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今兒是喬家老爺子七十大壽。
早在個把月前，市裏就有人偷偷摸摸地打聽，預備在哪個五星級酒店大辦啊？宴會都請了哪些人吶？請柬全送出去了嗎？
人心不是一般的浮動。
可惜算計來算計去，也沒算得過正主本家。
人剛開始悶着不做聲，眼看着大日子還有三天就要到了，這才放出消息，今年喬老70大壽不打算大辦了，就邀請三五親朋聚聚，自家人親近親近，做幾桌家宴得了。
風聲傳出去，一群人捶胸頓足，又錯失了一個大好機會！
雖然對外聲稱只是家宴，但喬家書香門第，底蘊頗厚，自然不可能真将壽宴弄得寒寒酸酸不過眼。
徐禮陪同父親上門祝壽，剛到大門口，立刻就有迎賓的俊男靓女熱情招呼。
徐老爺子頭戴一頂複古編織草帽，身上穿着暗紅底色青黑花紋的唐裝，拄着根雕花精美的龍頭拐杖，一臉笑呵呵地朝大宅裏頭看，隐約可聽見大廳裏的歡聲笑語。
“今天真熱鬧啊。”
徐禮站在他身後，高挺鼻梁上架着銀色細框墨鏡，看不清神色。
這讓旁邊本想上前攀談的賓客一時膽怯，直接失了先機。
迎賓小姐又将人往裏頭迎，恰好撞上喬家老宅的管家。這五十出頭的管家姓賀，到今年滿打滿算在喬家打了二十年工，來來去去早成了見過大世面的人。
賀管家一見徐家爺兒倆，臉上立刻堆起笑，那分寸拿捏得正正好，高興又不過頭，尊敬又無谄媚。饒是徐禮這等人，都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我家老爺子早就等着您來啦！”賀管家微微躬身，眉眼帶笑将貴客往內宅裏引，“徐老爺、徐三少——您二位請。”
喬家這老宅有好些年頭了，後來翻新修葺又仿了古建築風格，所以一眼看上去頗有點歷史的厚重滄桑感在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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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暢通無阻，三人踏着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來到小花園。
高大的常青樹茂盛生長，樹葉碧綠枝木繁茂，輕輕巧巧倚靠在涼亭上邊，琉璃瓦一側垂落一株稍嫌生嫩的青葉，偶爾竄過一陣調皮的涼風，那年輕的嫩枝丫就随風款款擺動。
宅子高深，綠植又多，烈陽光晖大多被隔絕，此時暑意都消了個七七八八。
喬老爺子原本在涼亭裏同自己對弈，面前一副棋局還沒出結果，擡眼一見來人，連忙起身相迎，一串笑言脫口而出：“徐老哥，我正想着你該到了！”說罷招呼賀管家親自上茶。
又看向摘下墨鏡的徐禮：“老三也來啦？”老人家笑道：“公司最近忙不忙？我老頭子今天過生不會誤了你的大生意吧？”
最後一句俨然帶上難以控制的笑聲，徐老爺子扶着石桌坐下，無奈道：“喬老弟，怎麽連你也開這玩笑了，外面那都是不實傳言！”
徐禮把墨鏡腳挂在寶藍色T恤衣領側旁，不疾不徐笑了聲，聲音沉穩：“喬叔不怪我空手上門就好。”
喬老爺子點點頭，嘴裏卻仍舊對徐老道：“哪裏是玩笑了？我看老三這确确實實就是年輕有為。”
徐家早幾年突生變故，公司的擔子就由小兒子徐禮接過。當時不少人等着看徐氏的笑話，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兒能頂什麽事？什麽經驗都沒有，上來就做一把手，誰會服你？
可萬萬沒想到，徐禮還偏偏就頂住了，天賦異禀雷霆手段，短短兩三年就把徐氏上下收拾得服服帖帖，還讓徐氏更進了一頭。現在商場上，哪只老狐貍談起徐三不會變臉色？
“唉，”徐老嘆氣，“老弟，不怕和你說句心裏話，我這做父親的哪會在意這些，我現在只希望他早點把人生大事給定下來。”
“老三沒有女朋友？”喬老看看徐禮，這一表人才，不應該啊。
“影子都沒見着！”說到這事徐老就來氣，“你是不知道，光兩個月時間我就讓人辦了四場宴會，結果這小子……”
徐禮泰然自若在一旁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穩如泰山眉眼不動。
——
時間飛快到了下午五點半。
天空中的烈日依舊散發着巨大的餘威，濃金色的陽光嚣張又肆意，直直照射在教室西面的透明玻璃窗上，氣勢如虹，似乎随時都能刺破那塊玻璃，把教室裏的人給射出一個燒焦的黃黑色窟窿來。
坐在窗戶邊上的徐特特忍不住把身子往左邊傾了傾，結果不小心碰到了同桌，立刻被賞了一胳膊肘。
“你躲什麽躲？教室有冷氣，你還怕被曬死嗎？”
