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三那天,從清晨起,天空就落起了淅瀝瀝的微雨,地上蓄着坑坑窪窪的小淺灘。
因此大課間陽光體育活動,臨時取消了。
平白多了二十五分鐘自由活動,班主任還不在。七班教室門前的走廊上叽叽喳喳,熱鬧非凡。
溫凝趁空餘,把《勸學》中圈出的易錯字詞一一在草稿紙上寫着。
何櫻下巴抵在溫凝手臂上,聲音悶悶的:“幹嘛不做廣播操?明明雨就不大呀。”
溫凝抿唇笑,掃了她一眼:“舞動青春就有這麽大吸引力?”
尤其是一邊做着,教導處主任還在主席臺吆喝:“高一年級!不要看別人,就是你們自己,跳躍運動極其不到位!”
想到冬季大課間的兔子舞,溫凝提前心裏一涼。
何櫻卻熱了臉,“讨厭,明知故問啊你。”
軍訓的炎夏,何櫻一眼就喜歡上了國旗護衛隊的護旗手,六班的戚陽。
相貌平平,成績中等。除了個子高,其餘很模糊的一個男生。
少女的暗戀隐秘而熱烈,溫凝也問過她什麽呀。
何櫻只是紅着臉,期期艾艾。
反正也提不起精神學習,何櫻書一摞起身,“算了,我先去搬英語報紙和默寫本吧。”
溫凝合上筆蓋,擡眼問她:“多不多,我幫你搬吧?”
“不用,報紙才多重。”何櫻笑出一對圓圓的小酒窩來,歡快地上樓去了。
但五分鐘後,何櫻是紅着眼,淚漣漣地進了班。
何櫻把報紙和默寫本往講臺上一放,低頭沖回座位上,埋着臉一抽一抽的哭着。
“櫻櫻?”溫凝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嘆息似的柔曼。
何櫻哭得更兇,死活不擡頭。
周圍攏過來一群女生,不明所以,還是溫言軟語安慰她:“何櫻,別哭了嘛,誰欺負你了告訴我們。”
“就是,大家都在的呀。”
紀庭柯從背後扯着何櫻的帽子,學她說話小奶音:“何櫻何櫻,別哭了嘛。”
女生們善意笑成一團,趴着的何櫻也微可見地抖了一下。
“我這就要批評你們了。”
紀庭柯一本正經:“娃娃音有什麽可笑的,多可愛啊。林臻一大男人還娃娃臉呢,你們就瞧不起他了?”
“胡說。”班長盧清映笑意明媚:“人家林臻一張白皙娃娃臉,可招人疼了。”
林臻正好從後門走進來,面色沉:“紀庭柯,你大爺的!”
紀庭柯肩膀直顫:“嘿嘿,那對不起了。我爸就是老大,我沒大爺。”
一連串跟說相聲似的,何櫻沒忍住,被逗笑了。
盧清映悄悄向溫凝使了個眼色,溫凝點了點頭,和她并肩走到走廊上。
原先一溜排站在走廊上,上蹿下跳的少年們詭異的安靜,面色也不大好看。
盧清映把溫凝拉到一旁,低聲問:“溫凝,平時你和何櫻關系最好,她和六班的戚陽有沒有過節?”
溫凝眼睫低垂,聲音淡:“沒有吧。”
“那六班這群男生太惡心了!”
盧清映怒從心頭起:“就是那個戚陽,當着人面譏笑何櫻胖,還說她走路扭啊扭的像……”
盧清映說不出那個詞,光想都生氣:“還拿腔作調地模仿,整個二樓的男生都在笑,真當我們七班人都死光了?”
天井式的回廊教學樓,二樓的喧嚣刺耳回蕩。
居然是,被何櫻珍藏在心底的戚陽。
溫凝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心疼酸澀和怒火都有,她對着盧清映匆匆一笑,轉身就要往樓梯間走。
“溫凝。”
溫凝停步,有人從背後叫住了她。
是被班主任“托孤”的徐挺。多管閑事,溫凝心裏煩亂,怪不得。
徐挺身後跟了一群男生走到她身側,精致微勾的桃花眼飛揚,看着她說:“別急,你忍不了,我們也忍不了。”
關上門,只要注意分寸,他們愛和女孩子怎麽逗趣都成。
但要讓外人欺負了自己班裏的女生,那不等于打他們一群大男人的臉麽?
誰能忍。
徐挺舒眉一笑,十足少年意氣:“走着。”
溫凝想,沈老師怕是所托非人吧。
——呼啦啦一群人往樓上走,盧清映一拉微怔的溫凝,跟上了。
“诶诶,何櫻你坐下呗。”
教室裏,何櫻包着一團淚就要往外走,被林臻左避右閃,擋住不讓。
“你快讓開,凝凝也上去了。”
“怕什麽啊,這麽多女生不都去了。”林臻低頭笑着,陽光燦爛:“徐挺還有那麽多男生在呢,她也就看看熱鬧。”
何櫻急了:“你根本就不知道……”
冷冰冰的溫凝能有多厲害。
何櫻一把推開林臻,咚咚咚就往樓上跑。
何櫻是個可愛的小迷糊,對誰都是甜甜的笑,在七班人緣特別好。
王姝也想去看看,被周心茉用眼神按下:“串班鬧事,弄不好是要寫檢讨的。”
“心茉,這不是鬧事呀。”王姝膽子不大,委婉反駁道:“我坐在教室裏都能聽見樓上在鬧,老師們又去開會了,總不能就這樣吧。”
周心茉輕飄飄地說:“誰惹出的事誰負責咯,蒼蠅不叮沒縫的蛋。”
還有那位冰山美人,假清冷,倒很會在男生面前現世。
周心茉知道王姝耳根軟,繼續不高不低說着:“我也是課代表,天天上樓抱作業,怎麽就沒人起我哄呢?”
