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涼薄
陸二嬸知道陸春歸在跟着春喜讀書識字, 但畢竟也沒有學了幾天,想來也不會認多少字, 但看陸春歸那副模樣,好似沒有她不認識的字一樣,陸二嬸就是看不得她那神氣的樣子。
還債就還債, 有啥了不起的, 搞得好像沒有她不會的一樣,除了會賺點小錢,她陸春歸會個啥!
最起碼的孝敬長輩都不懂啊!
一想起陸春歸這麽會賺錢,卻不曾孝敬她一點, 陸二嬸就有一肚子的抱怨。
可陸春歸壓根就像沒有聽到似的,倒是陸春喜回應了一句, “春歸學東西很快的,現在認識很多字了呢。”
陸二嬸沒話說了。
陸報國也很驚訝,沒想到陸春歸還是個讀書的料。就可惜年齡已經大了, 都差不多嫁人的年紀了,這會兒才去讀書上學也不合适, 最多也就是多認識幾個字罷了, 還是得靠做油條蝦餅這些才是正經。
不過這會兒的重點是核對名單然後還債,所以陸報國也沒說別的話, 就跟着陸春歸一條條地核對下去。
陸春歸把名字給念出來, 名單上登記的都是大名, 陸春歸自然不知道誰是誰, 還得陸報國來一個個說是哪家哪家的。
村裏頭的人不多, 陸春歸在村裏賣了這些時日的油條,已把村裏大部分人的面孔都記住了,陸報國一說,她基本上都知道。
就這麽一條條理下來,把大名跟人臉都對上號後,陸春歸又有了新的問題,就是這些人,有些是住在外村的,今天肯定是沒法去還錢的。
只能先把本村和外村的分類開來,那些住外村的,又問清楚了所在的村落或住址。
整理下來,陸春歸發現,陸家可真沒有一個有錢的親戚,全都是住在村裏的,不是這個村,就是那個村,最多也就是住在鎮上,還沒有哪個是住在縣城的。
與陸家有人情往來的人,不是農民,就是漁民。
陸春歸整理完這些,花了半個多小時,也借着這個機會,理清了家裏的親戚。
不過……
陸春歸皺起眉頭,“不對啊!”
陸報國:“有什麽不對?”
“這不對啊!這真是奇了怪了!阿公,這名單上沒有我們家的走得近的親戚啊?”
啊?
陸報國有些懵,“春歸你是什麽意思,說清楚點?這借錢給你的,不都是親戚嗎?不是親戚誰給你借錢?”
陸春歸搖了搖頭,“我看了下,這上頭沒有咱們姑姑的名字啊。月姑沒有也就算了,她住得遠,不住島上,不通消息。可是田姑,這裏可沒有她的名字啊!”
“這……都是一家人,你又不是不清楚田姑家困難,她哪裏有錢借給你啊?”
陸春歸笑了笑,“是啊,這錢是借給我的,她當然可以不借。那這麽多給我家借錢的街坊鄰居,日子肯定都過得比田姑好,不僅是好一點點,肯定是好得多,要不然好端端地怎麽會借錢給外人呢?田姑別說借錢,連自己親哥死了,也随不起份子錢了。阿公,你可得讓田姑有空多去幹活争錢,別整天沒事幹就老往我們家這邊跑!”
陸春歸現在三天兩頭出海,或是去縣城賣魚。那陸海田知道她常不在家,但總是到村裏頭來找機會。
要是遇到陸春歸在家,她就說是回來娘家看看;要是陸春歸不在家,她走的時候,便總要揣幾個雞蛋、幾條鮮魚回去。
這事兒陸春燕有幾次憤憤地告訴陸春歸了,她們自然是不歡迎這個姑姑總是來家裏打秋風的,要知道那些雞蛋和鮮魚可都是陸春歸弄回家裏來的。
姐妹幾個現在都要做蝦餅炸油條,這些活兒雖然看着是給陸春歸打幫手,可給陸春歸當幫手總有點好處兒,陸春歸吃的方面從來不虧待她們,現在的夥食,比阿爸在的時候還要好。
從小到大,她們挑柴挑水打豬草,幹的活兒又苦又累來還得風吹日曬下,日子也沒有現在過得滋潤。
所以這些雞蛋啊鮮魚啊,說是陸春歸買回家的,可這其中也有她們的汗水,這個田姑總是來順手牽羊,她們心裏自然不爽。
不爽歸不爽,可又拿陸海田沒有辦法,陸春歸不在家,陸海田既是長輩,又有陸報國撐腰,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陸海田把東西給拎走,能做的也就是等陸春歸回來,跟她告上一狀。
這家裏,誰掙錢養家,誰的腰杆就硬。陸春歸的腰無疑是挺得最直的,可她也不好為這三瓜兩棗的就找陸報國鬧意見,但總要借機會敲打一下的。
陸報國心虛,嗯了一聲,也不想為女兒說話了。
他自然是疼陸海田的,生了兩個女兒,一個遠嫁,另一個嫁得近,可生活也不如意,日子窮,平時貼補一下,也是有的。
給不起錢,給點吃的喝的,應當的。
陸二嬸道,“阿爸,你這心也偏了些,沒錢借是可以,但親哥過世,份子錢也不随一點,這也太過份了吧虧得海康在世的時候,那麽疼她!”
陸海康對陸二嬸雖好,但那是在不涉及他阿妹和他阿爸的前提下。一旦涉及到陸海田,陸海康就不是那麽好說話了。
他疼陸二嬸,但也十分疼愛陸海田這個阿妹,以前陸二嬸只好忍着,吃了陸海田不少暗虧,這時候無所顧忌了,又哪裏會放過打擊陸海田的機會。
更何況上次陸海田指着陸二嬸鼻子罵她,兩人早就把仇給結下了。
陸報國惱了,他轉頭問陸春歸,"那陳家的人呢?春歸,陳家的人借了多少錢給你?"
