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真的沒有想到,老先生是這樣的人——因為沒有禮物而鬧小情緒。
跨年那天晚上,他把新年禮物送出去後,老先生眉開眼笑,笑得比黎想還像一個孩子。
她給他遞眼色,說着“你看吧”。
他覺得好笑的同時,又不可思議。
他送的是一支鋼筆,因為他發現老先生還有用筆書寫的習慣。
給黎想的是拍立得。
她呢,他給他們買了情侶內褲。
免不了又被打,但他知道,她會穿。
他也收到了她的禮物,是香水。跟他正在用的不一樣,其實他對于這類日用品雖然不是很挑剔,但也更喜歡用自己習慣了的。她是知道這一點的。但她送了不一樣的,這說明她認為他會喜歡。他确實喜歡。第二天就噴上,出街。
她說新年要買新衣裳。
他們從未一起逛過服裝店,之前給黎想買球衣那次不算,那時他只是去負責收尾的工作,所以這是一個新的體驗。
只有他們兩個。爺爺去跟老友道別,黎想主動跟着去,說自己以後都不要做他們的電燈泡了。而他覺得只是因為黎想看見了別人的新年全家福裏有一個跟自己年齡差不多、看上去氣質憂郁的小夥子。跟她說了,她也深以為然。
他對服裝沒有什麽研究,而她看上去也是,其實不然。
她平日裏雖然穿得比較簡單随便,但衣櫃裏的衣服卻不少,大多沒見她穿過。
她說她也想穿,但是太麻煩了,幹活不方便。
他很好奇,“那些衣服很難穿嗎?”那為什麽要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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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難穿,就是我太喜歡它們了,所以穿上以後難免顧手顧腳,有的時候做事顧不上,把它們搞髒我又心疼。”
“或許,它們髒了,會是一件新的東西呢?也可以很好看的。”
“或許吧,但是這種變化是不可逆的,如果它變了,就再也不是我當初想買的那件東西了。”
“人本身就是不可逆的,從時間的層面上來講,所有一切都在變化,人不可能踏進同一條河流兩次。”
“那蟲洞怎麽解釋?”
“不要找茬Lily。”
“明明是你先找的。”
“好,我的錯。我只是覺得你可以不要那麽顧忌。”
“什麽?”
“很多東西。你喜歡的衣服,還有其他喜歡的東西,不要太害怕會對他們産生影響或造成損害。”
“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
“嗯哼,你這樣也很好。”
于是,她就翹起了嘴角。
她帶他去了一些之前自己絕不會去也不會留意的店。
她在這些店裏,猶如草原上自由奔跑的小馬駒。
這件她喜歡,那件她也喜歡,她喜歡好多好多件,原來她給自己買衣服的時候也這樣。
奇怪的是,她來跟他要建議的時候,他也覺得,這些那些,好像就應該是她衣櫃裏的衣裳。
那怎麽辦?
只好每件都剪刀石頭布。
她贏了,買;她輸了,不買。
莫名奇妙的是,只要有了猜拳的舉動,她就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她說,“很奇怪,明明只是一個動作而已,可能有的時候人就是需要一個動作而已。”
所以,有的時候,即便她贏了也不買,輸了也買。
也許,只有到最後出結果的瞬間,才會知道哪些可以割舍而哪些不能。
到了他的衣服,她一點意見也不給。
“就算你穿裙子,我也還是會喜歡你,因為那是你的選擇。”
他只好瞪她,故意挑一些自己不喜歡的,激她。
她笑盈盈的,一副“有本事你真穿”的嘴臉。
他瞪她瞪得更兇了。
最後,她玩夠了,“好啦,你真的披麻袋都好看,真的。”
就這樣被她的花言巧語所取悅。
晚上做了麻辣香鍋。
麻辣香鍋是第一次做。途中,他被辣椒嗆得眼淚直流,還一邊心驚膽顫怕有人來敲門。
她卻興高采烈,手舞足蹈。
後來黎想和爺爺進門,連打了幾個噴嚏。
“我們晚上就吃這個嗎?”小孩過來指着一鍋紅彤彤,擔憂地問。