王姝想了想,“嗯”了聲,安安靜靜埋頭整理數學錯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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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走廊風雨欲來,悄悄圍滿了周邊各班的學生。
六班門前一排男生雙手插袋靠在窗臺牆壁上,正吊兒郎當放着話:
“喲,樓下的好學生來了,稀客啊。”
戚陽意識到事情鬧大,縮在人群裏不敢出聲了。
七班的男生們面對面,暗暗捏緊了拳頭。
六班的班主任是分管行政的副校長張斌。
張斌平時公務忙,教學都常找年輕教師代課,班級管理就更散了。
月前,軍訓彙報演出上,六班因0.5分之差把優秀連隊輸給了七班。
也不知道六班學生聽誰說的,學校一定要讓三個實驗班裏出一個優秀連隊,所以才黑幕給了七班。
七班學生更委屈,誰還能欺負了校長帶的班?輸不起呗。
不論怎麽解釋,梁子就這麽結下了。
“大課間我們笑一笑也打擾到你們學習了?這一刻不學習能死啊。”
陸一鳴陰陽怪氣,惹來成片誇張的捧腹大笑。
靜靜等他們笑完,徐挺皺起眉,有點為難地說:“一刻不學習沒事,是你們說話太惡心了,污染環境。”
可這年紀的男生炮仗似的,一點就能燃。
陸一鳴被徐挺激得面紅耳赤,“嘴上逞能算什麽本事?是男人就用拳頭說話!”
靠在窗臺邊的男生附和,眼看就要打群架的勢頭。
徐挺忽然笑起來,華麗卻冷、妖孽橫生:“既然知道,那你們還不閉嘴?”
“打群架這種事,小時候沒玩夠?你愛逞英雄,處分自己背去。我們這群‘好學生’還要考大學,就不奉陪了。”
對面人被他說懵了。
徐挺動作潇灑,一拍紀庭柯的肩,淡淡揚眉道:“是吧?”
紀庭柯樂了:“那是,感覺胸前的紅領巾更鮮豔了呢。”
六班人鴉雀無聲。
溫凝在人群中打量着徐挺的背影,如松似柏是什麽?明明就妖裏妖氣。
陸一鳴想到趕來市裏陪讀、一心盼他能念名校的爸媽,沖動瞬間澆熄,也蔫了。
“咳,算了。”
戚陽面似火燒,沖口道:“算什麽,是你們班那個女生自己不要……”
其實,戚陽是知道樓下科創班有個微胖的女生喜歡他的。
他還曾在宿舍夜聊時炫耀過,可舍友玩笑說,長得也不怎麽樣啊。不是七班溫凝,至少也得是周心茉之類吧。
心比天高的戚陽漸漸扭曲地認為,有個平凡無奇的女生喜歡自己是件丢臉的事。
于是就有了今天。
在一群男生的慫恿和起哄聲中,他得意洋洋,惡毒地嘲諷了偷偷喜歡着他的姑娘。
“戚陽。”溫凝冷冷打斷他的話。
“我就不懂了。”
溫凝想起什麽似的,輕诮地笑了:“公開對別人相貌評頭論足的人,能是什麽好東西?”
擡頭見到人群中走來的溫凝,戚陽生生把那句“你能長成什麽貨色”的回敬,咽回了喉嚨裏。
但戚陽倒很會招女生喜歡,立即有女生從教室裏沖出來說:“我哥的事情,要你管?”
溫凝在心底笑。老同學相見,分外眼紅哪。
小學時候,溫凝開竅晚,懵懵懂懂,傻得讓人心疼。
直到上了初中認識何櫻後,溫凝才知道真正的朋友是怎麽樣的。
後知後覺發現孟芸和小學班上幾個活躍的女孩子,當年莫名其妙的,其實是在孤立她。
盧清映也不是省油的燈,天真地搶先問:“诶,你說他們怎麽總愛認什麽哥哥妹妹的?”
徐挺雲淡風輕:“預備役吧。”
孟芸不敢和周身透着邪氣的徐挺交鋒,口不擇言道:“溫凝,你又是什麽東西?你奶奶還不是嫁過兩個男人的破爛貨!”
