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生離~ (1)

拉寇迪上空的雲層益發濃厚,如同被飽蘸墨水的筆塗抹過。灰矇矇

的天空再也負荷不起雨雲的重量,無數雨滴終於飄飄灑灑地落了下

來,在中心廣場的硬石上敲打出淅淅瀝瀝的細密音符,将石面洗出

青灰的原色,折射暗淡的天光後,顯出冷硬的色澤。

聚集在中心廣場外的人們都感到了一股澀重的寒意,卻很難說清楚

這是冰冷的雨絲帶來的,還是源自於那渾身散發出死亡氣息,沉默

地分開人群步向天廬大賽衆高手的男人。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羅

炎身上,全場一片靜寂。因此,結界外響起的一聲驚呼,便顯得份

外清晰。

「這、這不是修雅會長的女兒蘿紗嗎?」

艾裏和蘿紗都是一驚,轉頭看去,只見幾名魔法師裝束的人衆星拱

月般尾随着薩拉司坦向這裏走來,其中一個年老的魔法師瞪着蘿紗

驚訝地張大了口,顯然剛才便是他一口說出蘿紗的身份。老魔法師

話一出口便醒悟到什麽,不安地瞄了身前的現任魔法公會會長一

眼,低下頭回複了與其他人相同的平淡表情。

薩拉司坦神色不變,但瞬間跳動了一下的眼簾還是洩露了他的不

悅。自己執掌魔法公會已有兩年之久,但老魔法師脫口而出的「修

雅會長」卻顯示他心目中真正的會長還是那個十年前就已經去世的

人。

「沒關系,很快地事實将證明我才是最偉大、足以令後世銘記的魔

法師,這些小事是無法阻擋我的腳步的。」心中自我排解着,他看

向蘿紗,「而這……也同樣只是不足挂齒的小事。」薩拉司坦的眼

光再度變得森冷,在來時路上一直啃噬着他內心的不忍,終於被完

全抹滅。

蘿紗的身份對大多數人并沒有什麽意義,雖有些驚異於與十年前封

魔之役有關的人在今天接連的出現,但衆高手随即便把注意力放回

眼前的大敵身上。然而,這對艾裏卻完全不同了。

原本蘿紗對他來說,只是個萍水相逢的少女,便如這十年來結識的

其他人一般。

此刻知道了她是修雅的女兒之後,關系就完全不一樣了。艾裏苦笑

了一下,重返拉寇迪結識的第一個人,竟然就是十年前因為自己無

能而失去母親的那個八歲女孩……這賊老天也未免太愛捉弄人了

吧?還是這命運編織出的無形之網,總要一步步地拖着人去面對拚

命逃避的事呢?

看向逼近的羅炎,艾裏一咬牙。賊老天!來就來吧,大不了一死,

怕你不成?!

此時的他更下定了決心,今日雖然兇險,但就算拚了這條命,也要

保住蘿紗的安全!……算是對修雅的補償吧!

為凱曼犧牲而被尊奉為女神的修雅,為何她的女兒沒有得到王國的

贍養而流落到翠雀打工,這事令艾裏産生了一肚子疑問,但現在顯

然不是細問究竟的好時機。

艾裏與衆高手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點點頭,然後同時向羅炎沖去。

一場血戰再度展開。

因為原定上午進行的并非正式比賽,所以進入十強的高手大多只帶

了最貼身的門人弟子前來。這幾人從災難開始起就被卷入混亂中,

一直幫不上師傅的忙。剛才更被嚴令不得不自量力,貿然上前礙手

礙腳,只能與其他民衆一起摒息等待着這場決定衆人生死的大戰的

結果。蘿紗并沒有注意到這個,只是直直地望着結界外的薩拉司

坦。他的到來讓蘿紗本已悲喜不定的心緒更加紊亂。

「師兄今早的話是不想讓我卷入這場屠殺嗎?為什麽要幫國王做

這麽殘忍的事?

