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地雞毛(1)

1.歲月多憂。

我在醫院陪顧嘉言坐着說了一會兒話。

看他慢騰騰的吃了大半碗炖湯,李航又不停地發微信過來,伴随着叮叮咚咚的聲音,手機屏幕上出現一條又一條的新消息提示。

我低頭用手機鍵盤簡單回了兩句,臉上便有些不耐煩的神色。

見狀,顧嘉言稍微換了個姿勢,找了個更舒服的角度靠着床頭,低聲跟我說:“微微,你晚上早點回去。”

我不肯,“姑姑晚上又不會過來,我在這裏陪你。”

顧嘉言說:“不用了。”

我固執的問他:“如果換做是我躺在這裏,你會不管我嗎?”

他無奈,低低的斥責我:“沈微微——”

我有點生氣了,鼓着臉沒有作聲。

他纖長的眼睫輕輕眨了眨,又說:“你能不能聽話一點。”

我不服氣的耍賴道:“我還不夠聽話?我比大樂/透差的地方,就是沒有沖你搖尾巴了。”

他被我逗得開懷,我連忙湊過去。

他順勢而為,像對大樂/透那樣,擡起手摸了摸我的頭發。

我見過他的主治醫生,也見過虞清明。

我盡最大的努力讓他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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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說:“我明天請了一天假,不去上班了。現在回去也是看美劇吃泡面浪費時間和生命,就讓我在這裏多留一會兒,等你睡着我就回去。”

顧嘉言對我一向是對我沒有辦法的。

護士過來,我服侍他吃了當天的藥,不一會兒就有點昏昏欲睡。我等到他睡着,半夜打車回到家裏,直接倒在床上仰面酬神。

姑姑一早便致電給我。

我最近特別的消沉,在顧嘉言以外的人面前,連強顏歡笑都做不到,對着鏡子簡單梳洗收拾了雞窩一樣亂蓬蓬的頭發,然後換了件得體的衣服。

但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我十分安靜的通過電話跟她約好了見面時間。姑姑本來也就是在稅務系統挂的閑職,前幾年索性辦了內部退休,如今還住在楊家坪的那棟老房子裏,那裏有她跟姑父的全部回憶。她平時的活動很單純,也僅限于跟街坊搓搓麻将,定期跟團旅游,然後去教堂做禮拜。

姑父已經去世十多年了,她也固執的守着這份唯一的感情過了這大半輩子。

在我的印象之中,姑姑年輕的時候是很溫柔的,連說話都是慢條斯理。姑父更是和氣,每次見到我都會愛憐的摟在懷中。我小時候乖覺,又異常活潑,會說俏皮話哄他們開心,姑父每次都會給我很多零花錢,讓我買文具和書本。

姑父是很能賺錢的。

上個世紀的九十年代,中醫養生機構還不如現在遍地開花,他就先知先覺的打開了高端市場。姑姑如今住的老房子的這個地帶,已經被列為山城陪都文化保護遺産。這是一棟兩層帶庭院小樓,連大門都是雙開門帶角樓的,圍着一個八十方左右的小院子,角落裏有一顆粗壯的老樹,姑父在世的時候将其命名為三自堂。

自由、自在、自然。

這樣一個男人,難怪姑姑愛他一輩子。

我已經很久沒有到過這裏。

但我還記得木梁舊瓦的房頂,還有院子裏的粗砺麻石臺階和紅陶地磚,我小時候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在姑姑家做客常住,總覺得這裏像詩一樣浪漫。

我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有一次早晨出門,因為穿着問題跟媽媽發生了小争執,賭氣不肯回家。放學時,我便偷偷的尾随高中部的顧嘉言上了公交車,到站下車的時候他才發覺我的存在。他帶我沿着草木繁盛的小巷子一路回家。

我至今仍能清晰記得他的身形在黃昏的光線中拉下細長的影子。

巷子邊上年代久遠的石雕牌坊處,是一家老面館,靠近路邊擺着三五個木質的小飯桌,幾個人圍坐在一起吃面。辣椒的香味和質樸的川音時不時傳來,周圍有遛狗的老人負着手倒着走步,野貓在草叢中一閃沒了蹤影。