陸春歸搖搖頭,“不僅田姑的沒有,我那些舅舅們也沒有名單在上頭啊!阿媽,舅舅們真是一塊兩塊都掏不出來了?妹夫過世,大舅子們都沒有一點表示?”
這下陸二嬸呆了呆,她沒想到這一點。她娘家的人也沒出錢?
不過她可不能認輸,當即雙手一攤,“春歸,你這名單上的,到底是份子錢,還是欠債,你自己有個有個主意?一會兒說是還債,一會兒說是份子錢的。”
“我當時登記名字和錢時,說好了是借的,不過,有不少人說他們的是份子錢,我也當是借的,一同記在上面了呢。”
“那這到底算是份子錢還是借錢?”陸春喜不解地問道。
“反正呢,今天去還債,人家願意當借錢,那就還錢;當是份子錢,那這份情我們家就記着。”陸春歸說道,“我雖然年紀不大,但也知道,人情往來,是有來有往。我阿爸過世,有些親戚既不借錢,也不随份子錢,那就是不認我們這門親戚了。阿公,阿媽,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陸二嬸和陸報國面面相觑。
他們沒想到,陸春歸這丫頭嘴裏說着還款核對名單,結果在這裏挖了個大坑讓他們跳呢。
陸報國咳了一聲,“春歸,話也不能這麽說,打斷的骨頭還連着筋呢,你田姑又不是出了五服的地瓜藤親戚,哪能因為她一時錢不湊手,就說不認這門親戚了呢?總不能說,我女兒回來看看我這把老骨頭,你都有意見吧?”
陸海田,那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雖然她不随份子确實不對,可哪裏能因為這個就不認她了。
陸報國最近在陸春歸面前服軟慣了,加上剛剛才在她面前哭得像個孩子一樣,這會兒就算是想擺大家長的威嚴,也嫌遲了,這些話說出來,也是一股軟軟綿的樣子。
陸二嬸看見了,心裏嘆了一聲,陸老頭子以前是一家之主,現在在陸春歸面前說話都不硬氣了,那語氣不像阿公在對孫女說話,倒像是孫女試圖說服阿公。
她此時跟陸報國同病相憐,連忙順着陸報國的話頭附和道,“就是就是,哪能這麽說呢,這人啊可不能忘本,你小時候你舅舅們還抱過你呢,怎麽的,你現在掙了倆錢,就不認窮親戚了,這傳出去,可不是全村的笑話嗎?到時候,我這當阿媽的走出去,也要被人戳斷脊梁骨的啊!”
陸春歸看着這兩人,剛才忙着互相指責、互相拆臺,現在卻相互唱和,真是可笑極了。
她合上了小本子,“你們理解錯了,我說的不認,那是人情往來上的不認。我阿爸去世,他們不随禮,那以後我也随禮就是了。不過,這也就是我自己的做法,長輩都還在,就算要随禮,我們陸家也輪不到由我來出這個錢,對吧,阿公?”
陸報國沒說話,陸春歸說得沒錯,要随禮,自然得由他或陸二嬸出錢。可陸二嬸是根本指望不着的,她一心想着改嫁呢,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成了別人家的人;可他自己呢?他能有啥錢喲,現在家裏最有錢的人就是陸春歸了。
“要是你們指望着我出錢,全村人可就指着你們的脊梁骨了。”
陸春歸聳聳肩,“好吧,這些都是以後的事,反正現在呢,也輪不着我來操心。弟弟,大姐,春燕,你們幾個幫我挑着這些魚,我們一同去把這些錢都還了吧!順便也謝謝他們,對我們比親姑姑親舅舅還要親啊!要是沒有他們的幫助,我們的阿爸哪能風光下葬!”
陸春歸說了這句話,昂首出門去。
陸春喜挑起了魚筐擔子,跟在後頭。
陸春燕也跟上去了。
姐妹幾個,竟然沒有回頭。
陸鑫呆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許是陸春歸的話,真真切切地說到了他們的心裏。當初陸海康下葬,原本是要拿陳大海給的彩禮來料理的。
可陸春歸死活不肯嫁,想出了借錢的法子。
當時人多,幾個孩子們也沒有經過事,又陷入了喪父的悲痛無助之中,哪裏會記得親戚裏誰給了錢、誰沒有給錢這樣的事。
按理,喪事過後,主家是要把随禮的人和數額給理一理并記下來的,這樣以後別人家有紅白喜事,自己家才好根據這個來随禮。
可因為是打着陸春歸借錢的名頭拿到的錢,也沒經過陸報國、陸二嬸的手就花出去了,哪怕有那麽幾十塊餘錢,也到了陸春歸的手上。
所以,陸報國、陸二嬸都想不起應該看看這些随禮的名單。等喪事辦完了,也就辦完了。
沒料到這時候,事情才被陸春歸拿出來說。
姐妹幾人都出去了,只剩下陸報國和陸二嬸在院子裏相互對視。
陸二嬸一跺腳,“這丫頭!掙了點錢,就翻臉不認人了!氣死我了!不認就不認!”
陸報國:“你要改嫁了,說不認就不認,反正以後走動也少;可海田是要回娘家的啊!”
心裏不由得暗暗怪這個小女兒,也涼薄了些,不管手頭多麽緊,也應該拿出點錢來随份子才是。
那可是她的親哥哥啊,親哥哥過世,一毛不拔,這做法是太不地道了,說出去,真是陸家的笑話!
對親哥哥是這樣,等以後輪到他自己兩腿一蹬,海田是不是照樣舍不得出一分錢啊?
向來疼愛女兒的陸報國,頭一次,對女兒有了點反感厭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