當然不是,他還沒有昏庸到為了她一個人的歡樂就要全家人的胃一起受罪的程度。
他說了幾個正常的菜後,小孩安心地走了。
她還沉浸在自己的快樂裏,他有點嫉妒,“Lily,幫我拿醬油。”
最後的成品不錯,他為了她一個人,放足了辣椒。除了她,沒人敢伸筷子。
祝她新年快樂吧。
爺爺和黎想出發前一天,吃完晚飯,爺爺忽然問他可不可以單獨聊一會兒。
他說好,心裏卻有點緊張。
老先生說,那出去走走吧。
老先生應該知道他緊張,先說了自己當時第一次見女朋友家長的事。
“可後來我們卻分開了,但這并不影響我對這件事的記憶。我後來還見過幾個女朋友的家長,每次也還是緊張。這是正常的,要是你不緊張,我倒是要害怕了。”
他笑。
老先生繼續說,“前段時間黎訴懷疑我在暗示她什麽人生的建議之類的,她可能是太相信年齡了,其實我哪裏能夠談人生,所以你也不要害怕,我絕不是要跟你講什麽大道理。”
“不會。”這個她後來有跟他講過,也知道老先生不是喜歡老生常談的人。
“我不會問你為什麽喜歡黎訴、她哪一點最吸引你之類的,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管你們的戀愛會談多久,你也不用給我任何的承諾。我只有一個要求,或者說請求,就是如果哪天決定要分開了,不管是她提的還是你提的,都要好好道別,黎訴最怕別人離開不跟她道別,這比失去更讓她難受。”
“好。”雖然他覺得那一天可能不會到來了。
但沒想到,是他考上研究生的時候。
阿湧的孩子已經開始上幼兒園,會甜甜地叫她阿訴阿姨,會在阿湧的教唆下叫他哥哥;黎想開始進入變聲期,周末會帶朋友回公寓;本科幾年裏他東奔西跑,跟她在一起的時間比預科的時候還要少,他們有過真正的吵架,吵着吵着會莫名其妙地笑起來,有的時候也哭;她有的時候會一個人出走,她跟Eva成為了好朋友,所以有的時候是兩個人;他也有了朋友,他們和她們偶爾會聚餐,偶爾會宿醉,經常言辭激烈地交流觀點,讨論UK和HK,激動時會罵街……
還是分手。
他提的,準确地說,是她讓他提的。
因為,她說,是他說的開始。
“很高興跟你走到這兒。”
他說了,她就哭了。
他抱她,說,我愛你。
她說,我知道,我也是。
他摸她的頭,也喜歡你。
她說,我也是。
然後把黎想和公寓都托付給他,她就走了,回國,又不斷出國,博士的課程也擱置不管了。
開始很難熬,也不是每刻都想她,只是他習慣了一有什麽事就跟她分享,他暫時找不到可以頂替她的人,也不太想找,他告訴自己要習慣孤單。還有生理上的,他很想她。
但就像她說的,對于他們來說,這些都不是很重要,她說她也難受,但可以過去。
他們還是會聯系,通過郵件,因為沒有了随時打擾對方的權利。
她來英國的時候,他們還是會住在一起,在對方都沒有伴侶之前,他們還是一起解決生理問題。
黎想也談了戀愛,嫌他們矯情,瞎折騰。
她一副老氣橫秋,說,你還小,不懂。
不懂事的小孩壞笑,對他說,我姐是不是嫌你比她小啊?
他笑,也說,你還小,不懂。
合夥把小孩氣走後,他們一起發笑。
往往這一刻,他都想問她,不如還是在一起吧?
但他知道不能問,他已經無法承擔任何答案。
他們或許會有一天還會在一起,但絕不會是因為這種時候。
他們有過太多這種時候。
正是因為這樣,黎想常說,真不懂你們為什麽要分開。
為什麽呢?他也問過自己。
後來,他有了答案,是生命裏出現了太多東西,愛情就變小了。她在他的生命裏越來越重,他知道他在她那裏也是,愛情也就裝不下對方了,所以要把戀愛的關系解除,不然狹小的愛情會夾傷他們,而這要他們如何舍得。
雖然她曾說愛情是如何定義的問題,但他們走過來才知道,為什麽蘋果不是蔬菜。
Disaster,災難。
有人曾用霍亂來形容。
他想到一首歌,裏面這樣唱道:You’re still young, that’s your fault。
他其實跟她一樣,盲目崇拜年齡的力量。
也許有幸,他們不用跨越半個世紀。
也許,他們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