他真的變了嗎!?過去溫柔善良的師兄真的已經消失了嗎!?」無

數疑問在她心中反反覆覆地翻騰,她很想就這麽大聲地向薩拉司坦

問出個答案,但看着師兄又恢複先前那沉靜而不帶任何感情的眼

神,卻怎麽也開不了口,只能與他默默對視。

薩拉司坦的眼神閃爍之後,游移開來。蘿紗的心似乎被重重錘了一

下,沉了下去。雖然沒有說話,心中的疑問似乎已有了答案。

隔着有形無質的結界,兩人不過距離十幾步遠。然而在兩人間飄落

的細密雨絲卻給薩拉司坦蒙上一層朦朦胧胧的灰紗,模糊了他的輪

廓,看來又似遙不可及。

或許是沿着發梢滴落的雨水淌進了眼眶,蘿紗的眼睛又有些發澀。

記得第一次見到師兄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雨天……

「蘿紗,這是薩拉司坦。以後,他就是你的師兄了,他要和我們一

起住。」

那個雨天,母親從門外領進了一個男孩,向女孩介紹。男孩清秀的

臉上略帶不安,那雙沉靜而充滿戒備的黑眼給女孩留下了深刻的印

象。

從小只有母親陪伴身邊,今後可多一個親人了,雖然不大明白這是

怎麽回事,女孩還是覺得十分高興。她試探地向男孩微笑,男孩有

些羞澀地回應一個笑容。

這是蘿紗與薩拉司坦的初次見面。當時她六歲,薩拉司坦十一歲。

因為未婚生子而遭親友唾棄的母親染病過世後,薩拉司坦便無人可

以依靠。一直接濟他們母子的修雅,便将他收為第一個也是唯一的

弟子。

「眼睛黑不黑、紫不紫的,難看死了!」

一群頑劣的小孩圍着五、六歲的小女孩起哄。

遭人欺負,女孩一臉氣惱,卻沒有像多數小孩般哭出來,小臉突然

向上一偏,擺出一副不屑的樣子反唇相譏︰「沒品味!我在王宮裏

看到最美的天鵝絨,顏色就是黑色泛紫,像我的眼睛一樣。哼!你

們可真土氣!」

那幾個小孩倒是被唬住了,愣愣地不知該說什麽。此時突然有個十

歲左右的小男孩,一邊大喝着「不準欺負蘿紗!」一邊跑了過來。

這些小孩看到男孩,頓時轉移了欺負的目标,開始向他扔石塊,齊

聲喝罵道︰「不潔女人生的肮髒小孩!」可見平時經常欺負這男

孩,都已有了默契。

聽到他們的罵聲,男孩露出屈辱和受傷之色。女孩知道男孩去世的

母親沒有結婚就生下了他,可是為什麽這是「不潔」就不明白了。

但見到男孩被欺負,哪還管得了那麽多?馬上撿起石塊沖過去和男

孩一起回擊那些小孩。

盡管回家時身上的淤青傷痕隐隐作痛,但想到男孩跳出來維護自己

的一幕,女孩還是覺得很開心。而男孩溫和笑顏下隐藏的陰郁,卻

不是她這個年紀所能看得出來的。

那是蘿紗的母親去世幾個月後的事了。

「陛下已經追封你母親為護國女神,還要在拉寇迪最大的中心廣場

上修建她的雕像,讓全國的人們瞻仰!」前來傳達國王旨意的官員

如是說,蘿紗并不覺得榮耀。母親已經永遠不會再回到身邊了,什

麽「女神」的虛名有何意義呢?

