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誰在東施效颦

縣城是農村孩子們最向往的地方, 聽說那裏有很多的車, 很多的人,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哪怕是沒有這些, 單是坐一趟班車,也足以讓陸鑫這樣的農村孩子感到驚奇萬分, 是一項十分新鮮的體驗了。

去縣城的最早一班是早上五點半、天還沒亮時就開了。

這一趟自然是趕不上的, 不過姐弟幾個, 懷裏揣着要去縣城買新衣的激動, 哪個都沒有睡懶覺,就連陸鑫也起得早, 天才亮就醒了。

陸鑫一看身邊已經不見陸二嬸了, 趕緊一看窗外, 天還是剛亮,外頭還有春歸春喜說話的聲音, 他這才安心了,跳下床, 鞋子都沒穿就沖出來。

外頭春喜正和春歸肩并肩地說着話, “奇怪了, 阿媽怎麽今天起床這麽早?還在廚房裏忙呢?”

陸春歸一笑,“你聞到了嗎?”

空氣中蕩着一股油炸面食的氣味。陸春喜納悶,“你起來炸油條了?這氣味好像不對啊?今天不是不賣了嗎?”

陸春歸搖頭,“不是我”。

她指了指廚房裏忙碌的陸二嬸, “你看, 她學了這麽久, 還是沒學會。”她向廚房走去,“阿媽,你在幹啥呢?”

陸二嬸早聽到動靜了,飛速端着一盤地瓜堵在廚房門口,神色有些不自然,“這不是你們要一早去縣城嗎?我就起來給你們做些吃的。快拿去吃吧,吃飽了好出發,早去早回。”

陸春歸狐疑地盯着她手裏的地瓜,“只有這個?沒有油條嗎?我好像聞到了。”

陸二嬸眼皮一跳,猛地搖頭,“沒有沒有,哪有油條!你一定是聞錯了!只有地瓜啊!”

陸春歸笑了笑,“是嗎?那謝謝阿媽了。”說着把陸二嬸手上的地瓜接過來,分發給姐弟幾個,“都拿上,再帶上點水,就出發吧。”

陸鑫沖過來,大眼睛裏熠熠生輝,“二姐,我們現在就要出發了嗎?太好了!”連蹦帶跳地往前沖。

陸春歸笑道,“你急啥,是現在出發,不過你得先去洗把臉啊,看看你眼上沾滿了眼屎,可別到了縣城,人家以為鄉下孩子都像你這樣不洗臉呢!”

“那你們得等我啊!別忘記我了啊!”陸鑫不放心地叮囑道。

他那副認真的神情,惹得幾個姐姐都笑了,春燕吓唬他道,“還不快點!再慢,二姐就丢下你不管了!”

陸春喜道,“洗了臉去穿上鞋子!”

陸鑫一邊應着一邊飛快地跑去洗臉。

陸春歸自是去準備出門需要帶的東西,最重要的當然是帶上錢了。

春燕和春喜都回房間換上了自己最好最體面的衣服,還戴上了一頂帽子。

這可是要去縣城哦!說什麽也不能讓城裏人看扁了!別一進城,人家就看出來是個村姑!

只有陸春歸沒有換衣服,平時怎麽穿,現在還是怎麽穿。

陸春喜看看陸春歸,她身上的衣服比自己的要舊一些。

不奇怪,春歸身上穿的,是自己去年的舊衣。

這舊衣服穿在春歸身上,手腕露出一大截,緊緊地貼着春歸的手臂,顯然是小了,也短了。

腳上的褲子,春歸穿在身上,也顯得短了,腳脖子那裏空蕩蕩地無所依托。

陸春喜就覺得陸春歸這一身有些礙眼,想讓春歸換一套,想了想,最終還是沒有說。

平時也沒有怎麽注意到,現在陸春喜才發現,陸春歸這段時間仿佛長高了許多,估摸着比自己還高一點了,要不然那些衣服穿起來也不會這麽顯小。

幾姐妹穿戴完畢,陸鑫也洗好了臉。

姐弟幾個跟陸報國說了一聲,便說說笑笑地出了門。

看到她們的身影消失在小院門外,陸二嬸繃緊了的神經終于松懈了下來。

陸春歸的鼻子可真靈啊,跟狗鼻子似的,她都把油條藏起來了,陸春歸居然還能聞得到!

陸二嬸躊躇滿志,今天是她單立門戶的好日子,是她賺大錢的好日子了!

想到一會兒去賣油條,那些錢就會像流水一樣滾滾而來,跑進自己的腰包,陸二嬸心花怒放,走路都哼起了歌兒。

陸春歸幾個沒挑着擔子出來,路上遇到的人都有些詫異,“春歸,油條呢?今天不賣油條了嗎?”

“今天不賣了,我們今天要去縣城。”

“咦?去縣城?你們這麽多人去縣城幹啥?”

“要開學了,買新衣服去啊!一人一條!”陸鑫插嘴道,他高興極了,不是過年,也有新衣服穿,這日子,就跟過年一樣滋潤。

村裏人都尚節儉,聽了一人一條的話,不免有點吃驚,“啊?買衣服?為啥不在鎮上裁縫店找人做啊?到縣城買多浪費錢呀!”

