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讓我與你告別(2)

2.我想和你虛度時光。

臘月廿八。

春節的氛圍已經很濃重了,小城內的街道到處都張燈結彩。這兩天,我跟顧嘉言去了幾次超市,大致将年禮送到幾家爺爺至交的老街坊和親戚家中拜了年。我們又對家中的內外進行了大掃除,我買了很多花樣繁複的窗花,一疊疊的大紅色上圖案中都有不重複的吉祥話。

我站在椅子上把最後一張貼完,轉過頭對身後的顧嘉言笑了笑,問,“哥,你看看,我貼的正不正?”

他點點頭,又低聲囑咐我:“嗯,下來的時候慢點,注意腳下。”

他的話音未落,我就直接從椅子上跳了下來,椅子并不算高,但是落地的時候因為手掌沒有找到支撐我有些搖晃,差點趴倒。

我虛驚一場的撫了撫胸口。

顧嘉言無奈的搖搖頭,下意識的勾着唇角笑了笑,低聲說:“做事總是這麽不管不顧的,也不知道以後你一個人要怎麽辦?”

我敢肯定,這句只是他的無心之語,但是氛圍卻有一瞬間的凝滞。

我沒有接話,連忙找借口離開,“哥,我去廚房看看蒸的臘腸。”

顧嘉言一怔,神情之中有幾分哀戚絕望。

我靠在廚房的流理臺前,用手掩着嘴默聲流了一會兒淚。

只有真正懂得生命的脆弱,才更能明白它的可貴。

我一直在說服自己,如果我真的覺得對顧嘉言付出的太少,如果我怕他的離開從此成為心裏抹不掉的傷,那麽我就盡可能多的做一些對他來說有意義的事情,哪怕微不足道。

至少,我能好受一點。

顧嘉言一直都知道的,我此刻的所作所為,我擅自為他做的能讓他感到輕松和快樂的事情。

他都知道。

傍晚的時候,我們一起出去街心公園散了會兒步。

我在路邊攤上買了一些老式的冷焰火,顧嘉言幫我點燃,我握在手中圍着他歡快的繞了幾圈。顧嘉言去營業的食店給我買了一兜我小時候愛吃的那種奶油夾心泡芙,我塞在嘴巴裏幾顆嚼了嚼,剩下的拎在手裏。随着夜幕完全降臨,遠處天邊漸漸升騰起寶光華麗的煙火光圈,所有人都饒有興致的望過去。稚氣的小孩子掙脫家長的手,笑着跑啊跳啊鬧啊,好像站在快樂的巅峰。

我們并肩而立,靜靜看了一會兒這無邊繁華好景。

我側過臉偷偷看一眼燈影明滅中的顧嘉言。經年已過,他沉郁眉眼依舊。秀挺的鼻梁,淡白的薄唇,溫柔的眸光,清俊的臉頰弧度,臉色蒼白的厲害。我的心中激蕩,眼眶酸澀難忍,幾乎又要忍不住落下淚來。

我們沿着那條熟悉的小徑走回去。

路上碰到爺爺的同事,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她認出我來,笑着開了幾句長輩最愛的玩笑:“微微現在真是出落成大姑娘了,長的這麽漂亮。”

她最後還是加了一句:“有對象了嗎?”

她的聲音中氣十足,我卻好像聽不懂一樣,甚至沒有力氣敷衍,低着頭不肯吭聲。

倒是顧嘉言輕輕笑了笑,給我打了圓場:“王奶奶,微微這麽漂亮,身後追她的男孩子都排着隊呢,您要是有合适的也可以幫忙物色一下。”

王奶奶連忙點點頭,說:“要的嘛,你這個當哥的也要抓緊啊。”

我覺得心痛,根本聽不清他們後面又說了些什麽。

我兀自陷入自己的心事之中。我走在前面,步伐越來越大。

一直跟在我身後的顧嘉言最終出聲叫我:“微微,你慢一點。”

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回頭轉身。顧嘉言扶着膝蓋彎着腰站在我身後幾步遠的位置,呼吸粗重,他的聲音很低,面頰上一片青白,白皙光潔的額頭上覆滿冷汗。我跑過去,扶着他的手肘支撐他大半身的重量,疾聲問他:“哥,哥,你怎麽樣?”

顧嘉言努力平複了自己粗重的呼吸,搖搖頭,低聲跟我說:“沒事。”

我再也不敢耽誤,扶着他慢慢走了回去。

我安置顧嘉言半靠在床上的時候,他渾身上下都像是從水裏撈出來一樣,小扇子一樣的濃密的睫毛上有顆顆分明的汗水滴,微微抿着的唇角漸漸浮現出駭人的青紫,下颌的線條崩的很緊。他的右手不自主的撫上胸口,緊緊扣着床沿的左手背上青筋浮現,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楚。

目睹這個過程的每一分秒,都像是是針紮一樣戳痛我的心。

我從他的上衣口袋掏出藥瓶,倒了一顆送到他的唇邊,讓他含在口中。我什麽忙也幫不上,也不敢哭。只能一遍遍的輕輕撫着他的背,希冀他能好受一點。

顧嘉言漸漸平靜下來。

我握着他的手,低聲問他:“哥?”