從懂事時,母親便說自己的父親去了很遠的地方,小時候還常常憧

憬着某一天會有個親切的男子推門而入,說着「我是你父親。」但

現在自己已經明白,「去了遠方」就代表着死亡,像現在的母親一

樣。

蘿紗下意識地握緊坐在身旁的師兄的手。現在,就只有我們兩個相

依為命了。

「因為護國女神的聲望和功績,陛下決定将她生前的職位——凱曼

魔法公會會長之職由她的孩子和弟子接任。」大臣用一種施恩的口

氣說道,「但是該由你們哪一個來繼承呢?」

察覺到師兄的手微微緊繃了一下,一種不安的感覺襲上蘿紗心頭。

「為了從你們兩人中選出最适合的接任者,也顧及們的年紀都還

小、魔法造詣也還不足勝任,所以我們将把你們送到王國最高等的

魔法學院,由最博學的老師分別教導你們。等到八年後,蘿紗年滿

十六時,透過魔法考試選擇你們之中能力較強者來擔任魔法公會的

會長。」大臣停了一下,向他們倆問道︰「你們有什麽意見嗎?」

「請代我感謝陛下的仁慈,這樣的安排十分合理周全,薩拉司坦一

定不負陛下厚望,努力成為一名優秀的魔法師。」薩拉司坦恭謹有

理地起立回話,又向蘿紗道︰「蘿紗你也要加油啊!師父不在我們

身邊了,我們自己更要奮發努力,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任性玩樂

了。」

薩拉司坦這句話讓蘿紗到了口邊,拒絕繼承的話又咽了回去。

是啊,薩拉司坦哥哥一向很勤勉的,如果自己一開口就拒絕為了将

來的比賽而和他分開各自修行,會被他看不起的吧?既然這是薩拉

司坦哥哥你的想法……好吧,蘿紗也會照你的希望去做的。

只是你知道嗎?如果代價是與你分開,我根本不想接任母親的位置

啊!

在蘿紗的沉默中,事情便這樣定了下來。

大臣顯然對薩拉司坦進退合度的答話和恭謹的神态十分讚賞,相形

之下,蘿紗只是呆呆坐在一旁,便顯得失色多了。

而看似平靜的女孩,搭在椅背上的另一只手卻已緊握至發白。為了

凱曼,母親已經獻上了她的生命,而現在,連身邊唯一的親人也要

被帶走!