謝飛鳴毫不客氣地沖他翻白眼。
徐特特條件反射性地弓起背，右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嘿嘿笑了兩聲，左手也是一拳搗過去。
“曬死你也不會曬死我！”
臨近放學時間，教室本來就熱鬧不已，兩個男孩眼看着就要鬧騰起來，給教室再增添一份噪音，講臺上的人忽然用力拍了拍手，清脆的掌聲穿透力極強，小鬼頭們很快安靜下來。
“咳，”喬櫻清了清嗓子，“謝謝同學們今天送給老師的禮物，你們的心意老師都收下了，禮物大家就拿回去吧。”
她意有所指地看着堆滿整個講臺的玫瑰花、各種牌子的巧克力以及花花綠綠的“情書”。
也不知道誰帶頭出的主意，七夕要給她送禮物，全班學生沒一個落下，這事要是傳出去了會是個不小的麻煩，喬妍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可惜現在的小朋友沒那麽好糊弄，一個個人小鬼大，立刻有人大聲嚷嚷：“喬老師，這都是我們的心意！”
喬櫻擡眸往教室後排看了一眼，她就知道，什麽時候都少不了徐特特這個愛湊熱鬧的小機靈鬼。
其他學生有樣學樣，教室裏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求情。
“喬老師，求求你收下吧。”
“喬老師，我送的巧克力是最甜的噢。”
“我的巧克力最貴！手工定制的哦，老師現在就嘗嘗好不好？”
“巧克力吃多了發胖，老師看看我的玫瑰花！黑色包裝紙那個——我的玫瑰花最新鮮！中午才從大馬士革空運過來！”
“喬老師，我的花是自己種的——”
“老師你把我寫的情書帶回去吧——”
喬櫻：“……”
你們這麽能說會道，你們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知道嗎？
教室轉眼又亂成了一鍋粥，喬老師進退兩難。
好在這時候放學鈴聲響了，她抓起自己的教案拔腿就跑：“老師還有事先走了，我們下周見！”
一口氣跑出去老遠，隐隐還能聽見稚嫩的嗓音在吶喊：“喬老師——我愛你——”
喬櫻拿着教案擋住臉，隔絕路過師生好奇的視線，丢人現眼！
這些小崽子們真的還記得自己只是一群六年級的寶寶嗎？
越想越牙癢癢，她掏出手機點開Q.Q，“完美女神喬小姐全球粉絲後援會驕陽小學分部”，這個群裏的消息果然已經99＋了。
喬櫻點進消息一看，他們正在激烈地讨論要不要精簡群名，理由是，不管是從外面消息框，還是從群的聊天頁面，都不能完整地看見他們這個霹靂無敵爆炸帥的群名稱。
喬櫻：“……”
頭更痛了怎麽辦？
噼裏啪啦發了條消息出去。
【周末原本布置的作業全都寫三遍。
周末原本布置的作業全都寫三遍。
周末原本布置的作業全都寫三遍。
收到的小朋友請回複“收到”二字。
沒收到的小朋友，本班主任待會兒直接以電話形式通知家長。】
群裏立刻炸了。
十秒鐘內，“收到”兩個字足足被刷了四十遍。
喬櫻覺得自己的手心都要被震麻了，這才笑眯眯地收起手機。
——
離校門口還有十幾米遠，喬櫻遠遠看見黑色汽車旁站着個西裝筆挺的青年，背對校門。
她狡黠一笑，不再急匆匆往前趕，輕手輕腳走到青年背後，忽的撲上前摟住他的腰：“阿然！”
趙然果然如她所料，身體狠狠一抖。他轉過身來，無奈又寵溺地捏捏少女泛紅的臉蛋。
“怎麽老是不乖？又吓我？”
喬櫻吐吐小舌頭，半點沒不好意思，還惡人先告狀。
“誰讓你每次都背對着我，想不吓你都說不過去啦！”
“好好好，怪我怪我。”趙然一臉“你說什麽都對”的表情，動作熟練地接過她手裏的小包包放到後座，又打開副駕駛車門。
少女往車裏坐的時候，趙然右手自然遮在喬櫻頭頂，防止她不小心撞到頭。
“今天下班時間怎麽比平時晚了一會兒？學校又考試了？”
喬櫻看着男友彎腰給自己系安全帶，心裏湧過一陣甜蜜，不過依舊裝作嬌蠻的模樣，微微昂起精致的小下巴沖他告狀撒嬌。
“還不是我們班那群小朋友，不知道誰出的鬼主意，最後一節自習課全班學生都給我送禮物，玫瑰花巧克力差點把我淹了。”
趙然給她系好了安全帶，直起腰來刮了下她的秀氣的鼻子，笑道：“我怎麽聽見有人嘴上嫌棄，語氣驕傲得很呢？”
說着又捏了捏她的臉。
轉眼就被拆了臺，喬櫻難免惱羞成怒，撅着紅豔的小嘴，一掌拍開臉上作怪的手：“讨厭！走開！”
趙然哄人的功夫早就練得爐火純青，立刻就低頭認錯。
“好了好了，不生氣，我錯了好不好？乖一點嘛——來，笑一個。”
喬櫻憋了幾秒，“噗嗤”樂出聲。
“走開，別鬧。”
趙然見她臉色放晴，心頭也跟着一松。
“好了，我的小可愛，都快六點了，今天可是爺爺的七十大壽，你昨天不是說要帶我去找Jessica老師做造型嗎？不抓緊時間說不定就要遲到了，我第一次見爺爺可不能失禮啊。”