陸春歸:“不礙事,縣城裏商場賣的好看。”

最關鍵的是,縣城供應的布多,現在已經放開布和衣服的供應了,不需要布票了。

這消息,還是前些天她在城裏看到的舊報紙《首都日報》上寫着的頭條新聞,《提前三年取消布票》,說的是現在紡織業超前發展,生産力大大提高,足夠供應民衆需要,不再需要通過統購統銷、更不需要通過布票的手段來限制供應了。

這是個好消息。

陸春歸知道,這只是個開頭,不久的将來,別說是日常生活用品,就是一些工業類的産品,也都會逐漸取消票券供應制。

只要有錢,就可以買,不再磕頭求爺爺告奶奶地到處去求票了。

這也意味着個體經濟的崛起。

陸春歸想到前景,不由得嘴角邊浮起了微笑。

她不經意的回答,和那嘴角暢快喜悅的笑容,如同冬日的暖陽,春日的繁花,讓村人見之驚嘆。

有錢就是好,陸春歸可真能幹,賣油條賺了不少錢啊。

陸春歸對家裏人真好,真是顧家的好閨女。

在她們身後,自是留下了一串這樣或在心底、或流淌于嘴邊的議論。

沈母坐在窗前,借着将亮的天光,正在看一本《唐詩三百首》,讀到酣暢處,覺得意猶未盡,短短一句詩,越是揣磨,就越是意味深長。

正在仔細揣摩品味,卻被這些陸春歸與鄉人的對話所打斷了。

她凝眸看向陸春歸的背影。

這個小姑娘,啧啧。确實不一般。

昨天她來還債,不像到別家那樣送魚,而是送了幾個蘋果,态度很是恭謹,帶着姐弟幾個一起鞠躬道謝,言行之間,自有一股禮儀風度。

這樣的禮儀,很難在一個鄉下小姑娘身上看到。生活在村裏,看多了婦人掐腰罵架,像陸春歸這樣禮貌、感恩的小姑娘,猶如鶴立雞群。

她到別家是送魚,到沈家,卻是送蘋果,這份區別對待,自是因為沈家有船之故。

知禮之外,還十分細心妥當呢。

沈母對陸春歸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漂亮,會賺錢,心思靈活。

現在還得加上懂禮、感恩、細心,辦事妥當。

沈母自然知道,沈青岩現在都把魚弄到縣城去賣,是陸春歸出的主意。

因為賺的錢确實不少,每次出海沈青岩都能比往常多交五六十,沈母也就默許了。

不毀信譽的前提下,多多賺錢有何不何。

因此陸春歸總是跟着沈青岩出海,沈母也默許了,甚至當做不知。

一個多月前,在陸海康的靈堂上,陸春歸哭得梨花帶雨、嬌弱地提出借錢葬父。

那個時候,沈母可沒想到,不過兩個月的時間,陸春歸就可以活得這麽風生水起。

可真不錯。陸春歸不錯,沈青岩的眼光也不錯。

可惜,沈青岩的年歲還是小了些。

沈母正有些遺憾着,腳步聲傳來,沈青岩起床洗漱了。

沈青岩是個乖兒子,起床洗漱後,便拿了錢出去買早餐。

自從陸春歸做起了賣油條的營生後,沈家的早餐都是油條稀飯了。

沈母看着沈青岩腳步匆匆地出去了,她想了想,沒有提醒他。

陸春歸今天不賣油條,他到了村口就自然知道,沒必要提。

沈母低頭繼續看書,卻覺得心緒有些煩亂,索性丢開了唐詩,到廚房去燒火。

以前覺得自己兒子樣樣優秀,現在看來,好像沒有她認為的那麽優秀啊。

眼看參軍入伍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了,可沈青岩到底是個什麽章程,要參軍還是要繼續讀書,他也沒有表個态。

有幾次問起來,沈青岩就只是說,“這不是要開學了嗎,我先讀書。參軍的事以後再說。”

可開學後兩三個月,就是征兵的時間。

這入伍,可不是好入的,尤其是對有商品糧戶口的人來說,總得提前去打點走動一下。

這孩子,好像不怎麽想讀書,也不怎麽想入伍,倒是對出海打漁的事情特別上心。

沈母知道他為何上心,還不是因為陸春歸喜歡跟着他一起出海。

沈母沒有阻止這事,甚至提都沒有提,不過這些事兒都瞞不過她。

不阻止,自是知道孩子喜歡陸春歸。而陸春歸呢,是個什麽心思,沈母可沒有觀察出來。若說喜歡吧,陸春歸每次跟沈青岩出海,都帶着一串人,她的兩個姐姐妹妹是從來沒有缺席過的。

竈上的米粥溢了出來,沈母站起來,拿出了兩個蛋下油鍋煎。

香氣四溢的時候,沈青岩回來了,他循着香味走到廚房。

“你回來了?正好把這荷包蛋端上桌。”

沈青岩有些意外,母親今天竟然做早餐,不等他買油條回來了?

他依然把飯菜都端上桌,兩個開始吃飯。

兩個荷包蛋,一小碟銀魚幹,兩碗稀飯,兩個地瓜,一碗飄足了油花的酸菜湯。

這是瓊島上最常見的漁家早餐,沈青岩平時也是吃慣了的。

他拿出了四根油條,放在桌上,自己先咬了一口,一張臉立即皺了起來。

沈母有些奇怪,拿起另外一根也咬了一口,“這什麽味道?真難吃,你去哪裏弄來的?”

“村口啊!”

沈母更奇怪了,“陸春歸今天不賣油條啊!是村子裏誰東施效颦,結果學成了這樣?”

她搖搖頭,把油條放下,“真是糟蹋面粉。”

沈青岩的關注點卻不在油條上,“媽,你沒出門,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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