蘿紗心中對凱曼王朝隐隐起了一股恨意。

為了各自修行而分開的那天,對比蘿紗的憂郁,薩拉司坦更多了一

份對未來的憧憬和昂揚的鬥志。

在學院中的T型路口,兩人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蘿紗時時不舍地

回望薩拉司坦離去的背影,期望他也能回頭看自己一眼。

但是他沒有。

就在那一刻,蘿紗心中隐隐感覺,似乎有什麽就在這一刻改變了、

破裂了,再難挽回。

最初在學院學習的一段日子裏,蘿紗和薩拉司坦還是經常往來。

和蘿紗在一起時,薩拉司坦依然像以前一樣溫柔地笑着。但不知從

什麽時候開始,他的笑容中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東西,在一起時也時

常若有所思。他心中漸漸被如何研習更高深的魔法所佔據,此外的

一切,對他似乎都失去了吸引力;而蘿紗在他眼中,也慢慢地親人

變為競争的對手。

漸漸地,兩人的見面變得多是蘿紗去找薩拉司坦。

終於有一天,隔着窗戶看着屋內薩拉司坦心無旁骛地研習魔法的身

影,蘿紗停下了腳步。

原本魔法感受性高到令所有教導她的魔法老師咋舌的蘿紗,卻在後

來正式的魔法學習上表現得一塌糊塗,對魔力的控制力近乎沒有。

這與其說是能力問題,倒更像是她自己并不想在這上面花費心思。

不希望蘿紗這樣糟蹋掉驚人魔法天賦的老師苦口婆心地規勸她,她

卻總是帶着歉意地笑說自己根本做不到,然後繼續每天悠哉悠哉混

日子,成為學院中着名的懶散學生。

看似開朗貪玩的她,沒有洩露出自己真正的想法。

自從見到師兄那樣刻苦地為将來決定繼承者的比賽作準備後,蘿紗

便不想再學習魔法了。對於師兄來說,能否得到那個魔法公會會長

的職位,将影響到他一生的前程。就算師兄對自己不再親近,他依

然是自己最在乎的人,自己始終不想與他争鬥,更不希望成為他美

好前途的阻礙。

所以,兩人中出色的應該是他。

於是她放任自己虛度時光,始終視魔法精靈為友,而不試圖控制它

們。就算一生毫無所成也罷、就算唯一的親人和自己日漸疏遠也

罷、有了這種天地間無所不在的朋友已經夠了——這是這八年歲月

中蘿紗唯一的安慰。

只是,蘿紗沒有料到薩拉司坦的态度會演變至如此決絕的地步。

十六歲時,那場決定繼承人選的考試,薩拉司坦取得了學院史上少

有的高分,而蘿紗的成績則慘不忍睹,完全不似受過八年的正統魔

法教育。

在會場外等候公布成績時,薩拉司坦與蘿紗面面相對卻默然無語。

從他俊秀的臉上,看不出半分久別重逢的歡欣,過去的情誼似乎沒

有留下半分痕跡地消逝了。

得知成績時,薩拉司坦并沒有什麽喜色,反而像在生氣,毫不留情

地嘲諷落敗的蘿紗。而這,也成為後來他們見面對話的唯一內容。

「師兄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為何還會對自己有這麽深的敵意?」

蘿紗不知道。

「我做錯了什麽嗎?為何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樣?」

一幕幕過往在蘿紗眼前快速閃過,心越來越痛,她再也負荷不住,

閉上了眼睛。

胸口的水晶似乎又在微微發熱,魔法精靈也圍繞在身邊輕柔地撫慰

她,卻沒有任何效果。随着心情的劇烈波動,蘿紗身上的魔力也在

不安定地跳動,一部分甚至完全脫出了她的控制,化為幾股熱流在

身上狂亂地奔走。蘿紗也不去理會它,迳自沉浸在紛飛的思緒中。

「多希望這一切能夠逆轉啊!讓一切回到最初,什麽也不曾發生

過,仍是每日與師兄開心嬉戲,疲累後回到家中,有溫柔的母親照

顧自己……」

似是被蘿紗混亂的思緒所驅動,她全身的魔力漸漸沸騰,一波波加

入了那幾股亂流,像是在尋找突破口一般,在她體內橫沖直撞!魔

力源源不絕地湧現,亂流變得越來越大,漸漸吞沒了整個身體。血

管像要被充斥其中的魔力炸裂般脹痛,耳鳴、頭暈的感覺侵襲着蘿

紗,令她噁心欲嘔。想用手掩住嘴,才發現身體如同陷入了夢魇般

連根指頭都無法動彈。

心中的警鐘開始響起,蘿紗猛然醒悟,這是修習魔法之人最忌憚的

魔力反噬徵兆!

在魔法師控制下的魔力如同在江河溝渠中的水,能按魔法師的意志

運用到需要的地方,然而控制的壩堤一旦崩潰,氾濫決堤的洪水就

會在魔法師的肉體肆虐,吞噬掉魔法師的生命!幸而修練魔法之人

一生都致力於魔力的增強和運用,魔法師通常對自身魔力有着良好

的控制,魔力反噬的情況一般只會出現在魔法師短時間內被人灌輸

了超過其負荷能力的魔力,以及魔法師的身體衰弱到無法控制其魔

力的時候。

此時侵襲着蘿紗的巨大魔力雖屬於她,但她的控制能力原本就差得

離譜,此刻心緒混亂之下魔力劇烈波動,終於沖破了她的控制,反

噬其身。雖然她只是呆立不動,從外表上看來沒有什麽異狀,但再

片刻,五髒六腑便會被激蕩的魔力絞爛!

