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11)
這一晚注定是一個無眠夜。
楊奇無奈之下找了塊毛巾給楊嫂咬着,壓抑下的喊聲反而比脫口而出的慘烈嚎叫更要讓人心驚肉跳。
本來就打的是地鋪,楊奇跌坐在地上,表情看着鎮定,實際三魂早離了七魄。白天他還安慰陳源,沒想到,這一天沒過完他們的處境卻掉了個。
楊奇神神叨叨的樣子現出來了,“老婆,不就是肚子疼麽?怎麽吃了藥不頂用?”反複說着這幾句,丹丹吓得在一邊不敢動。餘皎抱着丹丹,小聲在安慰。
這鬧得。陳源看不過眼,拉他從地上起來,使勁拍了拍他的肩膀,視線遞給身邊的幾個年輕人。意思是,小輩都在,你一個人大人慌什麽?怎麽得拿出個長輩的架勢出來吧?
陳源低聲道:”疼成這樣,不是吃壞肚子的事了。好好想想,有什麽別的病因沒有?你老婆這陣子身體沒什麽毛病麽?”
陳風笛守在自己母親身邊,周圍的背景音如此豐富,陳母到底累得昏沉沉睡着了。
他們手邊沒什麽藥品,就是有止痛劑,在摸不着楊嫂狀況之前,是斷然不敢用的。長期存在的醫療問題,挑在這一天徹底沖他們發難了,狠狠在他們臉上掴了一個耳光。你要什麽全給你,什麽藥品,什麽醫療器械,随便你拿。問題是,你壓根不會用啊。光說肚子疼,病因海了去了,你不是醫生你能判斷出來?楊嫂這也見不到外傷,根本摸不着地方下手。一衆人相望無言,竟然是束手無策。
陳風笛抿着唇苦苦思索了好一會,除了一雙眉擰得更深了,什麽都沒撈着。
“咯血了!”
那邊楊奇痛呼,陳風笛腦子裏一根弦恍然牽出了一頭。楊嫂被喪屍纏住,那時不是摔得很厲害麽?撞得的不就是肚子麽?那麽用力的一下,楊嫂當時可說沒痛啊。
陳風笛喃喃自語,“有沒有可能是內出血?”
她沒抱着讓別人聽見的想法,那畢竟是她的猜測而已。內出血應該怎麽做,說起來原理簡單,找到出血的地方止血就行了。但攤到他們身上,可不是不治之症了?從縫合完母親的傷口,一下子發展到給楊嫂剖腹,醫學要能這麽簡單粗暴,陳風笛早自學成才了。她就比別人知道那麽一兩個名目,沒半點用。
沈智離陳風笛挺近的,單單他聽着了。沈智若有所思,“如果是……”才半句,頓住了。如果是……是又怎麽樣?白天沒變出來一個醫生,大晚上的愈發沒地兒找。以前一個120能解決的事,現在得聽天命。
“我出來照顧楊嫂,大家夥該休息的得去休息。”
陳風笛硬着頭皮說道,壓根不敢去看父親的眼色。總得要有人出來做“惡人”,她扮演的角色和白天楊奇如出一轍。
沒哪一個人不困的,這一天折騰來折騰去,倒沒有人面露困意了。曾立明除外。他摸清裏邊的情況,就跑外頭哈欠連連盡職地守他的夜去了。
楊奇愣怔了會,接上陳風笛的話,“是呀,你們睡吧。陪我夫妻兩個杵着,也不能幫上忙。到了白天是有的麻煩你們了。”楊奇不像陳源,想着去孤軍奮戰。楊奇尋思,陳母肚子上這一個洞還不是挺住了?他打算也去醫院撞運氣。
“風笛丫頭,你也得休息。白天就夠累的。”楊奇笑着,整個人是虛脫的。
陳風笛含颌,下一刻就轉頭去看自己父親。她和楊奇把事敲定了,父親聽着沒作聲,是同意了?
果然……陳父依舊板着一張臉,不發一言,卻剛好做了無聲支持。在陳風笛的印象中,父親是盡責到近乎到頑固的人,而現在他在任由她動搖他身為父親的權威。父親有意無意把自己從隊伍中主心骨的位子放了下來。楊嫂的事,陳父是沒辦法作為,但他拿大部分的精力花在安撫楊奇的個人情緒上,這就反常了。他在對所有的人采取放任自流的做法。
陳風笛的心這又揪上了。難道父親有什麽別的打算?要是父女兩個獨處,陳風笛肯定得向自己的父親問個明白。照顧楊嫂是她自告奮勇的,陳風笛只能把心頭事再裝上這一件,跟着把父親趕去睡覺,餘下的留着明天見分曉。
陳父凡事喜歡親力親為,他一句話沒交代老老實實聽陳風笛的去休息,陳風笛心裏倒懸着疑問。隐隐覺得,父親在躲避什麽。
楊嫂忍着痛,呻吟聲斷斷續續的,不光是痛,體力夠不上同樣是問題。陳風笛把葡萄糖點滴給楊嫂挂上了,盡量給楊嫂留住體力。到後來楊嫂的狀況跟陳母差不多,疼得要昏睡過去。不過,楊嫂和陳母是有差別,陳風笛能讓楊嫂睡着,就是她坐在一旁,眼睛都不敢眯一下。
一想着有可能是內出血,陳風笛禁不住渾身哆嗦。她高中時候,有位學長車禍,當時就查出了輕微擦傷,延誤了治療時機。脾髒破裂,死了。這位學長當時人就在醫院,身邊可是有醫療人員的!楊嫂可沒有這個待遇!
