這不還沒結束呢?追悼會哎,挺重要的,我陪你聽完。”
應尤是聽了,撇撇嘴:至于這麽真誠麽。
于是一人一鬼又坐了坐直。
終于,等一個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老導演發言完畢,主持人宣布,大家可以盡情地抒發感情,香燭紙錢雖會化成灰燼,但逝去的故人一定會感受到這綿綿哀思。
楊琪琪原本再欲阖上的雙眼才猛然大睜。
她蹲在地上,讓前後座位擋住自己,打開那只小巧的行李箱:“應尤是,你,待會兒,把手裏的錢給我塞箱裏!!!”
應尤是:???什麽?
馬上他就明白了。
人們紛紛去禮堂最前面燒香燭紙錢,每燃燒掉一些,應尤是的手中就會多冒出來一張冥鈔。而悲催的應尤是在老板娘楊琪琪的要求下,把冒出來的錢一點點塞到箱子裏。
凡人看不到燒後轉化的冥鈔,但冥鈔也是要占據空間體積的。而且,即便是這麽大一只行李箱,塞這些錢也很是局促,應尤是必須把錢疊得齊齊整整,才能淋漓盡致使用好每個縫隙。
他真想和前面說:“你們別燒了,我一張張弄的,有點兒累。”
在哭聲震天的追悼裏,應尤是的哀嚎裏,只有楊琪琪高興地像個九十斤的孩子。
燒着燒着,悲傷情緒最濃時,禮堂忽然放起了應尤是生前的歌。那是一首哀傷的愛情歌曲,楊琪琪在演唱會聽到過。這歌聲缥缈,像煙,纏繞着所有人堵在喉嚨處将欲更加放肆的哽咽。
歌聲裏,早先見過的那位帶着墨鏡、懷着孕的高挑女人,忽然走到主席臺上,拿過話筒來。
她摘下墨鏡,楊琪琪瞬間認出這張臉。
大一的時候,她還跟宿舍同學一起看過她的電視劇,是當今流量小花,秦思思。
秦思思身高170,但在去年還不到80斤。楊琪琪深深記得,各大媒體經常拿她瘦這件事兒做話題,說什麽“想看秦思思吃肉”,“想看秦思思再胖一點兒”。
原來,胖起來很簡單,懷個孕就成了。
秦思思拿着話筒,跟大家宣布一個消息:應尤是的天賦終将留存人世間,那天使吻過的歌喉也不會就此滅絕。
“因為——我懷了應尤是的孩子。”
一片嘩然裏。
楊琪琪:“寶貝兒你豔福不淺啊你死了都能當爹啊!!!!”
應尤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