盡管面臨的狀況兇險萬分,蘿紗心中卻沒有太多恐懼,唇邊反倒泛

起一絲與稚嫩臉龐不協調的嘲諷笑容。

正是這樣才合理呀!雖然身體莫名其妙地潛藏着強大魔力,可是從

不費心修練的自己根本沒有嘗試過控制它,被它反噬只是遲早的事

吧!她索性放棄一切安撫體內魔力的嘗試,就這樣聽天由命地站在

旁觀人群中,等待一切結束的那一刻。

突然一聲震耳的金鐵交鳴聲将她拉出了自己的世界,蘿紗猛然想起

了目前的狀況。睜眼看去,只見在艾裏、耐特等人的圍攻下,那個

神秘的羅炎仍是輕松自如,而衆高手身上卻都已傷痕累累。至今尚

無人被殺,與其說是衆人的實力,不如說是羅炎在享受着虐殺的快

感,舍不得太快結束這個游戲。

結界外的薩拉司坦忙於調遣魔法師替換第一批維持結界,魔力幾近

透支的魔法師們,對結界內羅炎與衆高手的戰鬥并不在意。他絕對

相信曾給天廬大陸帶來無比恐怖的魔王足以收拾掉這十多個天廬

高手,所以并沒有注意到艾裏出人意料的超強表現。

此時羅炎施放出一道白色凍氣,艾裏閃躲不及,左手立時被凍僵成

了青白色,其慘狀讓人一望而知這只手的主人得忍受怎樣的痛苦,

但嚴峻的戰況卻不容艾裏退下休養療傷,只得龇牙咧嘴地勉力支

持。

一股羞恥感猛地沖上蘿紗的心頭,那種強烈的沖擊甚至壓過了身體

的強烈痛楚,她咬緊唇瓣無聲地質問着自己︰「我到底是在幹什

麽?不是早就下定決心擺脫那無用的軟弱嗎?現在大家正面臨着

生死關頭浴血奮戰,我卻站在一旁沒有幫上任何忙,像個軟弱的小

孩般只知道沉緬於過往的感傷!」

盡管艾裏以驚人的意志忍住傷痛繼續戰鬥,但原本衆人的配合就是

以艾裏的進攻為主,其他人進行掩護或乘隙攻擊,現在艾裏的一只

手派不上用場,左半身的真力運轉亦因之凝滞,戰力和靈活性都是

大減,戰況更是險象環生,幾次吓得蘿紗的心都要跳了出來。

她咬咬牙,竭力抛開所有紛亂的思緒。「愛琳娜說的沒錯,自己既

然沒有做錯,又無法改變,何必再無謂地多想什麽?現在需要考慮

的,應該是現在的事、應該是如何幫助大家擺脫所面臨的絕境!」

想起正好随身帶着幾日前艾裏送的弓箭,她連忙将之從背上取出。

這是唯一能給大家幫上點忙的方法了。

雖然蘿紗年紀尚輕,但對於這個将他們引導出廣場的少女,被困在

這裏的民衆都有一份莫名的信賴感。周圍的人們見蘿紗有了行動,

紛紛期待地注視着她。

強抑着魔力混亂帶來的暈眩和噁心感,少女回想着艾裏那日教自己

的射箭方法,一步步照做。

「搭箭……」

搭箭。

「張弓……」

張弓。

「然後抛開一切雜念,将全部的心神集中在一件事上--瞄準。」

蘿紗調整呼吸,什麽也不想,全神貫注於被高手們包圍着的羅炎,

持弓的手随着羅炎的移動而移動。狂亂魔力帶來的痛楚猶在,但蘿

紗便當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只是将全副心神凝注於現在唯一能幫助

到大家的弓箭上。

不知不覺間,心卻漸漸寧定下來。原先已脫出她的控制,在身體內

橫沖直撞的那幾道魔力如同找到出口般,在蘿紗無意識的牽引下,

向她手中的箭上流去,混亂的流動漸漸變得有序、平和。

在羅炎騰越而起、超出衆人的瞬間,蘿紗的世界忽然靜了下來。天

地間似乎只剩下了她和她的獵物——羅炎。所有的思慮被抽空、心

如明鏡般澄澈,不受任何情緒的困擾,片刻前的心痛已消失無蹤。

這一刻的她不為過去羁絆,只專注於自己要做的事——射中瞄準的

目标,按自己的意願改變現狀!