楊奇就在陳風笛對面守着楊嫂,陳風笛一句話沒開口和楊奇說。楊奇平時再能說會道,這時候也不會有心思在言語上照顧陳風笛了。說起來,這兩個人都想沉默。楊奇捧着楊嫂的手,牢牢盯着楊嫂睡着的眉眼,時不時給她擦一擦額頭上的汗珠。陳風笛在這一對夫婦身邊做她的電燈泡。
陳風笛以前光曉得楊嫂喝楊奇的感情好,但是這一回有了直觀的認知。明明是溫馨的一副畫面,陳風笛看得眼角濕潤。
快天亮了,眼看着楊嫂的病情穩定下來,陳風笛終于敢放縱自己眼皮打一會架。她的身體不是鐵打的,這會還坐着,肩膀已經有點直不起來了。
楊奇自己把哈欠打得熱淚漣漣,不忘記給陳風笛放個假,“去睡吧。沒事了。”
陳風笛是真累了,不和楊奇來虛的,應了聲,走得麻溜。猛一起身,陳風笛大腦充血,她搖搖晃晃原地站了會,站穩了。
楊嫂沒事了。大概是她多想了。
“咳咳。”
楊嫂的嘔吐聲在身後響了起來,陳風笛邁出一半的腿停在了半空。
陳風笛聲音發抖,硬是沒有回頭,“吐了的話,确實是腸胃問題,對不對?”她迫切地想要求證。
楊嫂這一來,楊奇繃緊了十幾個小時的神經又被拽得緊緊的,他一手摟着媳婦,一手給媳婦順着氣。楊奇臉上白皙的皮膚,成了牆粉那樣的慘淡顏色。
“是血……她又咯血了。”
陳風笛的鞋底貼上水泥地面,沉悶得響了一聲。“噠”。
她想的,最壞最壞的結果,似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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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風笛到現在還能掰着指頭一個個數出來……數着那些她親眼驗證死訊的一位位熟人。從最開始她出于自衛殺了變成喪屍的“李叔”,到後來第一個在她面前屍變的薛雯,記憶裏關于他們的所有影像鎖在了專屬的匣子裏,說不定哪一個時候就會在腦子裏面兀自開了一場放映會。
陳風笛有時從噩夢裏驚醒,但她并不讨厭這個夢。死去的人會永遠活在活着的人的心裏,如果她忘記了他們,那等于間接銷毀了他們活着的證據。出于這個原因,她咬着牙關不讓自己遺忘,甚至有意無意去溫習。
楊嫂,死了。
陳風笛沒有哭。
楊嫂第二次嘔血就沒有停下來,楊奇拿衣服去擦,楊嫂反而越嘔越厲害。她死了。死的那會,瞪着眼珠,神情痛苦。楊奇摟着妻子溫熱的身體,眼睛被淚水模糊成一片,他的嘴唇打着顫。丹丹不明狀況地抱着楊嫂,一邊問着,“媽媽怎麽不理我啊?大家都起來了還在睡,好不乖哦。”
“是的……媽媽累了,所以還在睡。”
楊奇艱難地從嗓子裏擠出來這一句,随之而來,是淚腺崩潰帶來的潮水。他還有女兒,不能倒下。
陳父沉默地站在一邊。陳風笛忽然醒悟,父親為什麽會讓自己照顧楊嫂。父親是不是猜到了……
餘皎和沈智似乎不能适應屋裏的氣氛,借着準備早餐出去了。曾立明沒事人似的,仍舊躺着,打着輕微的呼嚕。
陳風笛攥着拳頭,透着窗戶看屋外的一線微光。溫柔的晨光好像能映進人心裏。
這一晚,陳母挺過去了。陳風笛想,她并不為她的自私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這部分的內容比想象中要長……隊伍快要散了,預告一下,希望你們不要打死我……
還有,本周只剩周五晚上有時間碼字,感覺要進黑名單了~~~~(>_<)~~~~