溫凝的臉色倏然變了,她那雙本來就不愛笑的眼睛仿佛淬過火,又凝了冰。
“完了。”何櫻吸吸鼻子,面色發白。
林臻摸不清狀況,摸摸鼻子說:“不是吧。”
“我是說孟芸完了。”
在衆人的目光中,溫凝面無表情,淺霧似的飄進了六班教室。
徐挺滞了一秒,擡步跟了進去。
然後轟的一聲響,溫凝直接掀翻了孟芸的課桌。
零食、教輔資料和偷藏的言情紛紛落到地上,保溫杯撞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樂音,一路滾遠。
六班同學擡頭看了眼她那張過分美麗的臉,又看看遍地的狼藉,相顧無言。
孟芸眼圈一紅,“溫凝,你!”
溫凝靜靜立在那裏,容色淺淡:“我怎麽了?這是你應得的。”
一手帶大了溫凝的奶奶是她的逆鱗,誰也不能碰,一下都不可以。
戚陽卻試探着,用商量的語氣說:“溫凝,你都把孟芸東西弄成這樣了。夠了吧,少說兩句。”
“你認真的?”溫凝略略偏過臉看他。
戚陽被迷花了眼:“當、當然。你想,待會兒老師開完會回來看到,影響多不好。”
溫凝笑意幽微:“那,行吧。”
然後她一字一句說:“你全家都是破爛貨。你愛管閑事,我就原話奉還你。”
見情勢不對,徐挺眼明手快,一把将溫凝擋在身後。
聽見她在背後語聲清柔:“同理可證,還給你。我的課桌在第四組第五排靠右,去掀吧。”
戚陽的表情難堪至極,徐挺恣意地笑了,要多痞有多痞,沒一星半點尖子生的樣子。
徐挺是真沒見過這麽冷豔剛烈的姑娘,該出手時絕不含糊。
飒氣,真是美極了。
“怎麽回事,啊?”
年級主任夾着本教學指導書,迎面帶風走來,“學校三令五申不許串班,怎麽還這麽多人聚在一起?!”
二樓其餘圍觀的學生壓低聲音喊着“老劉來了”,紛紛作鳥獸散。
劉業勤瞥了眼站在六班後門內的徐挺,以及被他擋住幾乎看不見的溫凝,轉身拷問起走廊上沒走的當事人。
戚陽當先告狀:“劉老師,他們七班人看我班主任不在,都欺負到我們班上來了。”
“行了。”劉業勤瞪他一眼:“我看你們誰都脫不了關系。”
劉業勤從教近三十年,有幾分老知識分子的拙樸清高。校長和青年教師的班,在他眼裏沒區別,只有對錯之分。
老江湖三言兩語就問明了原委,當即冷了臉:“你們這群男生嘴就是欠!寫檢讨,給七班的小姑娘賠禮道歉。”
“下次再有這種情況,直接給你們送到政教處去!”
陸一鳴之流的男生鬧到一半就後悔了,這時有了臺階下,各個畢恭畢敬地給何櫻道了歉。
“孟芸,看見他們了吧。”青春期的小女生說不得碰不得,劉業勤只能稍稍緩了臉色:“你也是,寫檢讨,然後給人家賠禮道歉。”
孟芸低頭揪着手指,眼淚噼裏啪啦往下掉。
劉業勤轉臉問:“溫凝是誰?”
徐挺這才讓開,不經意似的回頭向溫凝眨了眨眼,還笑了笑。
大概是在告訴她,沒事的。
“老師,我在。”
劉業勤看見人後吓了一跳,猶疑地問:“孟芸東西是被你掀的?”
“是我。”
“那好,一碼歸一碼。你看看,人家新買的保溫杯就被你摔壞了,這得你賠給她,聽到沒有?”
溫凝從善如流地點頭。無所謂,反正她一點也不缺錢。
劉業勤走回孟芸身邊,臉色更差:“你既然能說出這種話,這時候再哭就晚了!”
“除非今天溫凝主動原諒你,否則你不道歉後面幾節課也不用上了,先學做人再學知識。”
劉業勤心裏明鏡似的,學校怎麽會教學生說這種混賬話?
改變不了的是原生家庭。
溫凝乖巧地輕輕笑:“劉老師您放心。我不會原諒她的,我要聽她道歉呢。”
“咳……”
劉業勤被口水嗆着了。今年的科創班怎麽招的?邪了門吧,各個都是狠角色。
所以最後,還是拗不過,該道歉的道歉。
七班旗開得勝,雄赳赳打道回府,只有徐挺被罰一千字檢查。
——溫凝進六班還“情有可原”,徐挺就是标準的無故串班了。
林臻一臉夢幻湊上前說:“溫凝,你真的太帥了,我決定崇拜你了。”
盧清映揮手掃開林臻,“邊兒去,溫凝是我們的!”
“就是就是。”
林臻不願和女孩子争言語高下,垂頭喪氣挪到徐挺身側。只一眼,他眼睛就瞪得溜兒圓,只差豎起兩只尖耳朵了。
徐挺這家夥被罰寫了檢查,居然還眼帶笑意,萬分蕩漾。
作者有話要說:這情節看似荒謬,卻幾乎源于我學生時代的一次真實事件,怕斷情節寫成一章,略粗長見諒。
天好冷,碼字全憑一身正氣,請用評論溫暖一下我吧ovo。
另,周日會更的多些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