躁動的魔力随着她意念的集中而漸漸彙合到了一起,更融合成一股

蘿紗自己也從未感受過的陌生力量,流向四肢百骸,也經由手指流

入了那支箭。

此時周圍看着她的人們響起了一陣低低的驚呼。衆人的矚目下,蘿

紗手中的箭通身亮起銀色的光芒。凝神瞄準的蘿紗對此并沒有察

覺,箭身的光芒也越來越盛。

衆人都情不自禁地摒着呼吸,期待着她展現神蹟。蘿紗自己卻猶似

未覺,只是全心全意地鎖定自己的敵人。

「該做的都做完了後,便射出去吧!」

蘿紗右手一松弓弦,利箭「飕」地飛射而出。呼出一口氣,少女的

身子癱軟了下來,似是全身的精力都用盡了。而奇蹟般地,魔力的

動蕩平定了下來,如被石塊壓住的胸口也為之一松。随箭飛逝的,

似乎也有心中的陰霾和軟弱。

在衆人的期待中,利箭削斷了衆高手中,離羅炎最遠的艾裏的幾截

頭發後,斜斜飛了出去,無論準頭還是速度都令人咋舌的——差

勁!

受到池魚之殃的艾裏一臉無辜地看向暗箭「吓」人者,好氣又好笑

地發現蘿紗竭力擺出「不關我的事」的表情,努力用身體掩飾藏到

身後的兇器——那套自己親手打造的弓箭。

對蘿紗那聲勢與結果落差太大的表現,衆人還沒從驚愕中恢複過

來,真正的變化卻開始了。

那支斜飛開去的箭,輕飄飄地射到『絕對平衡彩虹結界』上,并不

像其他攻擊一樣被反彈回來,而像是被什麽吸附住,黏結在這有形

無質的結界上。而下一瞬間,以這支看起來平平常常的箭為圓心,

一道銀白的光波如閃電般向結界四面飛速擴散,一閃而逝。

随後,如同清晨第一線陽光照到大海的瞬間,整個海面由黯淡而輝

映出萬道波光,結界的弧面突然閃爍着無數的耀目七彩光華。圍坐

着向結界灌輸魔力的魔法師,臉上都露出吃力的神色,雙手顫抖不

止,似乎在與一股難以抗衡的力量對壘,結界也開始起伏變形。

僵持片刻,結界終於爆裂開來,千萬片七彩斑斓的碎片,如同鮮花

怒放般,四向飛射。

因為雨水的緣故,拉寇迪城中各處的火頭漸漸弱了下來。在城民們

松了口氣時,受國王之命監視控制衆參賽高手門人弟子的将領卻暴

跳如雷。

「你說什麽?再說一次!」

「屬下辦事不力……『黑日』達森的三個弟子不……不見了!」汗

從低頭半跪的貴族騎士頭上滴了下來,「當時因為附近發生火災,

城中到處是人,一片混亂。

他們三人出去看看發生什麽事,我們的人就在人群中失去了他們的

蹤影。」

「沒用的傢夥!」将領怒斥屬下,微微顫抖的聲音并不僅是因為震

怒,還為了擔心國王将給自己怎樣的責罰。

只是一組人弄丢目标也就罷了,但事實卻是所有的小組都在混亂中

跟丢了人!而那幾處火頭起得亦是詭異,自己卻沒有半點線索。

急惱間,他見半跪在身前的屬下訝然望向自己身後,反射性地轉

身,只見遠處天際閃着星星點點深紫嫣紅的光華,美得難以形容。

這一刻,蘿紗讓拉寇迪城中各處的人們,目睹了一場盛放在白晝卻

同樣眩目的美麗煙火。

原本被認為無法打破的『絕對平衡彩虹結界』竟然就這樣破滅了,

所有在場的人都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就連蘿紗也不明白怎麽會

這樣。

「剛才到底是怎麽回事?」蘿紗呆站着努力回想當時的感覺。

「瞄準時體內的魔力亂流融彙成一股奇怪力量,注入手中的箭。難

道就是那奇怪的力量破壞了結界嗎?」

「不過那到底是什麽?很難形容那種感覺,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但

仔細體會時,卻又如水如風般難以捉摸,而那種空空落落的感

覺……似乎能消解一切。」

還在苦思的當兒,蘿紗便被飛撲過來的耐特一把抄起。其他高手也

各自帶着門人飛躍過剛才結界崩壞時被震倒一地的魔法師們,沒命

地向外闖去。一只手不管用而無法帶着蘿紗的艾裏見耐特主動幫

忙,用眼神表示謝意後,兩人護着蘿紗并肩向外沖去。

原來衆人均知與羅炎再打下去只是死路一條,見結界一破,默契十

足地同時發動攻擊,将羅炎逼退幾步,便抓住機會向外突圍!