喬櫻擡了擡下巴，一臉小得意：
“你就放心好了，昨天我都和媽媽說好了，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趙然失笑，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好好好，就知道你最厲害，明天帶你去吃大餐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
喬櫻美滋滋。
——
喬家花園小涼亭。
“老三棋藝又進步了，果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們這些老頭子的水平不夠看了啊，哈哈哈哈。”
喬老大笑着誇獎徐禮。
徐禮自謙：“是喬叔手下留情。”
徐老接過話頭。
“哪裏的話，他是小輩，還要學的東西多着呢，驕兵必敗，你可別給他灌迷魂湯。”
徐老挂着笑：“我記得你家小喬的棋藝才叫好，讀書也厲害，當年大家可都管她叫神童。”
徐老豎起大拇指，又問：“今天怎麽沒看見小喬呢？”
“還沒放學。”
“這丫頭還在上學？我記得當初她不是經常跳級嗎？”徐老奇道：“我以為她早就畢業了。”
“是畢業了，在當老師。”
徐老樂了：“好啊，大了還是個孩子王。”
喬老擺手：“別說那丫頭了，剛才還說你們家老三不找對象讓你上火，你是不知道，我家這小丫頭才二十歲就找了男朋友，我這心裏頭也上火！”
徐老奇了，打趣道：“怎麽着？嫌她還小想留幾年？”
徐禮安靜坐着，适時給兩位老人續上茶水。
喬老呷了口熱茶，連連擺手。
“我又不是老古板，哪會計較這個？我愁的是那丫頭不長眼睛，不知道從哪個旮旯角裏找了個油腔滑調的小子，我們不同意，她還鬧騰。”
“帶回來見過了？”
“沒有——那小兔崽子有一次打電話過來，小喬手機就放在客廳茶幾上，恰好被小喬她爸接到了。他張口就是些亂七八糟的稱呼，我看啊，不靠譜！”
喬老爺子又道：“昨天晚上還說今天把人帶回來給我賀壽，我沒一口答複，硬是磨了她媽倆小時，結果美惠又求到我這裏。”
喬老長籲短嘆：“這小祖宗，我這是不答應也得答應！”
嘆着氣，一邊還拍了下石桌，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
這邊正聊着天，誰知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人還沒露面，一道清脆響亮的先傳來：“爺爺！我回來啦！”
喬老下意識應道：“哎，乖孫女，放學啦？”
喬櫻牽着趙然的手出現在小花園，看見徐老也在，立即叫了聲：“徐爺爺！”
“哎!小喬回來啦！”徐老爺子眉開眼笑。
喬櫻驚喜不已，不自覺松開趙然的手，小跑着上前。
“好久沒見到您了，小喬好想你呀！”
自從三年前徐家出了變故，喬櫻就鮮少看見這位老人了。當年徐家和喬家關系親近，徐老爺子也把她當親孫女疼，只是這幾年見得比較少了，逢年過節也未必能碰上一面。
久別重逢，喬櫻顯然有些激動。
徐禮坐着一直沒動，察覺到背後的聲音越來越近，才稍微側了側肩膀。
兩位老人座位靠裏，要想過去就得經過徐禮那個位置。
喬櫻根本沒注意徐禮這個人，只顧着往前走，正要繞過去，腳下高跟鞋突然趔趄了一下，慣性使然，傾着身子就往徐禮身上撲。
徐禮迅速伸手，扶了一把，才沒讓她出大醜。
只不過……
喬櫻滿臉通紅地穩住身體，心跳如雷，飛快往側邊退開一大步，腳下有些站不穩，又差點摔倒。
身後趙然快步走過來扶住她，滿臉擔心，低聲關切道：“沒事吧？還好嗎？”
喬櫻搖搖頭，往他身上借力靠了靠。
喬老爺子見了，哪還不知道這就是喬櫻心心念念的那個臭小子。
當着他的面拉拉扯扯，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小夥子，于是板着臉呵斥孫女：
“冒冒失失的像什麽樣子？穿着高跟鞋還亂跑？還不快謝謝你徐叔叔？”
喬櫻可不管自家爺爺是不是在給她找臺階下，驚魂未定，千金大小姐的脾氣一發作，立即颠倒是非黑白。
“他故意擋在那兒，我才不謝他！”
一雙美目還嬌蠻用力，狠狠橫了個白眼過來，眼波裏盡是火.藥顏色，把她爺爺喬老氣得要心梗塞。
“你這丫頭！不像話！不像話！”
徐禮卻自知理虧。
手掌中到現在似乎還殘留着那抹驚心動魄的柔軟觸感，他哪敢自恃身份和這嬌滴滴的小姑娘駁嘴。
當下微微一笑：“一個稱呼罷了，不礙事。”
作者有話要說： 徐禮：一個稱呼罷了，不想叫叔叔，叫哥哥也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