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步履沉重，腦中一片空白，趙然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喬家的。

他覺得胸腔裏燃了一團烈火，燒得五髒六腑都劇烈疼痛，那痛意又是憋悶的，讓他想放聲嘶吼。

麻木地走着，天上忽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一如趙然此時此刻的心情。他甚至不由得自嘲地想道，怎麽老天爺看見他可憐，所以同情他、為他流淚了嗎？

口袋裏的手機似乎傳來震感，趙然倏地停下。

确切感受了一秒，證實那的确不是自己的臆想之後，猛的從半濕得貼在腿上的褲子裏掏出手機。

來電人，栾姐。

不是喬櫻。

趙然頹然地垂下手。

雨又下大了一些，雨水順着短發急速滴落，他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睜不開了。

手上的震感已經消失。

趙然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側過頭看了看被雨水打擊得花草樹木都搖搖晃晃的路邊花壇，又低頭看看手機。

手臂屈起，想扔出這個令人心煩的東西，栾飛虹的來電卻再次響起。

他低頭又站了足足半分鐘，才接通電話，幹澀的嗓子半天擠出兩個字。

“……栾姐。”

趙然很委屈，他和喬櫻這段戀情似乎從一開始就不算順利。

兩個人的三觀存在很多差異，他們的生活背景實在相差太多了，趙然覺得自己就算再努力二十年，也不可能抹平這種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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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有些思想，在人很小的時候就已經形成，一輩子根深蒂固。

“栾、栾姐，我跟你說——”

昏暗的包廂內，趙然顫巍巍地舉着酒杯，大着舌頭和對面的女人訴苦。

“我和她出去約會，從來不敢帶她去吃大排檔路邊攤——”

“給她準備一次驚喜，我至少得提前一個月做好計劃——”

“她不愛、不愛我送禮物給她——”

“我知道……她是覺得那些東西檔次配不上她——”

趙然猛的靠在軟沙發裏，酒杯裏的酒灑出大半也渾然不覺。

他單手捂住眼睛，讓人看不清神色，好半天沒有說話。

“趙然？”

栾飛虹以為他睡着了，正要起身，低沉的哽咽聲卻斷斷續續地在包廂中響起。

“栾姐，”趙然的唇色蒼白得驚人，“你說……我是不是真的不配？”

栾飛虹傾身，想拿走他手裏的酒杯。

“別胡思亂想，你喝醉了。”

“呵——”

趙然低聲冷笑，往右移開手，偏頭将杯子裏的酒一口灌盡，一雙眼睛雖然赤紅卻沒有半滴眼淚。

栾飛紅訝然，不過轉眼間，她又伸手攔住正要繼續倒酒的趙然。

“你可不能再喝了，酒多傷身。”

趙然躲她：“栾姐，你別管我！”

栾飛虹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趙然，你不能再喝了！不就是個女人，你看看你堕落成什麽樣子了？”

雖然有些不想承認，但是這一刻的栾飛虹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她嫉妒了。

她嫉妒那個高高在上、從小就衆星捧月的喬家小公主。

在她看來，趙然青年有為，自身的能力也很出衆，如果不是家庭背景的桎梏，他早就直上青天了。

這樣優秀的年輕人，對愛人懷抱着最真切的情感，卻敗給了殘酷的社會現實，實在很可笑、很諷刺。

趙然缺少的，只是一個機會。

而這個機會，她栾飛虹給得起。

·

床頭櫃上的手機震動着，但是房間裏的兩個人已經急急吻在一起，無暇顧及。

一室淩亂。

宿醉加縱.欲的後果就是沉沉的熟睡，和睡醒後的頭痛欲裂。

趙然驚駭地看着身側光.裸着後背的女人，空氣中散發着糜爛的氣息。

他有過片刻的驚慌，接着竟然奇跡般地平靜下來。惶恐消失，緊張消失，他揭開潔白的被子，開始從容不迫地穿衣服。

趙然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才會犯下這樣的錯誤。

幸好，事情還沒有到完全無法挽回的局面。

他屏住呼吸，輕輕掩上房門。

聽見門關上的聲音，床上的栾飛虹勾起唇無聲地笑，睜開雙眼，精光四射。

小年輕，滋味是真好。

“啦啦啦啦啦～”

手機鈴聲響起，栾飛虹一看來電顯示，嘴角揚得更高。

“周少——”

“怎麽樣栾姐？都這麽久了，人拿下了嗎？”周祈的聲音還是那麽玩世不恭。

栾飛虹自信一笑：“改天請你吃個飯，我得好好謝謝你。”

“哎喲哎喲，咱們栾姐魅力果然所向披靡無人能敵啊！就知道沒人能逃出你的手掌心！”

周祈也高興：“栾姐你可幫了我的大忙了，哪能讓你再破費，這個周末我做東，喝酒吃飯打球溫泉一條龍服務，還是上回老地方，包你滿意！”

栾飛虹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倚在床頭，點了支煙，轉頭又随口問周祈：“周少禮拜天不用陪心上人嗎？”