守衛的士兵因為剛才的變故,未來的及反應,只見人影如流星般一

閃即逝。而,這十幾個人無一不是天廬的強者,片刻的延誤後,他

們已消失在街道的拐角。

剛才唯一有能力追上他們的羅炎,卻閑閑地站在原地,一點追擊的

意思都沒有。

不可能被破解的『絕對平衡彩虹結界』,竟被蘿紗這原本不該卷入

此事者射出亂七八糟的一箭給打破而壞了計劃,這是薩拉司坦始料

未及的事。他急忙傳令士兵用特定的哨音通知奉令在外圍封鎖廣場

的迪卡爾??馮進行攔截,随後怒氣沖沖地走向羅炎。

「你為什麽不追!?」語氣中毫無對這擁有君臨魔界力量的男子應

有的畏懼和尊重。

「你們只是要我在中心廣場殺掉那些人,可沒要我追殺他們。」羅

炎也不生氣,只是冷淡地回答。艾裏等人一離開,羅炎的殺氣似乎

也随之消散,現在的他已經不見了剛才的狂暴,雕像般優美的面容

上一片冷漠,而這冰冷到了極點的神色竟顯出一種說不出的悲哀。

「你!」薩拉司坦為之氣結,但随即冷靜下來。此時人已遠去,追

也來不及了,何必多說呢?算了,本也不奢求羅炎會怎麽配合自

己,以他的力量來說,只要能按自己說的去做就已經是莫大的助力

了。薩拉司坦轉而去詢問一個躺倒在地的魔法師,剛才結界究竟是

怎麽被打破的。

「不、不知道……」魔力消耗過大的魔法師失神地看向天空,嗫嚅

着竭力表達出那一刻的感覺。

「那是一股能吞噬消融一切的力量,但又不屬於暗系魔法……應該

說不屬於六系中任何一系!這股力量并不能說很強大,但無論我們

灌輸多大的魔力,只要一與它交彙,就好像落入火堆中的冰雪一樣

被消解於無形……」

「逆反之力!應該說是一種逆反之力!那是彷彿能消融所有力

量,将一切逆轉回原狀的力量!」

「逆反之力?」薩拉司坦喃喃重覆,「那個丫頭竟會有這樣奇異的

能力?」思慮片刻,他轉頭喝令一旁的衛兵︰「傳我的令,将那個

破壞結界叫蘿紗的女子也列入緝殺名單!」

「有可能妨害到自己的人,不管是誰,都要除掉。」心中想着,薩

拉司坦抿緊了嘴唇,臉上一片冰冷。

原先國王和薩拉司坦都沒有料到這次天衣無縫的計劃會出現艾裏

與蘿紗這兩個變數,令天廬衆高手非但從羅炎手中逃出,更沒有折

損太多的人手。所以在外圍封鎖的軍隊主要是為了防止外人接近中

心廣場和截殺少數可能的漏網之魚,并沒有做好對付齊心協力向外

突圍之衆高手的準備。再加上衆人來得太過迅速,薩拉司坦雖用哨

音傳訊還是來不及調遣人力,因此沖出第一層包圍的衆人雖然迎面

遭遇了一些衛兵,但卻對他們構不成威脅,一路砍瓜切菜般很快突

破了幾層的封鎖。

衆人被羅炎壓着打了半天,早憋了一肚子悶氣,現在終於碰上了軟

柿子,打得大是暢快,郁悶不由為之一消。然而耐特眉宇間,卻仍

隐現憂慮。