我慢吞吞的跟在顧嘉言的身後踩他的影子。

他扭過頭,有些無奈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向我伸出手:“喏,手給你,我們要快點回去給舅媽打個電話才行。”

我才不情不願的握住他的手指,亦步亦趨的跟他沿着長長的巷子回姑姑家。身後的人聲噪雜、飯菜香味和空氣中似有如無的水汽,都在溫暖的路燈下蒸騰成一團白霧,整個畫面就像泛舊的老照片。置身其中,我的心都柔軟起來。

他是我的避風港。

就算是無家可歸,我還有顧嘉言。

再後來,顧嘉言獨立搬出來之後,姑姑對我越來越疏遠,我便也不常來了。

我們坐在露天的庭院中。

姑姑率先開口,語氣平靜的跟我說:“微微,我要先向你道歉。嘉言跟我越疏遠,我就越把責任歸咎在你身上,所以失去理智了。”

我沒有作聲。

姑姑嘆口氣,“嘉言的親生母親是難産去世的。我認識你姑父的時候,他還不到一歲。為了跟你姑父結婚,我幾乎跟家裏斷絕了關系。那個時候,我就答應過你姑父,這輩子都只會有顧嘉言一個孩子。”

我低下頭看着腳尖。

姑姑握住我的手:“嘉言從小身體就不好,生病吃藥簡直就是家常便飯。你姑父工作也忙,每次他大半夜的時候發燒,無論是刮風還是下雨,都是我抱着他,背着他走路去的醫院,沒讓他吃過一點苦頭。年輕的時候,我固執的不得了,總覺得只要我全心全意的把他當成我的孩子,又沒有人會告訴他我并不是他的親生母親,跟親生的是一樣的。”

“但是,他太聰明了,小學二年級體檢,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血型,就判斷出來他根本不可能是我們的親生兒子。你姑父沒辦法,只好對他和盤托出。只是,我仍舊以為,生恩不如養恩大,在他心裏,我是他最重要的媽媽。”

我連忙安慰她說:“姑姑,我哥他一直都很在乎你。”

姑姑自嘲的笑了下,說:“你姑父走之後,我的情緒特別不好。總是鑽牛角尖,覺得為什麽這樣的事情要落在我的頭上?”

我說:“我也這樣問過自己,可是我哥他說,人不能只允許自己遇到好的事情,而不允許自己遇到壞的事情。”

姑姑拍拍我的手背,“嘉言那個孩子,像他爸爸,從小心地就好,又太能藏住心事。很多事情,他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是我不肯成全他,如果那天在醫院,我不是因為受了陸子琳幾句挑唆,我根本不會對你說出那些話。”

我沉默片刻,狠心道:“現在,也不會有任何不同。”

姑姑略微詫異,“你——”

我平視前方露臺上蕭索的植物枝條,說:“我哥,他一直都在為我安排相親。我懂他的意思,盡管我不願意接受。他的身體不好,他知道他不能一直陪着我,他是怕我以後會孤零零一個人,無依無靠,所以一定要我結婚。其實我心裏很清楚的,這樣的婚姻有什麽意思呢,一旦遇到什麽風吹草動,瓦解的比什麽都快,一紙婚書又能保障什麽。”

我站起來沿着階梯走了兩步,說“但是,我卻不能不去。因為,我不想讓他難過。”

姑姑擦了擦紅通通的眼角,說:“微微,當年你媽媽的事情出了之後,我就特別心疼你,眼看着顧嘉言帶你治病,眼看着你一步步恢複過來,現在,你能體諒我,你能理解我的心情嗎?”

她總是會走到哀兵政策這一步棋的。

而我,卻不能不接招。

我重新坐在她身邊,認真說道:“姑姑,我哥他不會抛棄你的。我也不會讓你失望,所以,你不要再為難自己,也不要再為難他了。”

姑姑擡起頭,“微微——”

我鄭重其事的又加了一句,“我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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