笑得意味深長：“我替你打掃好障礙了，你還不抓緊時間趁虛而入？小心又多出來兩個情敵。”

“這就不用栾姐操心了，”周祈的笑聲微斂，話裏多了分成竹在胸的把握，“是我的，就不可能跑得掉。”

栾飛虹若有所思，轉念一想還是不大放心，稍微提了句：“我忽然想起來，卓家小姐的成人禮也定在這周末，咱們吃飯的事不如先放放，改天再約？”

周祈一琢磨，也醒過味來了，嘿嘿一笑。

“行！”

趙然消失了一整晚，大上午才恹恹地回到家裏，趙母有心想和兒子打聽他跟喬櫻的進展，又被他眼裏射出的不耐冷光震懾住了，沒敢念叨什麽。

趙然躲進自己卧室，翻出充電線，皺着眉把手機插上。

最近手機充的電越來越不經用了，想到部門同事幾乎人手一部蘋果，他眉毛之間的皺褶越來越深。

他以前還可以自欺欺人，手機這種東西不用在乎什麽牌子不牌子，夠用就行。但是如今他在公司的情況早就和原來不一樣了。

越是告訴自己不要回憶，腦子裏那些當衆丢臉的畫面越是拼命擠出來。

趙然閉了閉眼，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手機充了幾分鐘電才開機，系統啓動完畢，手機“嗡嗡嗡”震了好幾下。

他強忍着退縮的欲望，點開微信。

一看不是栾飛虹，而是喬櫻。心先一放，再是一提，短短一瞬間仿佛直上天堂，又猛落地獄。

他猶豫了一下，迅速點開匆匆掃了一眼，又退出頁面，想了想，編輯了條消息發出去，然後把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

【我最近很忙，見面的事過段時間再說。】

喬櫻發了很多條消息，有思念，有傾訴，後來逐漸演變成隐隐的質問，最後才提出想見趙然一面。

昨天晚上給他打電話，也沒有人接。

今天居然直接拒絕了她見面的要求。

喬櫻起初氣憤極了，這麽明顯的托詞，趙然當她是個傻子嗎？

冷靜下來後，心才是真的開始變涼了。爺爺過大壽，自己帶趙然回家也是想讓他得到家裏人的認可，而且喬櫻一開始就提醒過他，可能會遇到刁難。

他當時信誓旦旦地保證，說千難萬險也扛得住。

結果呢？

喬櫻想想氣笑了，她爸爸媽媽哥哥爺爺還一個沒上呢，結果趙然居然被周祁這個外人給吓退了。

這麽多天了，她即便是想繼續自欺欺人也做不到。

喬櫻煩悶不堪，本來的計劃是下了班和趙然好好談談，現在卻見不到人。

她随意将手機塞進包裏，路過城市中心廣場的時候，讓司機把她放下來了。

在外面随便走走也行，心裏憋着氣就這麽回家，爺爺他們肯定能看出來。

太陽有點曬人，喬櫻走了一會兒覺得太熱了，左看右看，幹脆進了一家書店。

停雲書屋。

冷氣撲面而來，進去才發現，居然還是家24小時不打烊書店。

喬櫻來了興致，暫時抛卻煩惱，慢慢踱步，在高大暗沉的木書架之間穿梭，遇上感興趣的書名，就把書取下來看看。

書店裏很安靜，有股祥和寧靜的氣氛淡淡萦繞着，喬櫻心靜了不少。

靠窗的位置擺了兩列木質書桌，看得出來和店裏的書架是同款，喬櫻随意抽了本散文集，決定在這兒坐坐。

剛從書架間留的小行子裏出來，一轉身就撞上了人。

喬櫻低聲驚呼：“對不起！”

被撞的男人悶哼一聲，單手揉着下巴，帶着無奈的笑意同她低聲打招呼。

“喬小姐每次見我都很激動？”

熟悉的嗓音讓喬櫻受驚不小。

“徐叔叔？”音量微微提高，立即有不少人向她行注目禮。

喬櫻尴尬地側臉，徐禮笑了下，擡手招呼她出來。

倆人在靠近角落的書桌旁坐下，這個位置沒人，喬櫻不得不忍着別扭，和他面對面坐下。

不止一次了，她總覺得在徐禮面前，自己好像平白無故矮了一截似的。

喬櫻慶幸書店牆上貼着“保持安靜”的告示，不然還得耗費心神來應付這個不好應付的人。

場面話說多了也是會惡心的。

她故作随意地瞟了眼對面男人，他的書攤開在書桌上，密密麻麻的字倒過來，喬櫻想窺探一二都沒有機會，只好悻悻地低頭讀散文。

倆人一左一右，安靜地看着自己的書，這幅畫面落在透明落地窗外的路人眼裏，竟有種歲月靜好的恍惚美感。

當然，同樣也有“路人”被這一幕深深刺痛了雙眼。

這一刻的趙然在嫉妒之餘，心裏竟有種隐秘而詭異，卻又酣暢淋漓的痛快解脫感。

我們都是一樣的。

我沒有對不起誰。

他這樣想，迅速掏出手機偷拍了好幾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