在一條街上衆人又碰上數十個衛兵,正打得熱鬧,街的另一頭也隐

隐傳來一陣騷動。衆人驚訝望去,只見從街角轉出一行人,跟他們

夾擊那隊運氣不佳的衛隊。

兩方合力,很快便令那些衛兵只能躺在地上哼哼。

見到這行人,耐特眉宇間的憂慮頓時消除。衆人仔細一看,這些人

之中,竟有原本被各自留在住所的門下,而領頭的一位約莫三十多

歲的男子大步迎向耐特,嚴肅的面容也難掩欣然之色。

「門主你平安無事,屬下總算可以放心了!」欣喜之下,唐仍未忘

了禮數,行禮恭敬道。

耐特卻不管他的恭敬有禮,直接上前一個大大的擁抱。唐有些不自

在,但還是不自知地現出微笑。

一旁的蘿紗,見狀露出怪異的臉色,大概又想起了耐特的「怪癖」。

沒想到在這時候會得到門下的接應,衆高手均是又驚又喜,而此時

才有人醒悟過來,凱曼王既然苦心籌備了這個大賽将衆人集中起來

加以鏟除,怎會放過自己帶來的門下?現在他們非但逃過大難,還

能與自己重聚,可以說是奇蹟了。想到此節,不少人暗自抹了把冷

汗。

而這個奇蹟的發生應該與那個剛才走在衆門下最前頭,現在正與耐

特交談的男子大有關系,只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達森代表其他人向耐特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我看情況不對頭,猜想凱曼王大概會對付大家的門人,便在嘯聲

中以早已約定的特殊節奏、音調傳訊給唐,叫他想辦法。剩下的,

唐你自己說吧?」

輕描淡寫地一句話說明自己所做的,耐特便把皮球踢給了唐。但衆

人都明白在事情未露端倪前,便防範未然地做好應變準備是極不容

易的事,由此可見天行門行事之周密。而耐特在那般緊急的情勢

中,仍保持敏銳明晰的思慮,遠早於衆人考慮到了這件事,把握住

了全局,也令衆人大感佩服。

唐轉向衆人,那絲難得的笑意已經隐沒不見,恢複了嚴肅。「我聽

到門主的嘯聲,便傳令潛伏在拉寇迪的暗線通知潛入拉寇迪附近的

天行門下屬準備接應,并在城中各處引燃火頭,制造混亂擾亂監視

的眼線,趁此聯絡上各位的門人,随後便集合大家趕過來會合了。」

「果然上行下效,都是一句話搞定……」艾裏喃喃自語。當然,一

個是天性不愛多話,一個大概是懶得費唇舌。

耐特忽然驚訝地向唐問道︰「咦?不對啊!我嘯聲中是叫你想辦法

帶着大家的門人先逃出拉寇迪,你跑到這裏來幹嘛?」

唐額頭忍不住滑落一滴冷汗︰「門主,這些音調、節奏代表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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