他努力勾了勾唇角,輕聲對我說:“沒事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我覺得無比內疚和痛苦,我把他承受的病痛都歸結在我的身上,是我讓他陪我出去散步看煙火,是我不肯面對現實,做不到人前的游刃有餘,是我沒有放慢腳步等着他,都是我的錯。

可是,我不敢自責,也不敢當着他的面哭。

顧嘉言反手握住我的手。

我低垂了眼睫,淚滴一顆顆滴在他的手背上,怎麽也止不住。

他休息了一會兒,伸出一只手臂,溫柔的替我擦拭幹淨,低聲安慰說:“微微,不要介懷王奶奶的話。你知道嗎,我其實從來沒有真正擔心過你的未來。”

他頓了頓,“你那麽善良,那麽堅強,那麽年輕,那麽漂亮,你會幸福的。未來,一定會有一個真正愛你的人,牽着你的手,走向你想要的生活。”

我再也忍不住,背過臉去,哭出聲音。

顧嘉言有些無奈,他輕輕拽了我的胳膊,說:“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我不肯回頭。

他只好又說:“對不起,我總是讓你哭。”

我連忙擺手否認:“不是,不關你的事。”

我漸漸控制住自己崩壞的情緒,陪着他說了一些閑話。顧嘉言已經無法完全平躺,身後半靠着厚厚的枕墊,他朦朦胧胧的翻了個身,握住我的手拉着按在左胸前,似乎這個動作就能止痛,就能讓他好過一點一樣。

我在他床前趴了一整夜。

我的思緒混亂,神智無比清晰,身體疲憊到極限也無法入睡。

晨光熹微的時候,我手中握着的顧嘉言的指尖稍微動了下。他以為我還睡着,所以動作很輕。他伸出一只手,手指覆上我散落的頭發,輕輕的別到耳後。像平時一樣,溫柔地,摸摸我的頭,聲音衰弱的道歉:“微微,對不起。”

我沒有立刻動彈。

他沉默了一會兒,口氣略帶了幾分自嘲,他說:“以前,總是自以為是的認為,看透了生活,就什麽都無所謂了。生之所戀,死又何懼,我心裏很清楚,之所以對這個紅塵俗世眷戀,并非是因為舍不得這花花世界,只是那些有你存在的記憶,總是不想輕易讓它煙消雲散。”

奪眶而出的眼淚慢慢浸濕了我枕着的胳膊上衣服的袖管。

我會裝作沒有聽見。

我不再是顧嘉言曾經捧在手心裏的那個嬌滴滴的小丫頭。我想盡力讓自己強大一點,我想做到感同身受,我想融入他的情感世界,陪他走過這場風雪兼程。

次日,沈長夏安排司機來接爺爺去主城過年。

顧嘉言沒有吃午飯,一直在休息。他最近總是發燒,臉色更是失血的蒼白虛弱,看上去不太好。我簡單收拾了随身攜帶的行李,坐到顧嘉言的床邊。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冰涼,手心有薄汗。他被我的動作驚醒,迷迷蒙蒙的眨了幾下眼睫,睜開看到是我,抿着唇角靜靜笑了下。

我放低聲音問他:“哥,下午爺爺會去主城,我們一起回去吧?”

顧嘉言輕輕合上眼睫,“嗯,總要回去的。”

我斟酌了下,又征求他的意見:“要是你不想不回去,我可以陪你在這裏過年。”

他搖了搖頭,“不用了。”

顧嘉言慢慢坐了起來,準備起身。我連忙蹲下來幫他整理拖鞋,他低聲出言制止我的動作,我卻固執的不肯起身。他淺淺的嘆一口氣,坐在床邊,任由我幫他穿上鞋子,理順收到腳踝的利落褲腳。

他跟我說:“微微,謝謝你。”

我蹲在地上擡頭望他。

他又笑着加了一句,“這幾天,都謝謝你。”

許多年前,顧嘉言曾經跟我說過,生活的本質其實就是改變,宏觀上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歷史循環往複,微觀上是個人的旦夕禍福。其實沒有什麽是我們能夠真正把控的住的,無常本身,就是生活的常态。

他跟我說過,人不能只允許自己遇到好的事情,而不允許自己遇到壞的事情。

他跟我說過,微微,你知道的,我身體不好,不可能陪你一輩子。

我知道,我覺得對,我覺得有道理。

可我就是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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